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戚走了一圈, 祖宗祭拜過, 加上虎娃的親事也說定了, 任務其實就算完。衛還跟大叔公吃了一回酒, 然后才回到縣里。到縣里發現前來拜訪的源源不絕, 有當地員、富商、鄉紳, 也有許多年不曾往來的同窗——在鎮上學塾的同窗, 還有慕名前來的學子。

對了，在好些天的趕慢趕之下，接到濘州傳話的宿州知府可算到了松縣城。知府老爺先去衙門找了縣令, 聽縣令說總督大人住在他大哥家，知府連口茶也沒顧得上喝，轉又去了衛大家。

衛已經在準備, 第二日就要離開了, 這會兒他在跟蛋安排事。主要還是說學田祭田的問題，田地須得慢慢尋, 不是一兩天就能買好, 衛大概跟他講了講學田祭田置辦下來怎麼經營, 讓他多費些心千萬辦妥, 辦妥之后往淮安捎個口信。

蛋對別人不見得有這麼多耐心, 對他三叔卻恭敬得很，但凡衛代個什麼, 甭管有沒有困難他都敢應，這會兒也一樣——

“這事叔叔放心, 侄兒保準給辦妥了, 事實上我都跟我娘打過招呼讓支三千兩，先置辦二百畝良田，這個數您看行嗎？”

“一下估計買不到那麼多，慢慢來吧，這二百畝我出一半的錢，其他……”

衛正想說這是惠及后代子孫的事，全家都該出點力，這話就讓蛋截了:“叔叔早年幫親戚們太多了，這回事，哪還用您出錢？您也給我爹一個表現的機會，我爹還是老大來著。”

衛想了想，說:“這事得由你們去辦，你們又要出力又要出錢，還是全包的出法，不合適啊。”

蛋不好意思笑了笑，回道:“我拿叔叔做噱頭發財，叔叔不肯，這就白送給我多錢……怎麼還能跟您手？”

“一碼歸一碼，你寫書用我做噱頭，要計較也是我們之間的私事。置辦學田祭田是公事，兩件事不當混為一談。這事就說定了，晚些時候我讓你嬸嬸送千兩銀票來，缺的部分由你們補上。”

衛拍了板兒，蛋就沒再勸，他說:“同我定下婚約的盧四小姐家是書商，經常需要南北走貨，商船行在大運河上，盼叔叔多加照拂。”

衛問他，大運河上得很嗎？

“這……侄兒只管寫書，印刷售賣的事我不通，只是聽盧家大爺提過兩回，要行水路不打點好難辦，漕幫霸道，只兩種船他們不敢，一是朝廷的船，二是南邊來的運銅船。船自不必說，但凡了，回頭就要面臨朝廷清剿。運銅船上貨重，吃水深，他們不敢撞上去怕自個兒翻覆。除去這兩種，尋常船只都得打點漕幫，路過就得拜碼頭，否則你不停靠他也能給你攔截下來，要吃苦頭。”

這些話其實是結親之前，盧家同蛋談合作，想多拿分賣慘說的。

大概意思是蛋只負責寫，其他所有都由盧家一手包辦，排版印刷運輸售賣都需要大量的人力力，他們希多一些。最后商定的是刨除一切本錢，利潤的部分五五分賬。盧家再辛苦，沒有蛋他們也掙不了，蛋這邊同樣承擔了編故事寫故事以及應付主角原型的力，合作雙方各有各的難。

盧家就跟他說了一回，蛋記住了，這會兒原封不轉述給他三叔。

衛又提了幾問，蛋說不好:“叔叔要真想知道，我請盧大爺上門，他能說得明白。”

皇上指他做漕運總督就是要治理這些，衛當然想多了解一些，聽汪大人說那些顯然不夠。

他略一點頭:“你去請盧家爺來，我有些話想問。”剛代下去，就聽說宿州知府到了。

蛋自覺避讓，衛則在他們家正廳見了本地知府，也就簡單聊了幾句，吃了碗茶。知府還想做東給衛接風洗塵，問他是不是去宿州城里看看？進京多年難得回來，故地重游也有一番滋味。

衛拒了，說沒時間。

宿州知府說還想仔細聆聽他教誨，怎麼大人這就準備啟程趕往碼頭？真不能多留幾日？為了挽留他，知府還提到宿州府學的學以及衛那些同窗，大概意思是下次回來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不敘敘舊？

“以后有機會再說，這次真沒時間。”

知府大人趕著來的，結果都沒說上幾句話，他也沒立刻打道回府，又往衙門走了一趟，同縣令聊過，準備多留一日，趕明兒親自送衛出發。

衛沒管宿州知府是怎麼打算，他把心都放在同盧大爺的會面上。盧家是書商，還是生意做得頗大經常要從水路走貨那種，對大運河多是了解的。衛想知道的就是沒經過加工潤的真實況，假如漕幫的危害已經那麼大了，都不用考慮該怎麼談，到淮安之后就該商量看怎麼解決他們。

