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緣軒很是亮堂,照得男子十分俊雅。
沈映月定睛一看,此人居然是兵部尚書——張楠,在吊唁莫寒的第一日,他便來過鎮國將軍府。
沈映月當時與莫二爺一起接待過他,對他尚有印象。
沈映月沖張楠點頭致意:“見過張大人。”
張楠也出溫和的笑容:“沒想到在這兒見莫夫人,真是太巧了。”
他打量沈映月一瞬,只見素曳地,頭上別了兩朵清雅的白絹花,除此以外,再無其他修飾,但卻格外出塵,令人眼前一亮。
沈映月見他不語,淡淡開口:“張大人是來買筆墨?”
張楠連忙斂了斂神,收回目,道:“我是來看字畫的……這墨緣軒收的字畫,一向不錯。”
沈映月輕輕點頭,沒有再說話。
張楠忽然想起一事,便開口問道:“聽聞前兩日鎮國將軍府遇襲,夫人沒事罷?”
沈映月淡聲:“無妨,多謝張大人關心。”
一句多余的話都沒有,張楠反倒不知如何接了。
他默默看了一眼,沈映月素白的臉上,掛著禮貌的笑意,卻也帶著淺淺的疏離。
張大人只得干道:“沒事就好……”頓了頓,他又道:“此事皇上已經知道了,著了大理寺去查,應該很快就能水落石出。”
“多謝張大人,也是我們大意了,日后會加倍小心。”
張楠見提起此事,面上沒有一尋常子的怯意,反而從容大方,心底不由得生出些欣賞來。
張楠笑了下,道:“夫人變不驚,令人佩服,若有什麼用得著張某的地方,盡管開口。”
沈映月還未開口,便有一個聲音打斷了他們。
“嫂夫人后是十五萬莫家軍,就不勞張大人費心了!”這爽利獷的聲音,一聽便知是吳小刀。
沈映月轉頭看他,出笑容:“吳副將怎麼來了?”
吳小刀沖一笑:“我剛從軍營回來,路過這兒,恰好看到嫂夫人在店里,就進來了。”
頓了頓,他似笑非笑地看向張楠:“只是沒想到,張大人也在?”
說罷,他下意識走近一步,在了沈映月和張楠中間,直了腰桿。
張楠是兵部尚書,與吳小刀他們的來往不,但吳小刀覺得張楠古板清高,很是不喜。
張楠瞥了吳小刀一眼,幽幽道:“本來看字畫,才偶遇了莫夫人……吳副將,平日應該不來這種地方罷?”
張楠覺得吳小刀就是個大字不識的兵魯子,一向對他嗤之以鼻。
吳小刀繃著臉道:“誰說的?我今日就是來買筆墨的。”
張楠輕笑了一聲,道:“買筆墨?那不知吳副將,是要買狼毫、羊毫抑或是紫毫筆?”
吳小刀頓時面一僵。
沈映月徐徐開口,道:“我倒覺得,狼毫筆更為適合吳副將。”
頓了頓,隨手拿起一支擺在柜臺上的筆,道:“這狼毫宜書宜畫,若是吳副將用來批閱奏報,應該趁手。”
說罷,將這狼毫筆遞給吳小刀。
吳小刀下意識接過,這狼毫的筆桿還算有些重量,看上去十分。
沈映月道:“雖說大恩不言謝,但這支狼毫筆,便算是我的一點心意了,多謝吳副將的救命之恩。”
吳小刀會意一笑:“那我便恭敬不如從命了,多謝嫂夫人!”
