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文軒說著,便也拋出了一份卷宗記錄。
舟海點了點頭,過得片刻,方纔道:“那眼下知道的,就是這些了?”
沒有人再說話。
再過一陣,作爲總捕頭的宋小明首先離開,房間裡剩下舟海、鐵天鷹、左文軒三人,舟海喝了一口水,方纔道:“山雨來啊,今天朝堂上吵得不可開,由頭看起來是爲了陛下納妃的事,有人說陛下不該納商戶之,這樣要帶壞民心,有人說不該納員家的兒,可能導致外戚之禍,但實際上,又都提到了暗地裡有人搗的事,流言霏霏,能落進所有人的耳朵,也只能說,是時勢所致。”
作爲福州朝堂的核心圈子,他說的東西,房間裡的其餘兩人俱都明白。
皇帝的這次納妃,爲的是從外頭找些錢填補空虛的國庫,而事到臨頭,爲了拉攏朋友、分化敵人,又朝外頭放出了一些風聲,道這次納妃,會考慮納一名本地士紳員之,納一名商賈之,再納一名平民家的兒,而這傳言中又說,一旦妃子進宮,對於往日裡的嫌隙,皇帝會既往不咎。
另一方面,雖然說起士紳之與商賈之乃是固定的名額,但是平民之,則有著巨大的運作可能,又或者,皇家如今缺錢,三名妃子的名額,未嘗不能變作四名……總之,皇帝在攬錢之餘,又朝著福建的各個宗族出了一招分化的手段,而總有一些人在這件事上著了急,便要做出反擊。
“但是源終究是在海貿的船隊上。”左文軒道,“若是下半年,朝廷的船隊回來,咱們的這口氣,就算是緩過去了,如今正是各方心中最爲焦灼的時候,人心惶惶,不足爲奇,陳霜燃這個人,其實是有點想法的,拋出來的各種流言,其實也正好打在了朝堂衆人心中最爲忐忑的時候,所有人都覺得,出事了也不出奇,那就確實容易出事了。”
“皇城外,陛下的安全,老夫可以保證。”鐵天鷹道,“不過浦信圭、陳霜燃這些人,一時間倒還真沒有十足把握抓住。”
舟海擺了擺手:“其實都知道,陳霜燃等人的背後,何止是一家兩家在爲他們遮掩呢?想造反,不敢明著來,浦信圭、陳霜燃就是他們立起的幌子,下半年船隊回來,朝廷就能緩過一段時間,所以又忍不住要鋌而走險,想來想去,近來最關鍵的時間,便是納妃之期了……”
“我們這邊覺得,要同時預防幾個可能。”左文軒道,“陳霜燃看來自大,但表現出來的手段其實不差,作爲海賊之,雖然看著是被各個大族利用,但同時,是不是也在利用這些大族呢?綠林人士在做大事上不足倚仗,但依靠背後的宗族,發各地原本殺過差的人進福州搗,這是我們無論如何,需要分出力量去預防的問題。”
“而與此同時,陳霜燃肯定也有自己的計劃,我想要麼是使用銳、要麼是使用嫡系,這是我們需要預防的第二層問題。而且在先前傳來的消息裡,雖然未經證實,但是敵人將目標放在長公主、李先生以及從西南迴來的我們這些使節上,可能會在行刺陛下沒有希的況下,先打周邊,也確實是需要警惕的一個考慮。”
“至於第三層……陳霜燃背後的大族到底會不會完全信任陳霜燃?在浦信圭、陳霜燃刻意做了兩層煙幕的況下,這些大族在打的又是什麼主意?這是我們暫時還沒有太多察覺的東西,其實若只是堂堂正正,發一些清流言上書,吵上幾架,那倒是最簡單的問題了……”
時間已接近正午,院子外頭的樹上知了個不停,幾乎沒有風。房間裡的三人又聊了一陣,已經聊出了基本的廓後,舟海才返回去向君武回報,事實上,衆人都已經察覺出來,下半年的海貿船隊歸來之前,整個朝廷可能都會到一波又一波的衝擊。
