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 蒼穹凝一片浩渺的深藍，遠遠去, 宮外十里長街燈火如海, 繁華依舊。東廠和南鎮司的大火已被撲滅，但硝煙依舊未散，空氣中混合著難聞的焦土味, 彰顯不詳的氣息。

深宮中靜如死水, 仿若暴風雨前的沉寂。

就在此時，一騎飛奔而來，噠噠的馬蹄聲打破了夜的寂靜。守門的衛軍嚴陣以待，執戈攔在馬前, 喝道：“什麼人夜闖宮門”

馬蹄急剎，一陣窸窣聲傳來, 馬背上的紅抬起一張蒼白的臉來, 出腰間金牌道：“是本宮。”

“皇后娘娘”梁容一是，又了重傷，衛們舉著火把打量了好一陣才認出來，頓時駭然道，“您怎麼傷了這樣快宣太醫”

“不必，放本宮進去。”梁容握著韁繩的手凍得發紅，鮮被凝了紅的冰渣, 強撐著虛弱道, “陛下如何了”

衛頭子答道：“今日遇刺, 陛下了驚, 正在養心殿休養。”

梁容眼中閃過一異，警告道：“聽著，今夜就當沒見過本宮，不許聲張”

說畢，揚鞭策馬，一路疾馳宮，借著夜抄小道朝養心殿奔去。

與此同時，宮墻之外的某，沈玹亦是與蕭長寧共騎一騎，奔向唯一沒有被攪的北鎮司。

夜風凜冽，呼出的白氣都被凝了霧霜。

蕭長寧騎在馬背上，靠在沈玹懷中，忍不住慨道：“說起來，本宮真要謝你，若不是當初你著本宮練習防招式和馬之，本宮興許早沒命了。”

沈玹從腰側出一手攥住韁繩，聞言低聲道：“臣倒是希，殿下永遠也不要有用上它們的那一天。”

“不管如何，還是要謝你有先見之明。希天亮之后，便是盛世太平日。”

馬背顛簸，蕭長寧的氣息有些不穩。頓了頓，回首著沈玹冷峻的側，問道：“將我送去北鎮司后，你要去哪兒”

“野互咬，只有其中的一方死去，才會結束。”沈玹略微重的氣息噴灑在蕭長寧敏的耳側，帶起一陣微的悸。他說，“我得回去，繼續和東廠并肩作戰。”

蕭長寧訝然，“你孤前來，我還以為霍騭已被你理掉了。”

沈玹低笑一聲：“三千錦衛，哪能那麼快解決不過是知道殿下被虞云青和皇后綁走，臣放心不下，暫且讓蔣和方無鏡他們牽制霍騭主力，好讓臣有機會來尋你。”

“你竟是單刀赴會，一人前來”

“一人前來。”

“太危險了”蕭長寧稍稍放下的心又被揪起，連聲音都發了，“虞云青的南鎮司里埋伏著三百人哪”

沈玹卻是毫無懼意，眼神在黑暗中亮得可怕，說：“現在已是三百尸，有何可怕臣這一輩子殺過的人，遠不止三百。”

“我知道你很強，非常強，可”蕭長寧著遠約可現的北鎮司，后怕地說，“可若你有什麼意外，本宮會痛苦一輩子。”

的聲音很小，仿佛風一吹就散，但沈玹依舊聽清楚了，角揚起一個不甚明顯的弧度。

北鎮司的大門很快出現在眼前，沈玹用刀背狠狠一拍馬，加快速度奔去。

意外就發生在這一刻

道旁的屋脊上埋伏了一名刺客，正拉弓搭箭，箭尖直指沈玹

幾乎是同時，沈玹應到了來自黑暗深的殺氣，忙勒馬回，拔刀向刺客所在的方向但他還沒來得及出手，只聽見咻的一聲，一柄繡春刀搶先一步從北鎮司中飛出，準確無誤地將屋檐上的刺客擊了下來。

危險解除，沈玹渾繃的稍稍放松，勒韁穩住驚的馬匹，朝繡春刀飛來的方向去，吐出冷的兩個字：“多謝。”

“都是自家人，沈提督不必客氣。”一個爽朗悉的聲穩穩傳來，帶著幾分不羈的灑，緩緩從小巷的影中走出。

黑暗從上褪去，月清冷，出錦衛秀麗又英氣的容。

“越瑤”蕭長寧不可置信道，“你不是在開封嗎”

