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一臉不可置信:“映月,你說什麼?”
四夫人也詫異地看向沈映月。
沈映月低聲道:“八九不離十。”
大夫人也低了聲音,問:“陳家好不容易才攀上了鎮國將軍府,怎麼可能說放棄,便放棄?”
就算鎮國將軍府今非昔比,對陳家來說,依舊是一顆參天大樹。
沈映月眸淡淡,輕聲道:“母親,靜觀其變。”
話音剛落,隔壁雅間的聲音,又傳了過來。
三夫人問:“陳夫人,您這是什麼意思?瑩瑩兄長罹難,守孝分屬應當,難不要讓擔這不孝之名?”
陳夫人笑笑:“莫夫人別急,我不是這個意思。”
三夫人心里,頓時有種不祥的預。
陳夫人看了三夫人一眼,又換了一副口吻:“其實想想,我家昌言好文,這瑩瑩嘛……子爽利,鬧騰,兩個孩子未必合適,如今瑩瑩要守孝,昌言又馬上要仕,急需一位賢助……這婚事啊,多半不了!”
三夫人聽了,瞬間怒意上涌,道:“既然如此,你們當初為何上門求親?”
陳夫人掩笑了笑,道:“當初我們想著,瑩瑩還小,也許大一點能懂事些……”說罷,又瞟了莫瑩瑩一眼。
“但今日看來,和一年前也沒什麼分別。當然了,瑩瑩還小,貪玩也不是什麼壞事……但我家昌言就不同了,他如今是探花郎,他的前途可不是兒戲……”
莫瑩瑩面復雜地抬頭,看向陳昌言。
四目相接,陳昌言卻連忙將頭轉向窗外。
三夫人面有怒地看著陳夫人,但陳夫人卻毫不忌諱,直截了當地開口:“莫夫人,雖然我也舍不得瑩瑩,但咱們兩家,還是好聚好散罷!”
三夫人面一僵:“你說作罷就作罷?把我鎮國將軍府置于何地?”
陳夫人輕笑:“鎮國將軍府乃鐘鳴鼎食之家,瑩瑩何愁嫁不出去?退婚返聘的事,我們擇日再議吧,我府上還有事,今日就先走了。昌言——”
陳昌言應聲站起,扶起了陳夫人。
莫瑩瑩自始至終,未發一言,只直勾勾地盯著陳昌言。
陳昌言仿佛要被這道目灼傷,避之不及地同母親一起離開了
三夫人氣結:“你們!你們太過分了……”
三夫人正要追出去,卻被趕來的沈映月攔住了。
“三嬸,沒必要追了。”說罷,沈映月抬眸,看了莫瑩瑩一眼。
一貫笑容滿面的莫瑩瑩,已經默默紅了眼眶。
三夫人跌回座位上,喃喃道:“這可如何是好啊!?”
大夫人面有怒意,道:“這陳家當真是兩面三刀,他們居然敢悔婚?真是欺人太甚!若是寒兒還在,他們怎敢如此?”
大夫人見陳家毀諾,氣憤不已。
四夫人也道:“他們這般落井下石,便是吃定了我們不敢拿他們怎麼樣……真是卑鄙至極。”
三夫人轉而看向莫瑩瑩,眼中有些疼惜:“瑩瑩,母親對不起你……”
去年陳昌言來求親之時,眾人就不太看好這門親事。
那陳昌言雖有些才華,但陳家多年以來,也就出了這麼一個獨苗,論門第……陳家就是跳起來,也夠不著鎮國將軍府的。
但莫三爺和三夫人,卻還是答應了。
不為別的,只因莫三爺自己是庶出,又并無職,總覺得自己矮了旁人一截。
于是,也擔心莫瑩瑩高不低不就。
見到陳家門第普通,但陳昌言本人出,便覺得是個不錯的選擇,再三考慮后,就應允了。
若莫寒沒出事,莫瑩瑩和陳昌言應該婚期將近了。
此刻,莫瑩瑩面無,低喃道:“他們為何突然要悔婚?難道就因為二哥不在了……鎮國將軍府勢不如前麼?”
