阿幸其實分不太清,究竟是因為做了那個夢才導致口痛得不上氣,還是因為口痛才老是做奇怪的夢。
這個夢有時候是破碎的,有時候又是連貫的。
無論如何,當醒來之后,記得的永遠不是夢里的細節,是近而魂遠,相隔千山萬水的無能為力;是恨不相逢早的無可奈何;是殊途亦無法同歸的求而不得。
夢中百句不達心的字字句句化了難以割舍的眷,偏偏要強求的執念穿越了時與空,淤堵在阿幸的心口。
又是相同的目,凝視在同一個上。
那個人總是往前走,不曾回頭看。
不知道到底誰可以抵這種吞噬靈魂的孤獨,還渾然不在意,對阿幸而言哪怕是多一息都足以讓窒息,可是夢中的自己竟習以為常。
阿幸迫不及待地想要快些從這夢里掙。
這夢如此牢固,牢牢地鎖住了阿幸的意識。
就差一點點就要沖出夢境之海,腳踝被海藻纏住了。
阿幸拼命掙扎,在即將溺水之時,有個人握住了的手。
本能地反握住對方,地攥著唯一生還的可能。
救的那只手出乎意料的纖細而脆弱,幾乎被拖下水。
即便如此,對方也沒有要放開的意思。
阿幸借著這勁用力往上一掙,終于醒了。
是藥的味道。
躺在一間小而致的房間里,白墻上掛著有些稚但筆鋒力求遒勁的字。不遠的爐子上煨著一口小鍋,整個房間都被苦的藥味占據。
眼前的小娘子與這房間的苦味截然不同。
點漆似的眼眸里映著阿幸還帶著淚痕的面容,小小的掌臉稱不上絕,還未長的丹眼卻有種讓人移不開眼的獨特氣質。
就在阿幸的目被的面容吸引時,將被抓出紅印的手腕悄悄藏到袖子里。
“你做噩夢了。”小娘子從邊離開,留下這句清冷的話。
聲音也很好聽,即便有些冷淡。
在醒來的一瞬間,阿幸的心口還痛得讓不過來氣,可這小娘子短短的幾個字,莫名將那尖銳的痛化解了。
“咱倆見過?”阿幸問出這句話的時候,自己都有點兒覺得冒失。
小娘子走到爐子邊,用一團布裹住鍋柄,將苦的湯藥倒小碗中,聽到的話回眸看過來,神有些復雜,頓了片刻才說,
“我不認識你。”隨后目下移,看向抵在口的拳頭,問,“心口還疼?”
這回到阿幸莫名了。
對方解釋道:“聽你阿娘說的,你自小就容易心口疼痛。”
阿幸這會兒不怎麼痛,只有一可以忽略不計的悶。
“我娘呢?”
“在隔壁屋,與我阿耶說你的病。”小娘子將濃濃的藥放到阿幸邊,“我去喊他們,你先將藥喝了。”
阿幸將藥碗端了起來,小娘子提醒:“藥苦。”
阿幸不怕燙也不怕苦,仰頭喝了個干凈。
“還行,比我想的好多了。”
小娘子要去隔壁屋時,阿幸突然說:“我沒做噩夢。”
小娘子回眸,清瘦的臉龐被院子里的映上了一層和的金,阿幸看著說:“雖然很難過,但心甘愿便不算是噩夢吧。”
大夫和阿幸的娘親過來了,藥方子已經開好,阿娘扶著阿幸的胳膊,上上下下地打量,問現在還痛不痛。
阿幸搖搖頭說不痛了,阿娘還不依不饒:“怎麼會不痛呢?以前你一痛就痛上一整日,這次更是痛得直接暈過去,以前可從來沒有過這種況,這會兒怎麼可能就好了?阿幸啊,你別惦記其他的了,既然咱們都來醫館了,你就好好跟娘說說,跟大夫說說。無論如何……就算阿娘砸鍋賣鐵也肯定要把你的病給治好了。千萬別忍著不言語,聽到沒有!”
阿幸道:“我沒忍著,真的不疼了。”
說話的時候忍不住瞟了一眼站在大夫邊的小娘子。
小娘子原本一直在看,沒想到突然收到的目,不自然地向了別的地方。?
好像看到,就真的不痛了。
阿幸娘就覺得是不想花銀子,這會兒在這兒死撐著不承認。
大夫笑呵呵地上來解圍,幫阿幸號了脈:“脈象的確穩定不,臉和舌苔也都正常,孩子看著不像是說謊。這樣吧,回去按時服藥,再觀察觀察,若孩子又難了再帶過來。”
阿娘連連點頭,大夫對邊的兒說:“阿,帶去抓藥吧。”
阿應了一聲,阿幸也要跟著走,大夫說:“小娘子你別著急,躺好了,我再給你扎幾針,穩固穩固。”
“哦……謝謝大夫。”阿幸只好乖乖躺了回去。
等阿娘回來了,針也扎完了,阿幸心口的痛已經完全消失。
和阿娘一塊兒走出醫館,很明顯地到阿娘興致頗高。
“撿到銀子了?”阿幸調侃。
“你還真說中了。”
“啊?”
阿娘提拎起手里的藥袋子,興道:“大夫沒收錢!問診和藥錢都沒收!”
“為什麼啊?”
“我也不知道!那個阿的小娘子帶我去藥房的時候說不收銀子,我還跟推了好半天!”
“原來阿……”
“哎?你倆不認識啊?我還以為是你的小伙伴呢。這就奇怪了,為什麼免了咱們的銀子?”