說罷,得意洋洋地看了張楠一眼。
張楠角了,面有些難看,道:“也好,吳副將有了好筆,也能好好練練字了。”
吳副將拿著狼毫筆,心里滋滋的:“多謝張大人提醒,我一定善用嫂夫人送我的筆。”
張楠皺了皺眉,這吳小刀一口一個嫂夫人,當真是煩人至極。
就在這時,掌柜的已經按照沈映月給的單子,算好了價格,便將單子重新呈了上來。
沈映月看了一眼單子,眸微頓。
然后,不聲地收了單子,道:“我還有事,要先失陪了。”
吳小刀忙道:“嫂夫人慢走。”
張楠遲疑片刻,道:“過段時間,我可能要去府上叨擾……有些兵部的案牘,之前遞給了莫將軍,應該還在府上。”
沈映月微微頷首,道:“那好,我先去幫大人找找,找到后再派人送去給張大人。”
說罷,沈映月便轉離開了。
吳小刀“噗呲”一聲笑了出來,道:“還是我嫂夫人,這樣一來,張大人就沒必要跑一趟了。”
張楠無語地瞪了他一眼,拂袖離去。
吳小刀則將狼毫筆揣在了懷里,帶著勝利的笑容,離開了墨緣軒。
-
沈映月回到鎮國將軍府時,已經過了傍晚,天逐漸暗下來。
巧霜見回來,幾步便迎了上來,低聲道:“夫人,姜媽媽來了。”
沈映月微微一笑,道:“猜到了。”
前腳剛去了墨緣軒,姜媽媽后腳就來了,可見是得了消息,心里有些慌了。
沈映月邁竹苑正廳,姜媽媽已經等候多時。
姜媽媽一見沈映月,拘著笑,欠了欠:“夫人回來了?”
沈映月笑了下,道:“姜媽媽這麼晚過來,可是有什麼事嗎?”
姜媽媽看了一眼,勾了勾,卻無一笑意。
“夫人今日提到立行小爺的筆墨紙硯……奴婢想著,這本來就是自己的差事,于是就單獨為小爺準備了一份,不勞夫人親自去買了。”
沈映月見變戲法似的拿了一套筆墨紙硯出來,輕輕一笑,道:“姜媽媽辦事果真麻利,這麼快就準備好了?早知道,我就不去墨緣軒了。”
姜媽媽聲音微冷:“夫人千金之軀,那本就不是夫人該去的地方。”
沈映月挑了挑眉,悠悠道:“不去還好,去了還當真有些疑……這一樣的筆墨,墨緣軒鋪子里賣的,可比姜媽媽采辦而來的便宜多了,這是為何?”
姜媽媽愣了下,沒想到沈映月會這般直截了當地問。
姜媽媽收了溫順的神,眼里出一。
“夫人此言差矣,鎮國將軍府豈是尋常地方?掌柜的自要撿最好的送來了。”頓了頓,姜媽媽又道:“而且,老夫人最喜歡用墨緣軒的件,若是換了別的,只怕老夫人不喜。”
說罷,對上沈映月的視線,冷笑一聲:“畢竟,老夫人最是念舊。”
巧云和巧霜站在沈映月后,聽到這話,都不由得皺起了眉。
沈映月沉默片刻,隨即開口:“姜媽媽說得有理……既然如此,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姜媽媽一聽,重新挽起溫和的笑容,道:“夫人明白就好……這府中一應采辦事務,奴婢最是悉,一定將差事辦妥,不讓夫人心。”
沈映月眼微瞇,徐徐開口:“好。”
姜媽媽滿意地走了。
巧云氣得幾步上前,“啪”地一聲將門關上。
“夫人,這姜媽媽也欺人太甚了!不但賬本有貓膩,被發現了,居然一悔意也無!”
巧云小臉氣鼓鼓的,但巧霜卻擔憂多過生氣,低聲道:“夫人……這姜媽媽仗著自己是老夫人的人,簡直是無法無天!方才這話,似乎是在威脅我們?”
沈映月淡淡一笑:“把‘似乎’去掉。”
巧云怒道:“這姜媽媽如此越界,夫人一定要好好教訓!”
巧霜嘆了口氣,道:“但夫人初來乍到,萬一因為姜媽媽之事,得罪了老夫人,那可是得不償失……”
巧云:“難道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麼?”