說著,聲音有些發。
沈映月沉片刻,道:“因為他們需要更大的靠山。”
此言一出,眾人皆愣。
沈映月看了旁邊的小廝一眼:“阿威。”
那名喚阿威的小廝立即會意,上前兩步,低聲道:“夫人們過來之前,小人見陳夫人與太尉夫人聊得很是開心……太尉夫人還道自己有個兒,欽慕陳公子已久。除了太尉夫人以外,陳夫人還結識了王夫人、李夫人,一直在旁敲側擊,了解兒婚事。”
小廝說到這,沈映月擺擺手,讓他下去。
三夫人面鐵青,氣得渾發抖:“真是欺人太甚!”
莫瑩瑩偏過頭,眼眶含淚,卻執拗地不肯哭出來。
沈映月沉聲道:“陳家原本想靠鎮國將軍府,謀個好差事,以盼青云直上……但如今見鎮國將軍府失勢,便想攀上其他人。所以,退婚也是意料之中。”
三夫人吸了口氣,悵然道:“不,不能退婚!如今鎮國將軍府這般景,若陳家退了婚,瑩瑩日后可怎麼嫁人?還有什麼好人家會要?”
三夫人說著,竟泣起來。
三房一直都盼著莫瑩瑩能嫁個好人家,如今希落空,仿若一記重錘,打在心頭。
沈映月微微蹙眉。
這古代不比現代,一親,就是一輩子。
莫瑩瑩是個好姑娘,沈映月不能眼睜睜看著往火坑里跳。
沈映月道:“三嬸,陳家如此背信棄義,就算瑩瑩嫁過去,也不會有什麼好日子過的。”
就在此時,莫瑩瑩忽然抬頭,眼睫掛淚,聲道:“我不甘心,我要親口問他。”
說罷,莫瑩瑩一轉,便沖了出去。
“瑩瑩,瑩瑩!”三夫人哭著喚道,沈映月卻道:“三嬸,讓瑩瑩去吧。”
這回事,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莫瑩瑩飛快地跑下樓,只見馬管事還在門口,張口便問:“陳家走了嗎?”
馬管事抬手,指了指街口的馬車:“還沒走遠。”
長街上人頭攢,莫瑩瑩不管不顧地沖進人群,向馬車跑去。
馬車之中。
陳夫人還在絮絮叨叨:“昌言啊,太尉府要開雅集,早就遞了帖子過來,你下次去,記得好好認識一下太尉千金……”
陳昌言拳頭微微攥,依舊沒有說話。
忽然,他聽見似乎車外有人呼喚,連忙轉頭,抬起車簾。
陳昌言微微一怔。
莫瑩瑩一襲緋,跟在馬車后面,跑得額前碎發翻飛,一雙眼睛如小鹿般,清澈、急切。
“昌言哥哥,你等等!”
莫瑩瑩面上滿是倔強,有一不服輸的勁兒。
陳昌言有一錯愕。
陳夫人見陳昌言看向窗外,便也循著他的視線看去。
陳夫人蹙眉:“這哪里有一點大家閨秀的樣子?若不是沖背后的鎮國將軍府,我今日都懶得過來……”
陳昌言低聲道:“母親,不如停車,讓我同說幾句罷。”
“有什麼好說的?這婚是退定了!走!”
