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雙婉回沁園換了裳，梳頭時，福娘著人從前面來報，說已請許夫人坐了，茶水也已送上。

「你先帶康玩著，等會我讓人來傳，你帶他過來。」許雙婉跟采荷道。

「是。」

許雙婉往外走，康跟了下來，還扯著的面，許雙婉笑著回頭，「娘先去，給康看好路，等會康再與荷姨過來，可好？」

「好。」康點著小腦袋，咯咯笑著點頭，他對母親無所不應，但小手不放母親的子，還是跟著走。

是個說一套做一套的小漢子。

「兒？」許雙婉又回頭。

「跟娘走。」康長大了不，卻比周歲不懂事那會兒更粘母親了。

「等等娘好不好？」

「好。」

「那讓荷姨抱？」

康猶豫了。

但采荷笑著抱了他起來，他還是乖乖地了一聲，「荷姨。」

等母親走到看不見了，康著離去的路，指著路的盡頭與采荷道：「娘！」

那是娘走過的路。

采荷要抱他走，康搖頭，「看看。」

要再看看。

他看了一會，見娘沒回來，采荷又好言哄了他幾句，他這才點頭道：「好，屋裏等。」

這廂許雙婉去了前殿，是走著路去的，用了小半柱香的時辰，到殿後，殿中瀰漫著剛出籠的點心的香氣，許雙婉朝長八仙桌下首坐著的母親去，與滿頭銀髮的母親對視了一眼。

比以前更顯得蒼老了些。

「夫人。」

殿堂中站了不下人，請安的聲音甚大，許雙婉朝他們點點頭，落坐在了八仙桌的側首。

這時許曾氏板著臉，笑不出來，此時心中什麼滋味都有。

只是帶了兩個人過來，而兒見一面，迎的是大殿，和大殿當中站著的二三十號人去了。

這臉扇在了許曾氏的臉上，讓許曾氏更是悲憤辛酸。

這個二兒，過得如此風，卻一點好也不願意給娘家，幫襯著娘家一點，得他們走投無路……

「近來可好？」許雙婉落了坐，看向，溫和地開了口。

「呵……」許曾氏勉強一笑，朝道：「最近子不利索，想過來看看你。」

沉默了一下，又苦笑道：「許是我此生最後見你的一眼了，還好你願意見我。」

許雙婉點點頭。

不是願意見，而是人已經上門，許雙婉也想看一看，與的母親最後會走到哪一步才算告終。

點了頭，再坦然磊落不過，許曾氏堵了一下，方才看了看四周道：「我想跟你說點事，是有關於你哥哥的小兒的，你哥哥生了個小兒，長得很像你，你還不知道吧？」

許雙婉笑了笑。

知道。

生的是個兒，快滿周歲了，不過，長不長得像，這就不一定了。

「可能讓下人……」許曾氏猶豫地看著。

「都是家裏人，尋常都是跟著我左右辦事的……」許雙婉笑笑道：「您有話只管說就是。」

這裏頭的人，有替管家的大小娘子，還有得力的丫鬟，還有幾個是家長公子特地挑出來給護的，除了進宮許雙婉不能帶著們，一般而言，無論見什麼人，都要帶上一半。

這次殿裏的人是多了點，府里近一半的下人都來了，可能是大管家屠管家和管家福娘的意思，有了子，丈夫也找了府里的人去說過話，他們自然要小心些。

而許雙婉管著府里的大小事務，但很多事也放手給大管家他們了，他們如何行事自由他們自己的主張去了，這當主子的，大多數況下賞罰分明就好。

「這……」

許曾氏猶豫，但殿中未有人答腔，這殿堂就沉默了下來。

許雙婉未語，只是溫和地看著的母親。

許曾氏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

這麼多人，坐得又這般遠，怎麼可能傷得了？

許曾氏看向了坐在側首的二兒，發現就算撲過去，也撲不到人的面前，當下，促地笑了笑，道：「我也是忘了，把小婉兒抱來給你看，銀婉，你大哥說你是個有福氣的人，就讓侄兒也沾沾你的福氣，用你的一個字給起了名。」

