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到四月底,天日方長。

走廊一片未盡的余暉，從落地窗外灑。

今天天氣晴朗,黃歷亦宜求財開市納福。好像哪哪都吉祥福瑞，皆是好兆頭。

沈千盞瞧著那片高興，沒跟季清和那登徒浪子計較。只扶了扶耳后盤起的長發,嗔了他一眼：“季總還是太年輕。”

邁過門廊,走電梯間,一長,魚尾擺似海浪般，漲退旋移。

這人人起來,一舉一皆風。

沈千盞卻對自己無可存的魅力一無所知,等喬昕跟上來，松了電梯開門鍵，施施然往后退了一步：“今晚我可沒空招待你。”

季清和不置可否。

他今日特別低調，既沒西裝革履，也沒奪人眼球。一尋常年紀尋常的休閑，要不是那張臉擋也擋不住的芒四，瞧著跟財務一樣，端的是斯文,打得卻全是算盤。

沈千盞忍不住多瞥了他兩眼，問：“明決呢？”

“他沒來。我在這，北京不能沒人鎮場子。”季清和頓了頓，神自若地補充：“也怕來了礙事。”

“礙事？能礙什麼事？”劇組這麼多人也不缺一張，一張床的。

季清和輕笑,過電梯的落地鏡瞧了一眼。

明明什麼也沒說，那個眼神卻從里到外著曖昧和縱容。

沈千盞只對視了一眼，就匆匆飄開視線，看電梯頂看監控看扶手，反正看什麼都行，就是別看季清和。

很快，電梯抵達大堂。

沈千盞火燒屁樣，率先踏出電梯。

酒店門口是排一列的商務車，從a組到b組，全隊在列，等候接客。

劇務與生活制片正在安排已到場的人員上車，沈千盞一到，自然優先。季清和是貴客，與兩位編劇一起，并沈千盞的座駕，先行出發去十公里外的季春洱灣。

——

季春洱灣酒店臨湖而建，是無錫近年來最高檔的五星級酒店。

因住費用昂貴，沈千盞撥資金那會，完全沒考慮它，只吝嗇地將開機宴擺在了季春洱灣的會客廳。

幾人到時，聽到風聲的蘇暫已在門口迎接。

他立在酒店懸掛于外側的《時間》概念海報前，一花襯衫神抖擻，滿面春風。

門上前開門，坐在最外側的季清和先下車，其次是沈千盞。

穿著長，擺開口又小，正愁是姿態優雅地跳下車好呢還是姿態難看些地側下車時，季清和手，一手握住的手心，一手攬住的腰，不容拒絕地直接將抱下車來。

待雙腳落地，他若無其事地收回手，整套作行云流水，半點不見扭。

沈千盞還有些沒能反應過來，蘇暫在一旁已經看熱鬧地鼓了兩下掌，那笑聲剛溢出間，就被季清和一個凝睇，生生憋了回去。

他清了清嗓子，假裝什麼也沒看見地越過沈千盞二人，將手向喬昕：“來來來，哥哥不允許你沒人抱。”

喬昕那口狗糧還未消化，見蘇暫空投了一盆狗屎，一個掃堂就將他掃得遠遠的：“你你你，你哪涼快哪待著去。”

酒店廊下人并不多，這段曲除了當事人，也沒人留意。

這種時候，沈千盞也沒矯。等進了廳，四下無人，才輕飄飄地抬眼，看了季清和一眼：“季總這麼練，這幾個月沒在外邊扶孩下車啊？”

季清和收回打量會客廳的視線，稍一垂眸，四目相對時，語氣尋常道：“我讓明決給你發了行程表，每天在哪見誰忙什麼，這也能閉著眼睛冤枉我？”

行程表？

沈千盞滿目疑慮：“明決發哪了？”

“郵箱。”季清和淡淡瞥了一眼，看那副明顯不知的表就知道沒留意：“私發微信太刻意，沒名沒分的，不好這麼直接，就稍稍迂回了些。”