“京中大，臣怎麼可能丟下您和皇上不管”越瑤穿著飛魚服，手拿繡春刀鞘，緩步走來，從死的刺客上拔出刀刃，又在刺客的夜行上蹭去跡，這才回首迎著月燦然笑道，“溜回來的，您別聲張。”

說著，越瑤一聲令下，北鎮司的大門吱呀一聲打開，十數名錦衛執著火把奔出，分列兩排站在門口，朝馬背上的蕭長寧跪拜道：“叩見長寧長公主”

火把明亮，北鎮司霎時明如白晝，照亮這一方凈土。

“你呀”蕭長寧在沈玹的幫助下下馬背，屈指點了點越瑤潔的額頭。

看到越瑤依舊笑得沒皮沒臉的模樣，蕭長寧心中一，忍不住手抱住了越瑤，呼吸抖：“回來就好”

馬背上，沈玹著被蕭長寧擁抱的越瑤，眉一擰，臉倏地寒了下來。

好強的殺氣

一涼意從腳底心直竄頭頂，越瑤不打了個寒戰，哈哈干笑兩聲放開蕭長寧，朝馬背上渾冒著殺氣的沈玹道：“那個，長公主殿下就給我了，沈提督盡管放心，哈哈，哈哈哈。”

眼神飄忽，不敢直視沈玹，一邊干笑，一邊低嗓音心虛地問：“殿下，咱們寶貝的事是否敗了怎麼沈提督看到我，一副想殺人的模樣”

蕭長寧也是一臉莫名，搖了搖頭，用眼神道：不可能本宮寧死不屈，沒有供出你來

再說了，沈玹又不是太監，越瑤走的本就不是他的勞什子寶貝

兩人眉來眼去，爭論半晌無果，只得齊刷刷轉過頭，眼地著面若寒霜的沈玹。

沈玹端騎在高頭大馬上，氣勢人，染著跡的玄披風在風中獵獵作響，看著越瑤冷聲道：“尊卑有別，越使還是不要對殿下摟摟抱抱的好。”

心虛的越瑤忙不迭點頭：“沈提督說的是。”

沈玹這才面稍霽，又放語調，對一旁的蕭長寧道：“殿下在北鎮司稍作休息，明日寅時，在慈寧宮前匯合。”

寅時也就是說，沈玹打算在寅時之前一舉攻破霍騭的錦衛，再宮營救被太后控制的皇帝

蕭長寧了然，認真地點點頭：“寅時宮救駕，本宮明白了。”

沈玹頷首，玄的披風幾乎與夜融為一。他最后再深深地看了蕭長寧一眼，而后調轉馬頭

“等等。”蕭長寧忽的喚住他。

沈玹作一頓，與馬背上回，凝著。

蕭長寧走到沈玹邊站定，仰首著他道：“沈玹，你附耳過來。”

馬背很高，蕭長寧仰得脖子發酸。沈玹不明就里，沉片刻，還是于馬背上俯，盡量與保持平視。

下一刻，蕭長寧摟住他的脖子，踮腳在他上輕輕一吻。

這個吻如同蜻蜓點水，一即分，沈玹冰冷的眸子消融，出些許訝然的神。

月下，蕭長寧與他額頭相，漂亮的玲瓏眼中跳躍著點點火，低聲道：“沈玹，還記得本宮曾說過的話麼，等祭祀風波一過，我會將自己的一切都給你所以，你要平安歸來。”

風無聲穿過，月寂寥。馬背上浴的修羅收斂戾氣，與馬下站立的麗帝姬換一吻。

沈玹拇指過的，沉聲說：“臣不敢忘。”

越瑤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仿佛看到了什麼十分驚悚的事，瞪圓眼睛，張大，嚨因為太過震驚而短暫失聲。

直到沈玹揚鞭遠去，越瑤才回過神來似的，眨眨眼，手將掉下的下扶上閉合。換上一副嚴肅的面孔，轉看著門口舉著火把的兩排兄弟，如同審訊犯人般大聲質問：“你們方才看見了什麼”

北鎮司的錦衛異口同聲：“什麼也沒看見”

越瑤又問：“聽見了什麼”

錦衛集搖頭：“什麼也沒聽見”