許曾氏說到這，面凄，「都生出來快一年了，都沒見過你，說來是個沒福氣的孩子，對了，康呢？雙婉，娘想見見康，可好？」

說著，低下頭，了把眼淚，「娘想最後見他一眼，看看我的外孫，請你不要，不要……」

許曾氏說到這，掩面哭了起來。

許雙婉之前想過，在快要送走的時候，把康抱出來，與他的外祖母見個禮……

但不是此時。

朝福娘看去。

福娘把備好的藥材從丫鬟手中端了過來，放到了許曾氏的面前。

「這裏頭有長參，還有一些能調理子的補神丸，您拿去吃吃，興許有用。」

「我……」許曾氏抬頭，微蠕，「我不是來要東西的，我是來看你們的……」

「東西也拿著罷，多謝您了。」

「雙婉，我是你的娘啊！我，我……」許曾氏說著就往後看。

後頭跟來的僕婦忙道：「回二姑娘，夫人給您準備了不小公子穿的裳，一針一線都是由著……」

那僕婦還要高聲說話，被歸德侯府的下人皺眉看了一眼噤了聲，歸德侯府的下人拿過包袱，許曾氏見狀要去拿，卻被侯府的人把包袱拿到了一邊。

「原來是許家夫人的一好心，夫人，我看看……」福娘笑著道，打開了包袱。

包袱里確實有幾件裳，福娘仔細看了看，拿著放到了許雙婉的手邊抹了抹面，跟夫人笑道：「是好料子，許家夫人有心了。」

許雙婉點點頭，福娘便把都拿了下去。

「多謝您，東西您就更應該拿著了，虞娘……」許雙婉側首。

「在。」

「著人去布房裁幾段好布過來。」

「是。」

許雙婉微笑著朝母親看去，卻見許曾氏抿住了，邊的笑也漸漸地淡了下來。

「你確實翅膀了，」再開口，許曾氏的聲音滿是噓唏嘆，「心也了，想想，也是我的錯。」

看向二兒，「我這次來，確實是有事來求你的，我也不瞞你了，我快走了，唯一放心不下的，不是你兄長，而是銀婉，那是我的嫡親長孫，我想為著求你句話，希我走了后，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以後能照拂一二……」

許曾氏說著，扶著桌子站了起來。

一，歸德侯府幾個站在邊的人也跟著了起來。

沒想，許曾氏卻是按著桌子，朝許雙婉彎下了腰，「就當是老求你，拜託你了。」

許雙婉沒說話。

許曾氏流下了老淚，「雙婉，看在……」

「您還是請坐罷，」福娘走了過去，扶著坐下，安道，「有話坐下好好說。」

許曾氏不得不又坐了下來，剛剛往前邁進一步的腳又被人扶到了原位。

「您言重了，」許雙婉一直在看著的神，的眼神，的作，越看，的心就越冷，此時口氣也淡了下來，不復之前的溫和，「自有自己的父母親人照顧，哪得到我這個外人……」

「你就是不想管！」許曾氏心中藏著一團火，這不吃，油鹽不進的二兒，真的是，真的是……

真的是讓太生氣了，真是恨不得現在就死！

如兄嫂所說，就不是個東西！

「就是我們對不起你，」許曾氏閉上眼，深吸了口氣，再抬頭看向兒，老夫人的臉孔也冰冷僵了起來，「你也別忘了，你是托我們的福才嫁進的歸德侯府，是我們給你找的這門婚事，你才有如今的福，我們到底是你的父母親人，你再恨我們，現在許家已經落魄了，還不夠嗎？你到底，到底……」

許曾氏淚流滿面，「你到底要你的娘家落到何等境界，你才會滿意，你的心才會啊？雙婉，雙婉啊，我是你的親生母親啊，你曾說過，要保護娘一輩子的啊……」

「您來，究竟是所為何事？」在的哭聲當中，許雙婉嘆了口氣，「直說了罷。」

「我說了，是，咳咳咳……」許曾氏說著咳嗽了起來，咳得連氣都不上來了，加之臉上的淚水，越發顯得狼狽不堪，「是為了你的小……」

「不，您不是。」許雙婉搖了搖頭。

「您慢點說。」歸德侯府的下人著許曾氏的後背。

「你這是想死娘啊，想把我死在你的面前，死在你侯府啊……」許曾氏被歸德侯府的下人守在了椅子上，彈不得，這下連臉帶脖子都紅了，朝二兒怒目看去，「就一句話，你都不給嗎？」

許雙婉看著，緩緩地搖了搖頭，「您，不是這個意思……」

許雙婉想相信母親是個會為孫出頭的好祖母，要是如此，許雙婉都要覺得老天開眼了。

但不是。

兄長京后，長公子派了人日夜監視著們，他們常聽到夜半小兒啼哭無人管，也聽說母親本沒抱過孫，帶著兒媳婦和孫先回京，是因的好兒子在南方那邊納了兩個妾，他進京后，就把這兩個小妾帶了回來，這些日子兄嫂日夜爭吵，而的母親則說出了誰給生出孫子，就幫著誰的話。