沈千盞的耳環晃了晃，一時不知該擺出什麼表來。

有些想笑。

他這麼卑微的小意盤算，小心試探，結果既沒接收到也沒留意到。

又有些惱。

最近忙得臉皮都磨薄了不，不臉紅耳熱，躁得慌。以前尚能面不改和季清和開黃腔，眼下他不帶正經說話了，卻開始無力招架。

還是那個縱橫北京夜場，風流場里赫赫有名的沈不留嗎！

嗔不行。

沈千盞是想想自己扯著季清和的袖口跺腳撒，說“誰讓你給人家發行程表了”就渾直打擺，太惡心了，做不出來。

冷艷高貴也不行。

萬一打擊到季總矜貴自傲的小自尊心了也不好，總不能雙眸一睥睨，跟個渣一樣一邊冷嘲他婆婆媽媽沒點大男子氣度給發行程表，一邊熱諷他追姑娘也就會這招了。

這絕對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想來想去，沈渣渣只能避開與季清和的對視，若無其事道：“有人來了，待會兒再聊。”

話題轉的生，說完拔就想走。剛轉過，左肩就被季清和那狗男人輕輕扣住，他俯，覆耳：“領口拎著點，你幾寸，我就進幾寸。”

靠？

沈千盞震驚，轉頭瞪他：“臭不要臉。”

罵完又覺得心口的，被他一句話得滿腦子都飛起了“進幾寸”的麗畫面。

微一聳肩，甩了他的手，又覺不夠解氣，回頭狠狠剜了他一眼：“臭流氓。”只那最后一眼，含帶怯，不僅沒半點威懾力，反而瞧著風嫵，頗有幾分**戲說的嬉鬧。

等離了大廳，走到門口。

沈千盞著口，深了口氣。

滿腦子都在回憶柜里的低v禮服有幾件，好像有件堪堪遮掩住口，深v至下圍的深墨流沙。早年高定手想走風簡芯這臭丫頭的風頭，不料電影節前簡芯重冒，直接缺席。

要不是簡芯掃興，估計這制片生涯里，又得多個高時刻。

等回過神察覺自己在想什麼的沈千盞，扶額懊惱，差點想一掌拍碎自己的天靈蓋。

深呼吸了一口氣，掃開滿腦子的邪念，直背脊，這才抬步走出去。

——

六點時，包括宋煙在，所有人員到齊。

開機宴正式開始。

季春洱灣的花廳可容數百人，廳設有舞臺，舞臺不算大，主持臺垂幕燈音響等設備卻非常齊全。

舞臺正下方是一桌獨秀的二十人座主桌，桌上提前放置了名牌，需對號座。

沈千盞坐在正中心位，左手邊位列季清和，右手邊依次是邵愁歇、副導演、傅徯、宋煙等一眾主演。江倦山與林翹相鄰，落座在季清和下首。

一桌劇組主創人員，極為惹眼。

蘇暫是今晚開機宴的主持人，從開幕到熱場，他足足背了一天的臺詞。

沈千盞原先沒讓喬昕為他準備臺本，開機宴說到底只是劇組自己關起門來吃個飯，在正式開機前員打打氣，討個好兆頭。就蘇暫那三寸不爛舌，什麼大場面沒經歷過，只要記住必要的流程，熱場子還不是輕而易舉。