對於部分習慣了宗族權勢的大族來說,一切都已經清楚了,新君的存在,並不符合他們的利益。
於是在塵埃落定之前,他們便必須鋌而走險。
……
正午的,將福州的城池曬得悶悶熱。
寧忌與曲龍珺在城閒逛,到了城市西側一棟坐落於河邊的酒樓上吃飯,太既大,街道上的行人商販俱都懶洋洋的。酒樓上開著四面的窗戶,有河畔的微風吹進來,灑進一半,照在桌子的邊沿上,他們吃得滿足,坐在窗戶邊看著城池附近的景,知了的聲也傳了進來,慵懶而又太平的午後。
“我小時候想的江南……便是這個樣子的。”
曲龍珺笑著跟他說起小時候的事,是漂亮的瓜子臉,笑起來時,也有酒窩。
寧忌看著,想起了“樂不思蜀”這個語,隨後覺得自己似乎是發現了語的真意。
功課又進了。
福州也好的……
……
離開院落時,左行舟留下了簡單的暗語。
他與剛剛結拜的義兄弟詹雲海穿行在福州的街巷間。
也準備了一些後手。
按照詹雲海的預計,黃勝遠不至於對他手,但浦信圭、陳霜燃等人的這口飯,也未必那麼好吃,這次過去,倘若和和氣氣的,與他們賣命也就罷了,但若其中有什麼七八糟的貓膩,自己兩兄弟也要做好走人的準備。
雖然份不能,但左行舟對於兩人的結拜,其實並沒有什麼不滿。詹雲海爲人極講義氣,脾也對他胃口,雙方過去便有過數次相當滿意的合作,他先前便曾想過,若有機會,可以勸他改邪歸正,兩人以後組個搭檔,未嘗不能勝過西南號稱“黑瘋雙煞”的小黑與瘸子。
但這都是後話,眼下最重要的,終究還是關於陳霜燃等匪的訊息。
朝廷主福建之後,新君痛定思痛,銳意中興,發展格推行海運尚在其次,最重要的是,他在許多方向上,甚至都在做著啓民智的前期準備,對於從西南歸來的衆人而言,這其實才是最讓他們到振,也更願意付出努力的事。
西南的“四民”當中,民族是呼籲團結的口號,而民生、民權纔是實際的利益,但這兩項的實現,最本的核心,則依舊繫於整個社會的“民智”,民智不能提升,東西便是短暫地到民衆的手中——恰如從古至今一次次的農民均地——最終也會被人掠奪乾淨。
作爲從西南核心圈過教育的歸來者,即便理論上學得有深有淺,但大概也都知道,寧先生要做的事,是以千年未見的手段,系統地提升整個社會,最終讓一些利益在民衆的手上能夠拿得住。而在這個過程裡,的確,哪一步的分寸是正確的,大家都說不準。
而皇帝真心想要開民智,最終走向“君主立憲”,東南的朝廷,實際上也是西南發起的這場巨大社會改革的“同志”,如此一來,他才能得到西南學歸來的這些人心悅誠服的幫助。
又或者說,或許還會有一個小的可能,倘若有一天西南走得太快而崩潰了,誰知道佔了“正統大義”的東南朝廷,不會藉由“君主立憲”,將整個社會帶一個新的時代呢。
從西南轉至東南,見識過波瀾壯麗的左家衆人,實際上,也想要爲主角。
整個過程當然是艱難的。
尤其是在福建這塊地方,即便是左行舟,也能夠到在地方上,各種政策的劇烈。權力的爭奪,所呈現出來的每一個片段,都談不上溫,而時間過了一兩年,各方大族也終於慢慢的適應了朝廷的打法,因此才從四月開始,藉由陳霜燃、浦信圭等人展開了反擊。
這些人,必須被儘快的揪出、撲殺……
按照綠林間的規矩,這天找到接頭人之後,查驗了份,又被帶著轉過了幾條街巷。