農商都是重要的賦稅來源，也直接關系民生。

商隊走貨難，這個況會直接抬高東西的賣價。想想看，朝廷要稅，商稅本來就比地稅略高，加上途中還要被漕幫刮下一層，為保利潤，商家勢必抬高賣價。很多東西屬生活必須，吃口也得省錢置辦，這多花一文，那多花兩文，算下來就很可觀。

偏偏漲價還不是漲一次就算完，人是喂不飽的，漕幫刮下來的只會越來越多，這是個需要引起朝廷重視的惡循環。

衛調過來之前不了解況，從沒提過這方面的建議，真正坐在漕運總督的位置上，幾邊一了解，就覺治理漕運迫在眉睫。

聽說衛要見他，盧大爺寵若驚，他帶上這幾天抓準備的禮過來，衛卻不關心他帶來的禮，坐下之后開門見山道出心中疑問，聽盧大爺說了一番他所知道的水運況。

盧大爺也委婉的求了庇護，衛正面給了他說法，說會庇護他，不是因為他將要同衛家結親，而是做了漕運總督就應該治理好漕河，確保沿河一線的安全，保證水運暢通。

“今日談話的容，你出去之后莫要聲張，至于我答應你的，且等一兩年，再來看吧。”衛端起茶碗慢慢喝著，過一會兒才說，“皇上是明君，想的從來是如何才能使百姓生活更好，不過這片國土太大了，存在的問題也有不，要在短時間全部解決不可能，總得一步步的慢慢來，你們應該對朝廷有些信任和耐心。遇上不平之事，報給通政司也好，報給來地方上巡視的監察也好，想想辦法讓皇上知道。”

能說的說了，衛擺手讓他退下，說想自己待會兒。

盧大爺自廳里退出去，出去找了蛋，慨道:“同衛大人聊過之后，我有些明白他為何能有今日。”

鄉下出的學子太多，能達到他這高度的很難有第二個。

盧大爺說:“你叔叔是心存大義的人，他手握權勢是百姓之福。而愿意提拔重用這樣的臣子，皇上果真是明君。”

蛋不知道他倆談了什麼，他可以說驚訝極了。

“只聊了這麼一會兒，你就對我三叔這樣推崇？？？”

盧大爺搖搖頭，在心里嘆道，一家叔侄差距也夠大的。衛大順也是頂頂聰明人，他聰明腦袋全用在發財上了。再看他叔，心豁達寬廣，大仁大義。

“很難想象鄉下地方能生出你叔叔這樣的人……你寫那個，沒完全刻畫出你叔的儀表風姿，后面幾本多斟酌斟酌。”

蛋:……

盧大爺走之前還在搖頭嘆息，說可惜了四妹妹趕不過來，真想帶來聽聽總督夫人教誨。

蛋送未來大舅子出門，聽到這話吐槽道:“四小姐真來了我嬸也不會說什麼，放心吧你。我叔嬸這樣的人不會當面給人難堪，你以為老家這邊誰都跟他們相得好？其實也有不好的，這趟回來他倆沒給任何人尷尬，關系好的親熱，關系差的客氣，面子全敷過去了。”

衛家大房在發財之后有刻意討好京城那邊。有個話手不打笑臉人，即便衛他們對大房的許多做法不認同，關系實實在在修復起來一些，這是蛋刻意經營的結果。

二房那邊就沒下苦功修復關系，按說見了面是要尷尬的，陳氏回鄉之前都以為有笑話看，結果沒有。

姜哪怕看不上李氏，也沒說什麼，還盡量和氣的把老太太代下來的事辦了。現在你看看，虎娃親事說定了，瞧著也有了前程，結果皆大歡喜。

蛋有點看明白他叔他嬸。

會提點親戚，但不會反復說，你聽得進去就聽，聽不進就算了。左右路是自己選的，日子是自己在過，好賴后頭還有幾十年，自個兒著。

“對了，你等會兒，有個東西我差點忘了。”

盧大爺都準備走，突然被蛋住，他問:“什麼東西？”

“前頭我堂弟定親，三嬸去觀禮，當場褪了只鐲子給方。回來之后，也拿了一只給我，說是嬸嬸給侄媳婦的，正好你過來，我給你拿上，回去給四小姐。”

盧家生意做得大的，當然不會稀罕一兩只玉鐲，想到是二品誥命夫人送的，那就不同。

這些個東西，本價值幾何不重要，端看出自誰之手。四妹妹是商戶，得這麼一件日常戴著是長臉的事。

蛋回取了個掌大四方四正的錦盒過來給盧大爺，盧大爺接過，高高興興坐上等在外面的轎子。上轎之后，他才小心打開看了一眼，鐲子本沒有特別稀奇，玉料是上好的，樣式比較普通。但只要想到這是二品夫人贈的，盧大爺就覺怎麼看怎麼稀奇，他還生怕磕了，仔細拿著，拿回去放好了才舒一口氣。