母親不應該拿本不看重的孫兒來說事。

「你到底要怎麼樣才相信我？」許曾氏走投無路，掐著自己的哽著脖子道：「是不是真得讓我死在你面前，你才答應幫一幫你的小……」

「他們給了你們什麼好？」許雙婉打斷了。

福娘和虞娘已經仔細觀看了許曾氏半晌，這時們皆已走到了許曾氏的後，在夫人說話的時候，們敏捷地把住了的手……

此時，們後有個準備已久的大丫鬟迅速出手，拔掉了許曾氏頭上著的的幾釵子。

「殺人了！」許曾氏驚恐地了起來。

大丫鬟把拔出來的釵子最長的那小心地放到銀盤上，送到了夫人邊。

許雙婉看了一眼，看著那尖得能破口、勝過寒刀的尖釵，就掉過頭自嘲地笑了一聲，站了起來。

還未走到門邊，就聽後面的人在大吼：「兒啊，你這是在我死……」

許雙婉回過頭，看向的母親，一步一步朝走了過去。

站到了許曾氏的面前。

許曾氏看到了一雙滿是滄桑疲憊的眼，這雙眼嵌在了一張麗溫的臉上，無端地讓許曾氏的腦子一空，心中突然湧現出了無盡的悲涼。

可許曾氏不想認輸，看著兒不斷地搖頭……

不，不，兒傷心又如何？沒用的，兒幫不了，就應該去死，的命都是給的，憑什麼不聽的？

「母親，」許雙婉著，輕聲了一聲，無奈地道：「到此為止吧。」

許雙婉笑了一聲，忍住了淚，抬手，想一母親的臉，末了，還是放了下來。

放下吧，到此為止。

「可是，你這是在我死啊，我回去了，也是死，」到此，許曾氏也知道的那些手段已經不可能打二兒什麼了，看著二兒的臉，想從臉上尋到一些心，哪怕一憐憫也好，「他們著我，我要是在你這得不到他們想要的，他們就要我的命，要你兄長的命……」

許曾氏求：「雙婉，幫幫我們吧，求你了，你去死吧，你去死好不好，你死了，娘就能活著了，你兄長也能活著了，你還會有小侄替我們許家繼承香火，他們以後會記著你的，雙婉……」

看著兒臉上不斷掉出的淚，許曾氏笑了起來：「你看看你，還是心疼我們的，娘說的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讓你明白，你是我的骨，你是娘上掉下來的一塊……」

手要去兒的臉，但的雙手被侯府的下人制伏著，不能彈。

「送許夫人出去。」許雙婉笑著搖了搖頭，轉過了去。

這次沒有回頭，哪怕那位許夫人在背後大吼：「許雙婉，你這忘祖背宗、狼心狗肺的東西，你會不得好死的。」

許雙婉聽著，心想，就是還沒死，就已不得好死了。

一個人，被自己的母親如此憎惡，恨不得去死，這已是不得好死了。

怎麼可能好過。

許雙婉回了泌園，康看到，不斷地往後看，他沒看到他想看到的人，問他母親道：「外祖母呢？」

「沒有外祖母了，」許雙婉蹲下來，著他的小臉，問他：「康會不會不高興啊？」

康出小手，著母親的臉，著急了起來：「怎麼了？怎麼要掉淚。」

許雙婉任由他著急地著的臉，朝孩兒笑道：「娘沒有母親了。」

康傷心地抱著的頭，道：「莫哭了，我不要外祖母了，娘，莫哭，莫哭……」

他讓母親不哭，自己卻傷心地哭了起來。

沒有母親了，多可怕啊。

**

這夜，許雙婉夢中回到了七八歲的時候，母親在屋裏哭泣，推開門去，喊著娘，想安，母親卻朝喊：你走，我不要你了。

許雙婉哭著醒了過來。

宣仲安抱著，著的頭，許雙婉哭了一會，又沉沉地睡了過去。

而宣仲安一夜未眠，第二日又在府中陪了妻子一天，這一天康也顯得特別地乖巧，還給母親端茶送水。

宣仲安在家中陪了妻子一天，第二日上完朝，帶著一干人馬去了太極殿，等到中午兄弟倆用膳的時候，宣仲安跟寶絡道：「陶靖這個人，就由我來手罷。」

寶絡愣了一下，想了一下道：「他門客門徒眾多，其中不乏愚忠之人，要是由你手，於你不利。」

到時候他得罪的人就更多了。

「這時局於我何時有利過？」宣仲安與他淡道：「為兄不都過來了？」

「為何？」之前不是商量好了，陶靖由他手嗎？

「陶靖縱許家我，」宣仲安扯了下角，「我要是不回敬一二，閣首老人家都要當我是懦夫了。」

「是何事？」說起正事，寶絡就顯得認真了。

「昨天你嫂子的生母來府里要殺你嫂子……」

「啊？」

「你嫂子謹慎，沒出什麼事，」宣仲安看著寶絡：「但陶靖這是明著挑釁我了。」

「許家愚蠢至此？」

「呵。」宣仲安莞爾，眼中卻無笑意，「不過，我跟您商量此手由我出手，此前的計劃就要變一變了。」

「你說。」

宣仲安翹了下角，「為兄把陶府抄了給你充戶部的金庫如何？」

寶絡當下就點頭，「好啊。」

如此甚好。

他之前也覺得宣相大人對閣循循善顯得過於溫吞了些。

這頭宣仲安剛把事攬了過來，陶靖就給宣仲安下了帖子，約宣左相大人上門喝酒。

自從為，宣仲安很應同僚的邀請，他往常都是盤旋於朝廷與衙門公部和府中三地，此次陶閣首當面請他，他也沒完全推拒，他沒答應上陶家的門，但邀了陶靖上歸德侯府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