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8章 花氛（上）

二月十六，威勝，青宮。

每一天的公務都堆積如山。

天氣依舊冷，但院子裡披著點點積雪的桃花開了，樓舒婉抓時間批改桌上堆積如山的摺子，只偶爾擡起頭來，讓自己的心神得以短暫放鬆。盛開的桃花會讓想起已有些模糊的江南，想起當年不負責任的生活。那真是太開心啦。

中間的某一刻，還是讓侍小秋將窗戶關了起來。咕噥幾句：“鬼天氣越來越冷。”

一手，繼續埋首到案牘中去。

人的，總是特別畏寒一些，雖然這幾年在史進、王巨雲等一衆高手的提點下，也嘗試練習了一些健的氣功，但的心思過於活躍瑣碎，靜不易，練到如今雖然比普通子要好些，但在看來仍舊覺得進展太慢。

人跟人的差距有這麼大嗎？西南的那個狗混賬寧什麼，他是怎麼練的？

雖然史進、王巨雲等人都曾慎重地說過西南那位的武藝未必有傳聞中的那樣高，但在樓舒婉想來，對方至在江湖上的一流手還是有的，否則當年在呂梁山，他豈敢那樣大吼林宗吾。自己心思活躍，他不也是……憑什麼啊！

世道待人不公。

偶爾咒罵一下賊老天，罵罵西南的狗混賬寧什麼，也算是心消遣的方式之一，並且也算得上是這麼多年以來，做事的座標來源。對武藝的進展雖然不解，但有一天倒是可以想得明白：

狗混賬寧什麼這麼些年以來，多半也是如自己一般沒日沒夜地在工作著，批摺子、看消息、一場場的會見與博弈、戰戰兢兢地往前走、每時每刻思考著誰在騙自己、某些訊息裡是否又暗藏了某些自己錯過了的端倪……

不會有其他的方法了。

而相對於過去幾年時間裡那灰暗到令人不過氣來的時局與力，一件件令人灰心的事與彷彿延綿不絕的噩耗，如今至許多事暫時順遂起來，晉地可喜的發展隨著一本本摺子上記錄的信息，猶如大河奔涌般每天每天的在眼前流過，問題依舊多，但一個個的結，也有了逐漸解開的勢頭。

煩悶的程度，總要比前幾年有所緩解。

每天能夠分配給批閱這些摺子的時間並不長，其它的時間裡，還有一項項的面，一場場的會議要進行。對許多大族或是勢力的代表，需要親自面進行拉攏，對大的方向做出拍板，而針對許多事務，都得與晉地閣的數名大臣開會，商議進展以及安排下一步的方針，有的時候還得分別進行拉攏或是打。

雖然眼下的權力基本歸於的上，但實際上，與朝中衆多文臣的私誼都不算厚，與許多人保持著疏離與公事公辦的態度，而即便對邊的幕僚團隊，的管理仍舊基於權的平衡，而並非私誼上的拉攏。

子執政，在眼下有著份上天然的弱勢，與人過分親近，對方便容易生出欺瞞和擺弄你的心思，這是從田虎時代就積攢下來的慘痛教訓。

也是因此，除了對於玉麟、史進等部分人有著相對親切的信任，樓舒婉在面對大部分員時，一直展現的都是公心而非私誼，這保證了晉地執政在某方面的清廉與察，但也令得相的執政基礎，在另外的一些方面，一直有些如履薄冰。

按照狗混賬寧什麼在信函中對尖酸的諷刺，這隻能算是一種“封建的清廉”，如同走鋼一般，雖然短暫地維持，恐怕難以長久。

如果能夠如西南一般，建立更加可用的弟子與參謀班底，的道路，應該可以走得更穩一些。但沒有辦法，不太會教育弟子，也很難對下頭的人形寧毅一般的“君主”般的權威，在大部分的時候，瞭解晉地狀況的人們都會對的“公心”與“無私”表達敬意，但這樣的敬意，在更加明確的權利面前，也很容易分崩離析。

類似史進這類俠客，擁有自己堅定不移的“道”的，太過稀，而即便史進的忠誠心值得無條件地信任，也極讓史進擔任親衛之外的其它工作，例如報的收集，例如他對某些事的看法，即便偶爾詢問，俠客的角度，也會有所偏頗，樓舒婉極爲珍惜地不想讓他去沾染更多的俗務。

戲文上總會覺得某某主君昏聵的原因在於不能任賢用能，但實際上，權力核心的人最痛苦的，在於本不知道什麼信息是真的，什麼信息是假的。大部分時候的權平衡，也是希三個人或者更多的人能夠說出幾個不同角度的觀點，以期待從觀點的撞中尋覓到真相，而一旦下層人員形同盟，再英明的君主眼中都只能漆黑一片。