進一步確定無人跟蹤,兩人方纔上了馬車,在車廂封閉的況下,走了很長的一段路。
最終,朝福州的南面出了城。
這日下午,兩人在福州南面的一個莊子前,被引至地方。
這應該是某個大宗族的私宅,馬車停下時,已經在宅院裡頭了,一名管家模樣的漢子又與車伕做了接,方纔領著二人,朝裡頭走去。
不久之後,兩人進後方的庭院。
時間已接近傍晚,這是一帶有假山與水池的院子,院子中間擺開了兩排茶桌,一見到上首的人,左行舟的心都砰砰砰的跳得快了了,只見最前方的兩人,一人赫然便是府中有明確圖像的浦信圭,而坐在他旁邊的皮微黑,但樣貌緻秀,想來便是傳言中大海賊家出的陳霜燃。
原本以爲要經過重重的關隘,最終才能夠取得信任,接到這兩個被推上臺面的人,誰知事竟能如此順利,他在心中調整了黃勝遠這人在一衆匪中的質和地位,隨後朝兩旁去。
兩邊便是一些來頭各異的綠林人,左行舟注意到浦信圭這邊下首第一位便是以殺黃狗著稱的“大俠”曹金龍,以他爲首,左行舟還能認出兩人,乃是跟隨著曹金龍闖出了一番名聲的福建俠客。至於另一邊,下首第一位、第二位、第三位皆無人坐,再接下來的三人兩男一,除負兵外,一時間倒也看不出太多的特徵。
管家將詹雲海、左行舟帶到後,前方的陳霜燃拍了拍手:“好教,衆英雄知曉,這兩位年英雄,乃是小子,極信任的一位世伯,介紹過來的幫手,‘虎鯊’詹雲海,另一位‘混元斧’,周刑……”
陳霜燃的嗓音帶著奇奇怪怪的停頓,介紹完兩人,兩人便也按照江湖規矩抱拳與衆人打了招呼,此後陳霜燃又攤了攤手,開始跟兩人介紹院子裡的其他人。
“……這邊,第一位想必不用過多介紹,‘四海大俠’曹金龍曹英雄,不知道,你們往日有沒有見過……曹英雄往下,‘文候劍’錢定中,他的劍法,名震天南……”
陳霜燃如此介紹下去,左行舟記在心中,對每個人,自然都是抱拳久仰一番,如此浦信圭這邊的人正要介紹完,陳霜燃的目,陡然間定了定。
其餘人的目也忽然間有了變化。
站在場地中央的左行舟與詹雲海陡然間汗豎起。
這一刻,一道影已經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兩人後。
兩人第一時間幾乎要拔出刀斧劈斬回去。
卻見前方的衆人都出了微笑,那笑容複雜,有些敬重、似乎還有些諂。只見陳霜燃笑道:“大師,您回來啦。”
“嗯……”
出現在後方的,是一聲長長的鼻音,左行舟回過頭去,映眼簾的,是一名形高瘦的頭和尚,他的眼窩深陷,神深韻,臉上、頭上的皮卻顯得細膩,乍看之下像是一名老僧,但仔細瞧瞧,卻又讓人有些拿不住他的年紀。這是家功修得極高的象徵。
自離開西南後,左行舟便極見到修爲高到這等程度的大高手,即便是如今鎮守大的鐵天鷹,因爲俗務纏,與之相比或許都還遜了幾分。
只見這和尚手中拿著一塊熱氣騰騰的帕子,便站在距離兩人不過半步的地方,低頭手,口中的聲音沉悶。
“本座如廁,費了一些時間,希沒有攪了諸位商談的雅興,不過本座橫豎也不關心這些。”
“那是,大師佛法高妙,隨自然,令人欽佩。”陳霜燃笑了笑,隨後向這僧人介紹了詹、左二人,才向兩人,介紹對方。
“……好教二位得知,你們眼前的,便是如今天下武林泰山北斗般的人,昔年曾與‘鐵臂膀’周侗論武,可與尼教主林宗吾並肩的絕世高手,北地雁歸寺主持,神僧——”
“——吞雲大師!”