從衛家回來之后，盧大爺就在合計，他要個時間回本家一趟，把東西給四妹妹送回去，也想同家里說說近段時間的見聞，聊聊衛大人風姿。

衛回來一趟，給整個松縣都帶來許多談資，縣城都好像熱鬧起來。不過就像計劃的那樣，他們一行也不過逗留了五日，又帶著人趕回碼頭。來的時候是一家三口并差護衛，回去還多了個虎娃。

虎娃跟衛煊上的一輛馬車，上去之前還頻頻回頭。

知道衛這天走，親戚們都趕來送行，二房的自然也來了。衛二郎只說讓他聽叔叔安排，好生做事。李氏興許從不中用的大兒子上看到一點希，對他的態度好了一些，臨出發前還在釋放母，讓虎娃出去了好生照顧自己，經常寫信歸來保平安，還有拿了錢不要隨便花，到了城里生活也要節儉。

他也就說了那麼幾句，前面在催，讓趕上車，準備出發了。

關車廂門之前虎娃最后看了跟著過來送行的荷花一眼，這才規規矩矩坐好了。

來三日，去也三日，衛還是同姜乘同一輛馬車，他倆多話說，姜還提起剛才出發之前，私下給爹塞了兩張銀票。

“這事我猶豫的，我幫人一貫不直接給錢，錢給再多都有花的時候。又想著難得回來一次，這一走還不知道哪天才能再回來看看，塞點錢給我爹花用只當盡盡孝心，相公你說呢？”

衛本來在闔目養神，聽說話才睜開眼，點頭說:“是應該的。”

“這次回來我覺自己變了一些，以前總是看到不好，就算上不說，對很多事未必滿意。這趟回來就覺得很多事也不是那麼壞，像我爹吧，這輩子沒做什麼像樣的事，也沒把我和狗子教得很好，他還是有長，至知道為我想想，這些年沒給咱們添麻煩，這一點我心里激的。窮人乍富本來就危險，容易使人行事張狂。我娘家人這方面做得好，十來年都規矩本分。”

姜挽著衛的胳膊，問他有什麼心得？

“覺得鄉親們變了很多，又沒變多。”

“這話不是自相矛盾？”

“說變了很多是指年紀相貌生活條件，至于沒變的……人還是和當年一樣熱。多數人子也沒多大改。”

姜想了想，問:“二哥二嫂呢？你看如何？”

“我看他們還是沒活明白，執念太重。”

“是說登科折桂？”

提到這倆衛就牙酸，鄉下孩子小名取這樣簡直太夸張了。“折桂我還看不出，登科不太好，有些怯懦畏。這樣的子也興不起風浪，安分過日子可，大事難。”

“二嫂太看重他，寵得過了，我只怕現在抱的期待太高，后來發現登科做不到，那登科的境也要尷尬。”姜猶豫了一下，說，“那日我們幾個婦人坐下閑談，我含蓄的說了幾件京城的事，說的就是子教不好可能禍害全家，我說的時候弟媳趙氏聽了，二嫂也聽了，當熱鬧聽的，估沒聯想到自己。我也不能拉著說你這樣不行，得對兒子要求嚴格一些，也就只能看登科的造化了。”

姜邊說邊搖頭，講親眼見到登科之前，都沒想到那孩子是這樣的，畢竟這些年同二房沒有直接的書信往來。不過就算有估計也發現不了問題，看其他人沒覺得況嚴重，只道那孩子靦腆一些，比較黏糊他娘。

“登科是二嫂的命子，誰都不了手，管不了。倒是虎娃這孩子，指他離了那個家之后能有些變化，男子漢大丈夫，哪能什麼都聽娘的安排，自己得有算。”

……

被姜所惦記的虎娃就在后面馬車里，同堂弟衛煊大眼瞪小眼。

虎娃小時候還活潑的，跑出去玩，進學之后同蛋一對比，他顯得笨，總被李氏責備埋怨慢慢就改了，他是越長大越沉默，現在通常都是悶頭做事，極開口，被問到才說幾句。

他是這樣，衛煊也這樣，比起前面車廂滿是溫，后面是沉默加尷尬。

兩個鋸葫蘆湊一起，總有個話更的。

幾回合下來，衛煊贏了，是虎娃先開的口。

他們在一輛馬車上同坐半天，虎娃將放在一旁的包袱拿過來，取出裝著的糕餅點心，問堂弟吃嗎？

衛煊搖頭，又過了一會兒他問:“堂哥你覺得你爹娘對你好嗎？”

虎娃看著懷里的吃食，悶聲說好的。

“真的好？”

“不如對弟弟好，還是不錯，沒著也沒凍著。”

衛煊皺眉:“你讀過書嗎？三字經會不會背？里面有一句說養不教父之過，如果生個孩子只供他吃穿別的一律不管，那不如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