馬車不但不停,還加快了速度,莫瑩瑩跑得漸漸吃力。
陳昌言看了莫瑩瑩一眼,心頭有些不忍,但他想起自己遲遲未下來的位,一狠心,放下了車簾。
莫瑩瑩的力氣,在看到陳昌言放下車簾的那一刻,徹底耗盡了。
莫瑩瑩踉蹌停了下來,大口息,秋風一吹,只覺得面頰冰涼。
莫瑩瑩頹然蹲下,委屈的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了下來。
就在埋頭哭泣之時,一只溫的手,按在了微聳的肩上。
“瑩瑩,這種人不值得你難過。”
莫瑩瑩淚眼迷蒙地抬起頭,撞進沈映月的眼里。
沈映月的眼神,一貫平和、悠然,讓莫瑩瑩心緒漸緩。
“二嫂,他為什麼……連說幾句話的機會都不肯給我?我不會糾纏他的,我不過是想問個清楚……”
沈映月沉片刻,道:“你不是已經得到答案了麼?”
莫瑩瑩一怔,他這般揚長而去……可不就是明顯的答案麼?
莫瑩瑩悵然道:“是啊……我就不該自取其辱。”
沈映月問:“瑩瑩,你喜歡他麼?”
莫瑩瑩滿臉是淚,喃喃道:“他是我的未婚夫,我……我自然要喜歡他的。”
沈映月卻搖了搖頭。
“若你喜歡他,他才有資格為你的未婚夫……你本末倒置了。”
莫瑩瑩微怔。
抬手,了臉頰上的淚痕,低聲道:“二嫂,我想退婚。”
“好,我幫你。”
-
沈映月帶著莫瑩瑩回到流閣。
三夫人見莫瑩瑩回來了,終于松了一口氣。
“你這個傻孩子……”三夫人見到莫瑩瑩,心疼地拉起的手。
莫瑩瑩淚中帶笑:“母親,我沒事……退婚就退婚,我是莫家的兒,本就不應拘泥于。”
大夫人聽了,也不紅了眼眶:“瑩瑩是我將門虎,那陳姓小子,哪里配得上你?日后伯母為你尋一門更好的親事!”
大夫人慈母心腸,見到莫瑩瑩了這般委屈,心下也跟著難。
四夫人心中卻有些擔憂,道:“接下來,要怎麼辦呢?陳家若是大張旗鼓地來退婚,只怕會影響瑩瑩日后議親。”
“這親事,只能我們來退。”沈映月悠悠道。
三夫人一聽,連忙道:“映月,你一貫聰慧,可否幫我們想想,如何理好?最好是神不知鬼不覺,不要落人話柄,也不要旁人知道……”
沈映月淡淡一笑:“三嬸,陳家趨炎附勢在前,又落井下石在后,您不會打算,就這般忍氣吞聲,放過他們罷?”
三夫人微愣,道:“你的意思是?”
沈映月笑道:“陳夫人不是到‘賢助’嗎?不如,我們就幫他們一把。”
-
眾人回到鎮國將軍府之時,已經到了傍晚。
莫瑩瑩便跟著三夫人回去了。
沈映月便陪著大夫人和四夫人,一道往前走。
大夫人想起今日之事,忍不住唏噓道:“當真是世態炎涼,寒兒一走,那些墻頭草便現原形了……”
沈映月沉聲道:“這世上的人,本就是趨利避害的,雪中送炭遠比錦上添花可貴。”
大夫人悠悠嘆了口氣:“辛苦你了,不但要經營流閣,還要理府中諸多事宜……若有母親能幫得上忙的,盡管開口。”
四夫人也道:“若有四嬸能幫得上忙的,也別客氣。”
沈映月微微頷首。
待四夫人走后,沈映月忽然問道:“母親,四嬸有子嗣嗎?”
四夫人看著約莫三十出頭,一貫溫和自持,秀外慧中。
大夫人搖了搖頭,道:“沒有。多年前懷過一個,但小產之后,就再也沒有懷過孩子了。”
“小產?”
大夫人道:“是啊,你四嬸也是個苦命人。”
沈映月思索片刻,問:“那四叔怎麼想?”