“很好。”越瑤點頭，手拍了拍目不斜視、適時眼瞎的兄弟們，嚴肅道，“不枉本使悉心栽培你

們多年。”

“行了越瑤，趕進去罷，明日還要去與慈寧宮的那位鋒呢。”蕭長寧砸吧砸吧，似乎還在回味方才那個如風細雨般的親吻，手將越瑤拉進北鎮司。

北鎮司的大門關上的那一刻，越瑤滿腔的疑問和震驚終于按捺不住決堤，從里頭發出了一陣不可置信的哀嚎：“殿下方才我見到了什麼你真喜歡上他了”

“嗯”蕭長寧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反問道，“不可以麼”

“可他是個太監啊”

“噓你小聲點。”

蕭長寧捂住越瑤的，抿一笑，狡黠道：“太監我也認了，此生非他不可。”

“殿下你醒醒”

今晚越使被刺激得不輕啊。門外守夜的北鎮司錦衛們掏掏耳朵，集天：不過，卑職們什麼也沒聽見呢

烏云蔽月，京師陷一片深沉的晦暗當中。

養心殿的大門被人砰地推開，疾風灌，卷起屋明黃的紗帳鼓，燭火在風中巍巍地抖，影影綽綽。

蕭桓倏地從榻上坐起，張地著黑漆漆的大門，抱進被褥聲道：“是誰”

紅影閃進，梁容反手關上門，手掌在門框上留下一排潤的跡。息著，虛弱道：“噓陛下，是臣妾。”

“皇后”蕭桓瞪大眼，跌跌撞撞地翻下榻，著渾是的梁容，手足無措道，“你你流了好多怎麼傷了這樣”

“臣妾沒事。”梁容踉蹌一步，倚著門框勉強站穩。閉了閉眼，睫抖，臉上殘妝未褪，但依舊白得嚇人，仿佛下一刻就會倒地不起，變一冰冷的尸首。

失過多，怕是要有命危險。

蕭桓強忍住害怕，拿起榻邊疊放的外袍胡地按在肩上的傷，巍巍為止。

“沒用的。”梁容睜開眼，眼中恢復了稍許鎮定，出沾滿鮮的手握住蕭桓，地握住，聲急促道，“陛下不用管我，快穿好裳，臣妾送你出宮。”

的力氣很大，蕭桓被抓得有些疼，怔愣道：“去去哪”

“去哪都好，趁夜離開這，躲起來。”梁容推了蕭桓一把，催促道，“快”

蕭桓怕氣崩了傷口，忙不迭點頭，哆哆嗦嗦地拾起榻邊的裳穿上。

梁容環顧四周，只見屋喜燭亮堂，紅綢遍布，窗欞上還著大紅的喜字，案幾上擺著桂圓和紅棗

這本該是的房花燭夜，如今，卻了莫大的諷刺。

抬眼，強住眼眶中的酸。

“皇后，朕穿好了。”蕭桓穿戴整齊站在梁容面前。他看到梁容紅的眼睛，微微一怔，囁嚅道，“皇后，你哭”

“走吧，陛下，再晚就來不及了。”梁容別過頭，避開蕭桓探究的目。

一把拉住蕭桓的手，將門拉開一條，見門口被擊倒的守衛并未醒來，松了一口氣，低聲道：“陛下跟著臣妾，莫要出聲，莫要松手。”

蕭桓著前這位婚才一日的年的妻子，著汩汩淌的肩部和冰冷發紅的指尖，眸中有了一瞬間的茫然和掙扎，喃喃問道：“皇后為何要救朕”

夜凄寒，風刮在臉上宛如刀割，月如霜，冷得幾乎能將人凍僵。

梁容稔地帶著蕭桓繞過巡邏的士兵，借著夜朝殿外潛去。良久，虛弱且堅定地回答道：“臣妾說過，從今往后，臣妾會保護好陛下。”

殿外的宮道旁拴著一匹駿馬，乃是來時留下的。

梁容拉著蕭桓躲在馬匹后，借著婆娑的樹影擋住軀。著面前尚且青的年，蒼白的微微抖，說：“臣妾或許已經見不到以后的歲月了，但至今夜，臣妾要履行誓言。”

蕭桓眼中已泛起了水，哽聲道：“太后不會放過你的。你是朕的妻子，該由朕來保護你”