……
吞雲……
……
陳霜燃話語說完,左行舟心中已經迅速地扣上了這一層信息。
正要拱手……
……
吞雲和尚擡起了眼睛,右掌朝著前方舉起,劈落下來……
……
詹雲海的眼中,閃過迷,試圖朝後方退卻……
……
左行舟心中狂瀾呼嘯,這一刻,在西南的某些訓練,起到了作用,儘管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拔出背後的斧頭,朝著前方全力劈了出去——
……
砰的一聲,斧頭與金鐵相,倒捲過來的力猶如海大浪,斧頭飛出去,詹雲海“啊”的一聲,便被對方抓住了口,拉扯過來——
……
左行舟全力撲上,下一刻,撕扯、拳砸、肘擊、退掃……雙方在剎那間瘋狂手,一切似乎都了生死之間的野反應,某一刻,左行舟頭上砰的一聲響,眼前的視野搖晃,形摔出,還在半空,他幾乎是竭盡全力,下意識地將另一把斧頭朝著陳霜燃的方向全力擲出——
……
又是砰的一聲,視野那邊,吞雲僧的袍袖高高揚起,如同一隻巨鳥的翼展,將斧頭帶飛上天空。
……
左行舟在地上滾了幾圈,勉力站起,此時庭院裡的一衆武者都已經起,圍在了各個方向,他偏過頭,詹雲海正在丈餘外吐出鮮,他口中正在破口大罵,眼底迷不解,左行舟的腦子還有些嗡嗡作響,聽得前方聲音傳來。
……
“……說好了卸掉他們的武,小姐爲何不曾辦?”
……
“呵呵……小子,也想見識見識神僧的厲害……”
……
“爲什麼——我們兄弟是來賣命的,爲何害我——”
……
庭院當中,衆人似笑非笑,一時無聲,而陳霜燃微微揚著下,向了這邊。
……
“聽說,詹兄與黃家的大姑娘,湘兒姐姐私下裡好……今日一見,‘虎鯊’名不虛傳,果然是英雄人,令人心……”
……
“那又如何——”
……
“就是說,湘兒姐姐大家閨秀,見了男人便心,真是個不守婦道的賤人……”
……
“……啊?”詹雲海有些迷。
……
“都說‘虎鯊’詹雲海格剛烈,若想要的得不到,便會殺人全家,黃家世伯心中擔憂,便只好拜託我們,手殺了你。唉,如此豪傑,英年早逝,我想……都是湘兒姐姐那個賤人的錯呢。”
……
詹雲海微微愣了愣,隨後,便明白了整個事的緣由,另一邊,左行舟心中嘆息。也在此時,聽得那陳霜燃的聲音,還在繼續響起。
……
“不過,正所謂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湘兒姐姐紅禍水,終究是不對的,也是因此,前些天巧聽到黃家世伯想要殺你的謀,拼了命想要出來通風報訊,結果一個不小心,真死了,這也真是……報應不爽,今天害死你,前些天便被老天爺收了,大師,您說這個可就是所謂的,果報緣法嗎?”
……
詹雲海的神僵在了那兒,就連左行舟這一刻,都有些愣神了,視野前方,吞雲和尚舉了舉手,似乎也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陳霜燃的聲音,幽幽傳來。
……
“也是因此,對黃世伯來說,你便更是非死不可了……呵呵呵,小子真喜歡你現在的神……”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詹雲海虎吼一聲,衝了上去——
左行舟也在同時衝上。
前方,吞雲和尚鐵掌砸落,周圍的衆人,圍了上來。
傍晚的不久之後,詹雲海便在粘稠的泊中,被砸斷了脊背、剖開了腹腸,而與他私定終的子,早已在黃泉路上,等待著他了……
……
樹葉沙沙、院落井然,福州城外,偶爾掀起的波瀾不久之後又復歸平靜。
馬車從城外進城,農戶來來往往,遠離了宗族與朝廷的紛爭,福州城,人們各自過著生活,依舊是一片太平年景的模樣。
暗地裡的行,總會付出代價。
只是過得幾日,臨近五月底了,寧忌與曲龍珺在銀橋坊出著攤,偶爾也會想起來。
“那個狗東西……倒是好些天沒來煩我了呢……”
人多的夜市,熱鬧卻也煩悶,魚腥味常從不遠的地方傳過來。
颱風未至。
一萬多字,推翻N遍,本來想拆兩章的,但還是直接發吧。嗯,基本已經點題,下一章可以換標題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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