一提起莫四爺,大夫人便有些不悅,道:“老四如今日日酗酒,時常連人都不認得,哪里還有空管孩子的事?也不知造了什麼孽,老二子不好,整日游手好閑便罷了,老四原本好好的,如今也了這樣……”
沈映月想起,似乎只見過莫四爺一次。
在莫寒送葬的路上,莫四爺拄著拐杖,沉默地跟著他們上山,一路都十分吃力。
除此以外,再無其他印象。
-
兩日后的早晨,廖先生和馬管事便來了竹苑。
巧霜端著茶,恰好路過門口,笑道:“廖先生,這麼早便來了?還有馬管事,今日也這麼早呀!”
廖先生還未開口,馬管事便笑呵呵道:“巧霜,你這眼里,怎麼總是先看到廖先生啊?”
巧霜微愣,紅了臉頰,道:“我、我沒有啊,不過是隨口一說……”
廖先生看了馬管事一眼,道:“姑娘家的名節何其重要,怎能玩笑?”
馬管事“嘖嘖”兩聲,嘟囔道:“不過是開個玩笑,人家巧霜姑娘都沒說什麼,你怎麼這樣古板?怪不得老大不小了,還沒親!”
廖先生:“……”
巧霜見狀,忙道:“兩位是來找夫人的罷?我這就為你們通傳。”
說罷,巧霜便推門進了書房。
片刻后,揚聲道:“兩位請進。”
一臉冷酷的廖先生,和笑若春風的馬管事站在一起,形了鮮明對比。
兩人是來報告流閣況的。
沈映月問道:“昨日的經營況如何?”
廖先生道:“進賬況尚可,與第一日相比,有明顯上升。”
馬管事笑著道:“不錯,昨日一共來了幾十位客人,熱鬧極了。”
沈映月輕輕搖頭,道:“從今日起,你們報告流閣的況,都必須有明確的數字,和結論。”
“數字?結論?”
廖先生皺眉思索,馬管事也有些茫然。
沈映月徐徐道:“如今,廖先生負責流閣務,而馬管事負責了所有人員相關的事,我便要來問問兩位。”
“廖先生,這兩日銷量第一的茶,是什麼?”
廖先生微怔,回憶道:“這……好像是花茶。”
“什麼花茶?”
廖先生面上微熱,低聲道:“夫人,恕小人無能,未了解得太細。”
沈映月道:“這兩日賣得最多的,是枸杞花茶,現正值秋末初冬,花可潤燥暖,故而較喜。”
廖先生忙道:“小人知道了,回去便盤點枸杞花的存量,提前備貨。”
沈映月笑了笑:“這營生與下棋是一樣的,都是走一步,看三步。如今馬上要冬了,理應提前據各種茶消耗的況,來預測下一階段的用量。”
廖先生沉聲:“是,夫人。”
他心中默默將沈映月的話記了下來。
沈映月轉而看向馬管事,問:“昨日一共來了多位客人?”
馬管事恰好知道這個數,立即答道:“一共五十六位。”
沈映月頷首,又問:“五品以上的家眷,占了幾?”
“這……”
馬管事也答不上來了。
沈映月道:“兩位,別忘了我們開流閣的初衷。”
一來是為了增加進項,解決鎮國將軍府的燃眉之急;二來,是為了持續掌握了解朝中向,為鎮國將軍府的未來打基礎。
廖先生和馬管事齊聲應是。
頓了頓,沈映月道:“對了,過兩日,我想在流閣,開一場茶會。”
馬管事問:“夫人是想借機結識城中的夫人小姐麼?”
沈映月笑了笑:“算是吧。勞煩馬管事,將城中最熱鬧、最喜際的夫人小姐們,一并請來,就說流閣到了新茶,請們來品鑒。”
“是,夫人。”
待馬管事和廖先生走后,沈映月便站起來,打算出門。
巧霜問:“夫人,這幾日看著要下雨,您想去哪兒?”
沈映月抬眸,看了看天氣,天空中烏云滾滾,也不知何時會落下雨來。
“我去三房看看瑩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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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房的院子里一片空曠,唯有一個人形木樁,佇立在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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