偏偏蘇暫是個極有儀式的，央著喬昕寫了臺詞臺本。今天一大早沒事找事的來彩排，調燈，架勢大得猶如要去參加衛視節目的大型晚會。

好在，劇組的工作人員皆人心善，最起初因蘇暫故作正經，與往日嬉皮笑臉的形象完全不符而笑了一陣后，接下來便很是配合地喝彩鼓掌。

蘇暫也不怯，臺詞念完，便開始自由發揮。到介紹《時間》劇組的主創人員時，他忽然深，眼神示意燈將束聚焦到沈千盞上。

后者左耳進右耳出，正半開小差與邵愁歇聊明天開機第一幕的拍攝場景，燈籠住時，舞臺垂幕上的《時間》概念海報退去，切至的鏡頭。

下意識抬眼去看，那一眼抬眸，眸璀璨，意外令人驚艷。

沈千盞用了幾秒才反應過來，開機宴到了第二個環節。盈盈一笑，心安理得地聽著蘇暫用一堆溢之詞為做介紹。

制作人作為劇組最高權利的決策者，有至高無上的榮耀與風。

娛樂圈是個很現實的地方，誰有權有錢，誰就是大爺。論你是一傲骨一介清流還是趨炎附勢善于攀附的人，都要對掌權者客客氣氣。

沈千盞起初并不習慣這樣的風氣，但遇到的風浪多了，也明白過來。很多人的尊敬，并不是敬重沈千盞，而是沈制片。

推諉客氣，只會令人覺得小家子氣，難當大任。大方了，反而人敬重，萬事好辦。人生來平等，可經濟實力、工作能力、家境條件自然而然將人分三六九等，并非徹徹底底的公平。

承其位，必有其風與良，風時萬人仰，苦時唯己可知。

垂首靜聽，聽了有多久，鏡頭就落在上多久。

待蘇暫話畢，邀請上臺發言時，臺下掌聲像等候多時，如般涌，聞者沸騰。

沈千盞沒謙讓客氣，臉都不曾紅一下，鎮定自若地起，從臺階邁上舞臺。頭頂那束燈像一幕水簾，將綴鉆的擺籠得似煙似霧，不勝收。

自臭的沈制片，欣賞著自己的上臺效果，很是滿意地接過話筒，勉勵劇組全員。

話不多，卻句句經典。

從促傅徯宋煙合作有多艱難榮幸到蘇暫如何能干勞，又從邵愁歇的才華橫溢夸贊到所有劇組人員的努力付出，就是一干配角也沒落下，一一點明，又不累述。

要不說沈千盞是中華詞庫的呢，用詞準，完狙擊，一句多余的廢話也沒有，駕輕就地就將開機宴的氣氛炒至最高點。

講話完畢，拎著擺，優雅下臺。

燈已另投在邵愁歇上，沈千盞低調席。流程既過，眼下沒什麼事，手執筷子，抓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好迎接接下來一敬酒。

季清和雖與江倦山低聲說著話，余卻沒錯的一舉一。

眼神落在哪，他便不疾不徐將菜夾的碗中。

一次兩次的沈千盞也沒什麼不良反應，次數一多，漸漸的，席面上的目都悄悄的聚集過來。

垂首吃著，桌下的手不輕不重地拽了下季清和的角。原是暗示他別夾菜了，也不知季清和是會錯意了還是故意的，傾靠近，附耳等指示。

沈千盞睇他一眼，當眾又不好發作，只能湊近了，咬牙切齒道：“季總，這里人多，你克制一點。”

季清和泰然自若：“喬昕囑咐我看著你點，多喂些菜。”

他話落，臺下忽的出一陣笑聲，嚇了沈千盞一跳。抬眼看去，只見臺上單口相聲了半小時還不愿意下去的邵愁歇正將目投向沈千盞，也不知道上一句cue了什麼，劇組全員笑得花枝，東歪西倒。

果然，開小差要不得。

這句話，無論年紀大小，一樣適用。

沈千盞下意識問季清和：“他剛說什麼了？”

手里仍拽著季清和的角，急切之下，又是一扯，季清和被的手勁帶了一下，肩膀往那側了側，后又是一陣慈祥和藹的和善笑聲，高低錯落。

季清和向來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的持重和沉穩，可此刻像是被現場染了一般，無聲笑了笑，說：“你再不松開，就真的要鬧笑話了。”

沈千盞：“……”立刻跟布料燙了手一樣，撒手松開。

到此刻，沈千盞要是還看不出來邵愁歇在拿取樂開涮，也甭活了。轉頭，毫不客氣地回懟：“邵導跟站樁一樣，杵了半小時不下臺，別等明天開機了告訴我皮磨薄了沒法再導戲。”

全場哄堂大笑。

沈千盞扳回一局，等著邵愁歇回座位，小心眼地狠狠碾了他一腳：“你剛才說我什麼壞話了？”