正確的訊息纔是一切的基礎。

批閱完摺子已是中午了，便了幾名閣文臣一道午膳，同時與他們一道商量各種事務的進展。

與鄒旭的合作談判，是最近這段時間的重點之一。對於外界而言，晉地要開發太原，汴梁鄒、戴勢力第一時間予以了支持並且準備參與進來的消息已經帶起了不的波瀾，帶了正面的利益，但在的談判方向上，拉鋸仍舊不斷地持續。

“……鄒旭那邊，今日又提出了幾個易的辦法……跟之前一樣，大部分當然是我們想要賣的，但總有幾個，我們接不了……這中間，事關火的，我和於大人商量了一下，有六到七項，西北那邊，小蒼河也是其中一項……而且跟火有關的幾個項目，鄒旭那邊有過暗示，表示如果我們能拿出來，他們能給的價格很高……”

“……這件事，我和於大人有商量，老實說，他給的這些價格，確實讓人心，今年的幾項打算都是無底……而且鄒旭那邊說了，他們是草創之初，與各方易，名聲最重要，因此易，不至於拿我們，但當然，我們當時便拒絕了，只是上頭的這些開價，我覺得樓相應該看一看……”

與鄒旭隊伍談判的員如今屬於晉地戶部，這是樓舒婉的直屬管轄部門，對方的話語也比較輕鬆一點，說了過程，將本子遞給樓舒婉。樓舒婉揮手讓對方坐下吃飯的作中看了一眼，筷子都差點掉下來了。

“喔，姓鄒的出這麼多……”

“我們大概估算了一下，得了劉世、尹縱、陳時權這些人的家當，能拿出這些來，倒也不出奇，畢竟有許多是貨割，而我們這邊……也確實缺這些。”

“把我賣了吧……”

“樓相說笑了。”

“沒有說笑，我這侄子真有錢，開價也大方，這便是年多金嘛，看著人品也可以。”一手著筷子，一手扶著本子，盯著笑了笑，隨後蓋了起來，轉瞬間收斂笑容搖了搖頭，“到了下午，麻煩岑大人把這些開價，摔到對面那幫人臉上。”

“……火的事，小蒼河的歸屬，是西南那位的底線，沒得談，也不能談。晉地今天的這口鬆緩氣，是到西南求爺爺告跪回來的，如今翅膀還沒，引著我們去欺師滅祖，往人臉上扇耳，你問問他們，鄒旭到底想要幹什麼！他是真不懂這個道理，還是囉囉嗦嗦婆婆媽媽，一天到晚的跟咱們繞圈子。”

“是。”岑姓員點了點頭，隨後，“……是真的扔嗎？”

“……啊？”

樓舒婉擡起頭，像是有些費解地看著他。

對方過得片刻也笑了笑。

“……懂了，卑職會看著辦的。不過據我和於大人的看法，火與小蒼河，恐怕都是鄒旭的漫天要價，真到落地還錢，關中和潼關方面的利益，好像纔是他們關心的重點……”

“……也是應有之義。”樓舒婉一面吃東西一面道，“西北不是晉地的屏障，也連接整個中原，他和戴夢微只要沒瞎，都會視關中爲腹心要害，如今潼關、長安都算是在我們手上，他和老戴才殺了劉世不久，還在清理舊賬，基未穩，只能跟我們協商，這件事他上次來也提過……其實我還沒完全想好。”

略微沉默了片刻。

“……無論如何，按老寧上個月來信上說的，鄒旭這個人，相持能力很強，跟他談判，要做好多繞圈子的準備。長安和潼關方向的想法，熬、熬到他們主要，看看他們有多想……另外，如果真覺得有什麼不對，本子也好，凳子也行，直接扔到他們臉上，就說我生氣了，讓鄒旭親自來跟我謝罪，否則不要再談，晉地不是非他們不可。”

聽這樣說起“老寧”，下頭的人略微肅容，也稍稍的鬆了一口氣，樓舒婉掃了一眼，將話題轉到其它地方。

晉地與鄒旭的談判，如今是一件重要的事，但至對晉地開發太原的宣傳影響已經開始折現，如今各種士紳、大商賈的合作意向在彙集，針對太原、西北的大量資在調，與師的合作每一天都在通協調，這些都是迫在眉睫的事務，每一天的報告，都會有一個大概。

這些訊息流過來，待到聊完，也差不多過了一個多時辰，樓舒婉匆匆完已然冷掉的幾口飯，方纔說起下午的兩件要事。

“……與真人修好談判的事，盧澄那邊已經準備妥當，明日將啓程北上，這件事不管有沒有效果，諸位大力宣傳。另外，華夏軍從梁山那邊過來的使者，下午會抵達威勝，來的人不算多，但東門那邊鑼鼓鞭炮都準備好了，華夏軍全力支持我們對太原的重建，這件事的風，你們有空也放一放。”