巧霜愣了愣,道:“我也不是這個意思……”
沈映月站起來,掩打了個哈欠。
“忙了一日了,你們兩個不累麼?還是省省力氣罷。”
兩人皆是一愣。
巧云覺得奇怪:“夫人,您一點都不生氣麼?”
沈映月笑了下:“生氣有用麼?我從來不做無意義的事。”
巧霜問:“夫人……如今什麼才是有意義的?”
沈映月一笑:“大晚上的,自然是就寢啊。”
區區一個姜媽媽,睡醒了再收拾也不遲。
-
翌日。
沈映月起得很早,在巧云和巧霜的服侍下,梳洗完畢,便悠悠起,向家丁丫鬟們住的偏院走去。
偏院之中,已經人滿為患。
家丁和丫鬟們并沒有如往常一般去干活,反而三三兩兩地聚在偏院之中,嘰嘰喳喳地議論起來。
“聽聞今早,夫人要來看我們……”
“怎麼可能單單為了看我們?夫人剛剛開始管家,定是來立規矩的……”
“夫人看著弱無比,得知將軍死訊后,還嚇得暈了好幾天……只怕不是個氣的,哪里敢立規矩呀!”
“說不定夫人是來打賞咱們的呢?”
“你想得倒……哈哈哈……”
眾人的議論聲不絕于耳。
賬房的廖先生,看了他們一眼,心中有些不耐。
他一向不喜歡和這些家丁丫鬟們待在一起,覺得聒噪。
而史管家守在偏院門口,一言不發。
馬管事默默走過來,低聲問道:“史管家,夫人突然讓大伙兒在偏院等著……您可知道所為何事?”
史管家緩緩搖頭,道:“我也不知……”頓了頓,他看了馬管事一眼,道:“主子的心思,也不是咱們該議論的。”
馬管事一聽,只得訕訕地走開了。
史管家雖然上這麼說,但心中也有些疑……夫人才開始管家,便要他將所有的家丁,集合在一起,也不知道是想做什麼。
就在他微微出神之時,卻見一個清麗的影,自月門后面,悠然而出。
沈映月一素,云鬢高挽,旁只帶了巧云和梁護衛。
史管家連忙迎上去,沉聲:“見過夫人。”
不家丁和丫鬟,都沒有見過沈映月,見史管家行禮,便也紛紛轉過來見禮。
沈映月的目,淡淡掃過眾人,院子里約莫站了六七十人,黑一片,得滿滿當當。
人還算齊全,很好。
沈映月平靜開口:“免禮。”
然后,緩緩走到院子中的高臺之上。
馬管事眼疾手快,為沈映月搬來了一把太師椅。
沈映月欣然落座。
目逡巡一周,只見家丁丫鬟們雖然都低著頭,卻神各異。
沈映月笑了下,道:“巧云,將東西呈上來。”
巧云應了一聲,便端起一個托盤,來到眾人面前。
沈映月淡淡開口:“大家看看,這兩支筆,有什麼不同?”
眾人聽了,便都長了脖子去瞧,姜媽媽資歷深,站在第一排,也順著眾人的目看去。
托盤里擺著兩支筆,都是深紫的筆桿,灰的筆頭。
巧云步子輕移,掠過眾人旁,挨個兒讓他們看。
一個丫鬟小聲嘀咕:“這兩支筆,似乎沒什麼區別啊……”
巧云笑了笑,又走到下一名家丁面前。
那家丁忍不住拿起筆了,又仔細地對比了筆桿和筆頭,面疑:“回夫人……小人眼拙,實在沒發現有什麼區別。”
其余幾名家丁丫鬟,也給出了類似的答案,大家都一頭霧水。
托盤被送到了姜媽媽面前,姜媽媽狐疑地看了看,最終開口:“奴婢也未發現,這兩支筆有什麼區別。”
聽到這話,沈映月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左邊的是我昨日從墨緣軒買的,三十文一支,而右邊的,則是姜媽媽您采買回來的,一百文一支。”
“價差超過三倍,姜媽媽居然看不出其中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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