“臣妾也希能看到陛下強大起來的那一天，強大到不會被東廠左右，不會被”頓了頓，方咬牙道，“不會被太后挾持。臣妾宮，就是希能幫陛下激濁揚清，可這滿腔熱終究是潑錯了地方，險些鑄大錯。”

“皇后”

“陛下，你大概不知道，臣妾其實在很小的時候就見過陛下了。”

蕭桓微微張，愕然道：“很小的時候”

梁容點點頭，回顧起多年前的那一個雪夜，蒼白的角開些許弧度。這個在月下略顯凄艷的笑容，竟是宮后唯一的一抹笑。

“那是很多很多年前，也是一個大雪天，太后娘娘痛失子，終日抑郁，父親便將年的我送進宮陪伴娘娘。有一天夜里，我在宮中迷了路，逛到一間陳舊僻靜的雜間，忽然聽到里頭約傳來虛弱的求救聲”

梁容言簡意賅，平靜地敘述著，“我告訴了正在滿宮找人的侍衛，侍衛們砸開了房門，從里頭抱出了險些凍僵的長寧長公主和陛下。那時候，陛下還很小，約莫三四歲，像個致的瓷娃娃，一就碎不過，陛下一定不記得了。”

蕭桓的確不記得了。

巡夜侍衛的腳步聲傳來，梁容止住了話頭。待到侍衛遠去，干咳一聲，轉道：“換班的時辰只有一刻鐘，陛下快上馬。”

蕭長寧神復雜地看著梁容。

十一年前，他和阿姐險些死在嫉妒的梁太后手里，卻先后被的侄救了兩回。不得不說命運兜轉，造化弄人。

“快”

在梁容的催促下，蕭桓懷著復雜的心緒上馬。他的目前所未有的清明，于馬背上俯瞰梁容，堅定道：“皇后的救命之恩，朕不會忘。”

梁容一怔，隨即緩緩蒼白一笑。

然而，的笑還未完全綻開，就已化了驚恐。像是覺察到了危險，的目倏地變得清冷起來，旋著宮道盡頭，警惕道：“陛下快走”

然而，已經晚了。

道旁火把通明，無數侍衛從宮道兩旁夾擊涌出，堵住了和蕭桓的出路和退路。

明亮的火把刺痛了的眼，閉了閉眼睛，再睜眼的時候，自己已陷了侍衛們的刀槍劍陣當中，再無退路。

太后依舊穿著一威儀的深紫長袍，戴翠玉冠，搭著大宮玉蔻的手臂緩緩走出，沉聲道：“夜這麼深了，皇后和皇帝這是要去哪兒啊”

自知逃亡無，梁容面容灰敗，一向孤傲的眼神中已帶了哀求之：“太后娘娘”

梁太后眼睛一瞇，打斷道：“容，你是個乖孩子，勿要胡鬧，快將皇帝送回哀家邊。”

“娘娘，臣妾一直以為您是對的，東廠才是佞，可您如此挾持天子，未免太”

“傻子才談對錯，大事者，只有勝負今日若哀家贏了，哀家就是對的”梁太后厲聲道，“將皇帝帶過來”

梁容搖了搖頭，撐著強弩之末的子，堅定且決然地護在了蕭桓前，凄惶道：“若娘娘敗了，臣妾愿以死謝罪；若娘娘執迷不悟，臣妾亦會以死證道，絕不助紂為任人擺布”

“你”梁太后柳眉倒豎，憤然道，“好，好哀家便全了你你的死，哀家會算在東廠頭上，也不枉哀家栽培你多年”

說罷，一揮手，眼中沒有毫留，下令道：“蒼天無眼，皇后已死在東廠逆賊手里”

侍衛們得令，紛紛舉起長戟刺向梁容傷痕累累的軀

“皇后”蕭桓悲愴大喊。

梁容認命地閉上了眼

就在此時，數箭飛來，將還未來得及斬殺皇后的侍衛們盡數倒接著，整齊的腳步聲傳來，越瑤和蕭長寧各領著一千北鎮司的錦衛趕來，將作的梁太后等人盡數包抄

“依本宮所看，謀殺皇后的并非東廠，而是另有佞罷”火深，蕭長寧踏馬而來，帶著笑意的雙眸死死地盯著梁太后。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形勢在一瞬間天翻地覆。

梁太后目一凜，恨聲道：“蕭長寧，你竟是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