衆人起應諾。

飯後不久，預備出使金國的使者盧澄便領著幾名副手過來見了樓舒婉。這是晉地辯才無礙、應變能力極強的一名中年員，他要出使金國的消息，在威勝周圍，也已經傳了幾日了。

北上開發太原，是極有進取心也極有風險的一件事，一般況下，只有最激進的投機者纔會選擇參與，這樣的背景下，鄒旭的主示好給了晉地一些宣傳的方便，與此同時，相忽然做出要與金國談判的決定，則給衆人吃了一顆更爲踏實的定心丸。

這是極爲的政治手腕。

過去金國與晉地深仇大恨，相在抗金的過程裡也表現出了極爲激進的態度，在做出將威勝付之一炬的事後，許多綏靖的想法，一般人是不敢首先說出口的，但在目前的局勢下，考慮到之前一個月不斷流傳的真新君上位、權力鬥爭、西府失勢的傳言，許多人便認爲，晉地此時向真新君完亶遞出和平的意向，極有可能得到一個積極的結果。

縱然數年後的戰爭不可避免，但至能夠將發展太原的緩衝期儘可能的拉長。

尤其在相表出如此廣闊的襟與如此自然的運籌手腕後，晉地的許多人，甚至又將對的認知提高了一個層次。消息放出後的幾天，威勝城數名還在猶豫的士紳與大族代表，陸續向樓舒婉這邊，提出了配合太原開發的初步意向。

“……去到金國，態度不卑不即可，咱們今天的晉地，是在過去的戰爭裡展現過實力的，不是他們予取予求的武朝，所以不用卑躬屈膝、放低姿態。完亶新君掌權不久，要宗翰這樣的權臣，只要他們不是豬，都會願意對晉地擡一擡手……”

“……但金國的蠻子也不，一隻野看到人，他們張牙舞爪，你只要退一步，他便會看出你的心虛，到時候只能被他們拿、予取予求。所以盧大人，談判的結果，儘量求、求好，但最主要的，腳的不怕穿鞋的，你要儘量表現出我們晉地是腳的、他們是穿鞋的，晉地接下來這口氣能多久，托賴您這次的北上，我便代表晉地的百姓，拜託盧大人以及諸位了。”

對盧澄等人鄭重代，對方也起，鄭重拱手。

“去到北地，我們會盡量拜訪所有能拜訪的金國大員，促此事，而即便不，昨日我亦與馮兄、蘇兄幾位有過商議，我們可以死在那裡，也絕不會讓他們覺得晉人有半點膽怯。”

“不要死在那裡。”

樓舒婉搖了搖頭。

與盧澄等人的會見，持續了一段時間，隨後是幾名在晉地頗有名的士紳、商賈的到來，樓舒婉與他們一個一個地流談片刻，方纔領著所有人前去威勝東門，迎接自梁山而來的華夏軍使節。

在鄒旭的表態，盧澄的出使之外，於威勝東門對華夏軍使團大張旗鼓的迎接，也同時確定了華夏軍對晉地發展太原這一計劃的支持。

中不足的是，待到使團抵達，樓舒婉才發現自梁山過來的這位名方承業的使節尖猴腮，模樣看來像個小混混，唯一好的，大概是眼神還算沉穩。

按照先前報來的資料，方承業亦是寧毅的弟子，他的老家便在澤州，當年不知道爲什麼去到小蒼河跟隨寧毅學了些東西，後來迴歸澤州，與展五有過一段時間的搭檔，田虎的事件，有他的參與。只是不知道爲什麼，田虎死後，他便離開了晉地，將所有工作給了展五，也是因此，樓舒婉與他還是第一次見面。

對於寧毅的弟子，樓舒婉總是保持著好奇心。眼下這位與鄒旭又是不同類型的人，雖然樣貌看起來差些，也不知道是不是梁山一貫資缺乏才導致的乾瘦，但至眼神穩定而深邃，似乎帶了一苦鬱的氣息

——見過世的人大多有這樣的神，只是如鄒旭這等有本事的，大多能以天地爲棋揮斥方遒，他這樣的苦鬱，更像是對世事無能爲力後的創傷。倒是與展五有些類似，果然是一同共事過的。

第一天的進門只是一個宣傳，明面上，華夏軍首先支持的是晉地對太原的建設，但事實上，樓舒婉向華夏軍提出的是出兵攻取西北。對方派來的使團不過數十人，表示會擔任一些遊說的任務，這令樓舒婉頗爲不爽——或者說縱然一開始就預料到華夏軍不會真的發兵取西北這樣的肋之地，表面上的不爽，也是必須的。

熱鬧的迎接之後，衆人回到青宮，樓舒婉揮退左右，將一道參與了作秀的方承業與展五都罵了一頓，不同於過去薛廣城的頂、展五的綿裡藏針、方承業則是連連道歉，對一切表現得極爲謙卑，但隨後也有理有據地陳述了華夏軍無法過來的各種考量，表示以華夏軍在梁山的力量，未來或許可以呼應太原，但自然無法做到控扼西北，對那片地方，相想要，拿去玩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