阿幸好奇,忍不住回眸。
沒想到那個阿的小娘子正在醫館二樓看著。
看被抓了個正著,阿的小腦袋立即了回去。
阿幸:“?”
墻站的阿沒好再往外瞟,生怕對方會認出自己,認出自己就是那個潑一頭墨水的人。
其實這事兒真不怪阿。
們學堂外專門挖了一條水渠,供學生們倒墨水用的。
人人都將洗完墨的水往水渠里倒,阿怎麼能想到墻外躲了個聽的人呢?
不偏不倚給對方澆了個通。
那人被澆得渾墨黑,居然也不來找人理論,悶聲離開了。
阿趴在窗邊,正好看見阿幸抹了一把臉,這便記下了的模樣。
這回恰好來醫館看病,免了的銀子,也算是賠罪了。
阿心里多好了些。
.
從醫館回來,吃了幾副藥,阿幸心口疼的病好了不。
阿娘恨不得給醫館大夫刻個“在世華佗”的匾額過去謝恩,但打聽了一下匾額的價格后,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
阿幸沒再去書院聽,但總是割舍不下書院里的讀書聲。實在不想阿娘再去碼頭當苦力,想要為分擔。現下心口也不痛了,便在書院找了份打掃的差事。
賺不了什麼大錢,但喜歡書院里的氣氛,喜歡這兒簌簌落葉之中郎朗的讀書聲。
幻想著若是有一日子能好,再長大一些,就能和其他人一樣,坐在學堂里一塊兒習字。若是能考個功名,阿娘該多開心啊。
阿娘偶爾也會來書院找,將賺來的銅板都放在這兒,的肩膀的,嘆長得可真快,已經有阿娘高了,衫又要穿不了了,該買新的了。
阿幸不喜歡新服,還調侃說:“別給我買新衫了,上回你攢了大半年,回頭還不是被人一盆墨水給澆沒了?我啊,穿新衫也渾難,干活兒都不方便。別惦記了,你要是有這錢,給自己整衫不好嗎?也就你是我娘我能認得你,別人還以為你是來討食兒的乞丐。”
“嘿!有你這麼說你親娘的嗎?你個小沒良心!”
阿幸腦袋被娘點了一下,沒急眼,反而笑了起來。
和娘在這頭說著話,沒發現一群書院小娘子正貓著腰,躲在假山后面看。
更讓想不到的是,就在進書院打掃的三天后,書院上下都在流傳著關于的事——因為有一張而不自知的臉蛋。
“啊啊啊姐姐笑了,姐姐笑起來也太了!”
“姐姐子可真好!為什麼我沒有這樣的姐姐!”
“姐姐肯定是從大戶人家逃出來的千金,就算穿著布衫也這般耀眼!”
“到底是誰弄臟了姐姐的衫啊,那可是姐姐娘親干苦力活好不容易攢下的,太氣人了!”
“就是,要是被我知道了,肯定要為姐姐出頭,好好訓斥一下這不知禮數的混賬。”
被小伙伴拉著來看漂亮姐姐,蹲在人群之中的罪魁禍首阿沒敢吭聲。
散學之后,阿和幾位小姐妹一塊兒去了市集,挑了一件最時興的襦。
小姐妹還說,阿不適合玄,尺寸也不對,這可得再高出一截的人才撐得起來。
阿展開襦尋思了片刻,想象那個姐姐穿上的模樣,應該很好看,不顧周圍人的納罕,買下了。
“怎麼回事,阿這是要買給誰啊?”
小姐妹們嘰嘰喳喳地好奇,阿立即抓了幾盒胭脂過來轉移話頭:“你們不是一直吵嚷著想試著抹胭脂嗎?擇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
城里十歲出頭家底殷實的小娘子們,多數已經開始說親。臉蛋漸漸張開,更是知道。
看年長的人往臉上抹完胭脂后儼然了另外一個人,這些好奇的孩子們亦想要看看自己著了之后,有何等變化。
小姐妹中就數阿家最富裕,是家里的幺不說,哥哥姐姐阿耶阿娘都極為疼,手里的零花從來沒過,無論是買子還是買胭脂一點兒不疼。
下午還有課,買完胭脂們就回書院了,找了一僻靜的角落,掏出隨的銅鏡一個個迫不及待地涂脂,涂完之后彼此看了一眼,哈哈大笑。
一盒胭脂被誰的手腳打翻,翻了點兒在阿買的新子上,阿趕將它拍干凈。
“阿,這是買給誰的啊,我真的特好奇。”
“花了二兩銀子吧?真是舍得。”
“咦?我看這長度……也就只有掃地姐姐能穿得下了。”
“噗!真的假的?阿,莫非你對掃地的姐姐……”
阿急了,小臉緋紅:“不可胡說!”
“完了完了,真的說中了!”
“阿也喜歡掃地姐姐啊!居然打算悄悄送禮!你也太不夠意思了!”
一墻之隔的阿幸停下了掃地的作,踩在石頭上,腦袋往上探,個頭高,正好卡在墻上的半月窗口,瞧見了阿等人。
阿被鬧得沒辦法,只好將當初潑了對方一墨水的事兒說了。
阿幸一聽,許久沒痛的心口恨不得當場痛起來!
原來是你啊!小混球!
阿說一半,察覺到頭頂有異樣,跟著一群濃妝艷抹的小伙伴們一塊兒好奇地抬頭,看見了阿幸。
是掃地的漂亮姐姐!
一群小娘子立即激起來。
“丑八怪。”阿幸垂著眼眸抬著眉,回報一個鄙夷的眼神。
阿和小伙伴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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