邵愁歇被高跟鞋碾了腳，一張臉從青漲到紅。目越過沈千盞看向季清和，遞了個“這人不好惹，兄弟你自求多福”的憐惜眼神。

趕在沈千盞暴怒前，他先服，虛敬了一小盞白酒：“我哪能當眾說你壞話，我就說了句‘這里有個人估計等我下臺了也不知道我講了什麼’而已。”

隨即他目投向沈千盞，攝影老師的鏡頭跟著轉過去，抓拍了的小作。于是，全劇組的人都知道耽于男，不思進取了。

無辜被暗算的沈千盞只能放狠話：“……你等著，這事今晚是不能善了了。”

——

得罪沈千盞的下場無疑是慘痛的。

邵愁歇起初不以為意，直到跟著沈千盞一桌桌去敬酒時，才會到什麼后悔莫及。

開機宴向來是劇組全員的狂歡。

按中國的酒桌文化，沈千盞今晚鐵定是不醉不歸。除了要一桌桌給劇組工作人員敬酒，還有一桌桌派了代表來敬酒的。

傅徯和宋煙還能小抿幾口意思意思，唯獨不能獨善其。

饒是沈千盞拉了邵愁歇這個替罪羔羊替擋去不，等劇組全員大合影前，已醉得頭暈眼花。

喬昕扶回來喂解酒藥，見坐不穩，剛想替撐著腰，季清和先扶住的肩頭，令靠住椅背：“我來。”

喬昕也不推辭，將早就泡好的醒酒湯喂到沈千盞邊：“盞姐，喝點解酒的，等拍完合照我送你回酒店。”

沈千盞頭暈得不行，耳邊所有的聲音都遠得像隔著一層。聽不太清，歪著子靠季清和懷里，索著住他的耳朵，問：“你說什麼？”

他耳垂微涼，手舒適，沈千盞不釋手，了兩下，一手環住他的后頸，抱住：“我喝暈了，想睡覺。”

一腦袋拱進來，發蹭著他耳鬢，季清和微怔，又舍不得推開，手接過喬昕手里的茶杯，將醒酒湯喂到邊。

沈千盞出舌尖了，嫌棄地抬手推開：“難喝。”

季清和被推開的醒酒湯撒了一手，微微蹙眉，抬眸向喬昕：“讓蘇暫把人召齊，合影拍了，我送去樓上休息。”

他雖滴酒不沾，卻也知道紅白參半，最是醉人。

沈千盞目前的狀態顯然是理智尚存，卻無法自控，要是再不送去房間休息，還不知等會會怎樣失態。

喬昕自然也意識到了。

沈千盞的酒品向來隨機，運氣好時，醉到不省人事倒頭就睡，乖得跟綿羊一樣。運氣不好起來，也不是沒有過纏著人家男演員要抱抱，又是恤他生存艱難，又是心疼他懷才不遇，要不是蘇暫捂捂得及時，還不知道要抖出多圈辛。

最后還是喬昕連騙帶哄，連拐帶拖，才勉強把降智到三歲的沈千盞強行帶走。即使如此，沈三歲也把那位男演員嚇得夠嗆，生怕自己要賣·屁·，一路躲躲到殺青為止。

就是最近，沈千盞也喝醉丟臉過。

去年蔣業呈蠢蠢，用簡芯換掉沈千盞。和蘇暫陪沈千盞在季春洱灣見邵愁歇，不料，邵導被簡芯扣在的局里不放人，沈千盞跟兩只老狐貍斗了一晚的法，飯局上沒醉，回去的路上醉得一路夢話。

什麼“公·狗·腰”、“鑲鉆的用不起”，滿污言穢語，口吐芬芳。

一想到這，喬昕就面臊耳赤，心跳過速，既不敢直視季清和也無法直視沈千盞，燒著一張臉逃也似的奔去找蘇暫。

季清和了眼喬昕落荒而逃的背影，轉過沈千盞的下若有所思地看了兩眼，低聲確認：“醉了？”

沈千盞：“沒醉。”

季清和勾了勾，無聲笑道：“好，沒醉。”

“沒醉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