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他們在南下淮安的途中, 還沒到地方, 京城這邊就已經覺不自在了。衛彥平時在國子監, 放旬假才回來一日, 沐浴休息。他在國子監里忙于課業覺還不明顯, 到休息那天, 一回來就覺家里空曠冷清。

想以前爹總在衙門忙活, 在家的時間其實不多，娘和弟弟雖然總在府上，但又不是吵鬧人。

從前的衛家宅院多數時間也是清靜的, 可他就是覺不同。

以前吧，快到家門口就會去想娘在做什麼，安排廚上燉煮了什麼, 備沒備他吃的菜？還是又請裁過來給家里人量制新了？

現在他生不出丁點期待, 進門就知道爹娘不在，弟弟也不在, 他們順流而下去南邊了。

心里失落, 還不能外放出來, 他是做大哥的要在爹娘不在時照看好妹妹, 還要孝順爺。衛彥在外院站了一會兒, 覺得調整好了才繼續往里走，進去看見妹妹由張嬤嬤陪著, 坐在院里的石墩上，他喊一聲福妞, 小姑娘扭頭回看, 見是大哥哥回來，猛的就笑開了。

站起來，朝衛彥小跑過去，想飛撲進大哥懷里，剛有那苗頭就被張嬤嬤喊住:“雪溪小姐慢點走。”“這年您就六歲了，哪怕在家里也不能忘了規矩。”

記得娘南下之前說了，把給張嬤嬤管，福妞趕剎住，悄悄的吐了下舌頭。

張嬤嬤跟在后面，沒注意到，衛彥看了個正著，他手小妹額前細發，笑問:“是在等哥哥嗎？”

福妞點頭:“說大哥今日歸家。”

衛彥聽著心里熱乎，他手牽著妹子往花廳走，邊走邊問:“這一旬家里都好？有沒有什麼事？”

福妞跟著大哥規規矩矩走，口中應道:“哥哥不用擔心。”

說著小聲嘟噥道:“爹娘帶二哥出去好長時間了，不知人到了哪里……”

“看爹的意思是準備回老家鄉下一趟，算上這行程，恐怕還沒到南邊的漕運衙門，這會兒該在水上漂著。”

“我都想他們了。”

看妹子一臉小可憐，衛彥心道誰不是呢？他上倒沒這麼說，還出一抹笑，問:“有大哥陪你不高興嗎？”

“大哥也不經常在家，好多天才回來一次，平時家里只有我跟爺，還有那個胖雀雀……”說到胖雀雀福妞就更委屈了，那鳥年紀有點大了，說是沒兩年好活，很多時候看它一不蹲那兒都忍不住傷。不過傷不了多會兒，就能讓它氣著，那鳥以前跟家里人撿了不話，學得惟妙惟肖的，前幾天它學了回姜，差點把福妞惹哭。

兄妹兩個說著話，就到了花廳，進去一看，爺都在，逗著鳥說著話呢。

注意到門邊來了人，老太太一抬眼，笑開來。

“硯臺回來了？”

“……我都十三了，怎麼還硯臺？喊大名不行？”

“大名喊著不親。”

衛彥沒辦法，只得認命，牽著妹妹到跟前去給爺問安，問完到旁邊坐下。“爺怎麼樣？孫兒不在這幾天，還舒服嗎？”

吳氏點頭，笑他:“老三他們出門之后，你多了。”

“爹娘不在，我就是頂梁柱。”

“那咱們家的頂梁柱在國子監怎麼樣？學得還行？”

“反正沒給我爹丟人。”

“眼界拔高點，不丟人還不夠，你生下來我就跟你娘說，你以后要超過你爹，要考狀元。”

衛彥:“……我努力。”

吳氏還在說，說以前兒子也不常在家，宣寶話又得可憐，有他們在就覺家里熱鬧。之前覺四進院住滿了，再多點人就要住不開，這一轉，覺四下里空的，想說話都找不著人。“人老咯，就喜歡熱鬧，這麼冷冷清清有時怪難的。這才二三月上，二十一年剛起了個頭，我就天天盼著日子過快點，趕到年末，年末你爹娘弟弟就回京了。”

“這麼舍不得我爹，聽說他要出去當還支持得很。”

“兒子家有自己的事業，當娘的能攔他？再說，我還指你爹出去當幾年發一筆財，這樣才好給你們說親，不然你要娶媳婦連聘禮都湊不出來，那不笑話了？”

說到娶媳婦，吳氏來興致了，問孫子喜歡哪樣的？

問的是衛彥，他妹雪溪臉紅撲撲的，吳氏看著稀罕:“我們福妞害了？問你哥，你害啥？你五六歲大就有喜歡的人了？”

福妞雙眼水汪汪的，臉兒生生的，白里紅。聽著這話特不害臊，點點頭:“喜歡小唐哥哥。”

衛彥抬手一個腦瓜崩兒:“你淺。”

小姑娘還不服氣，抬手抱頭，一邊一邊氣呼呼問:“我怎麼淺了？”

“你喜歡他長得好看，這不淺？”

“爹不是也喜歡娘長得好看嗎？”

“娘好看，也秀。”

“那你怎麼知道小唐哥哥不秀？”

衛彥撇:“我是你親哥，你為外人跟我吵！傷我心了！”

小姑娘包子臉鼓起來的:“我不懂，你為什麼就是不喜歡小唐哥哥？”

衛彥:……

這是個好問題。

他上衛家來人妹子誰會喜歡他？沒當面甩他臉子就是家教好的。

看妹子這麼小一只就讓外面的拐跑了，難，是真難。又一想爹跟娘南下赴任去了，他們不在，唐大人就沒道理登門，有段時間不用見著唐懷瑾那花蝴蝶，好的。

想到這里，衛彥決定寬宏大量一些，說唐懷瑾兩句，他問妹子這些天跟嬤嬤學了什麼？

小姑娘掰起手指頭細細數來。

問是敷衍了事還是真的好好學了？

“嬤嬤都說我學得好，學得好才討人喜歡，才能跟小唐哥哥親。”

衛彥:“……、親？”

小姑娘抬眼看向哥，說:“說親就是一直在一塊兒，不分開。”

好嘛，問題出在上。衛彥看向他，吳氏本來笑瞇瞇看孫子孫對話，突然一把火就燒到自己上了，回憶了一下當初是怎麼說到這事上。好像是蛋和虎娃的親事引起來？

吳氏喝口熱茶，勸孫子說:“過個十年你妹還留得住？能不說親？別說了，你呢？到底喜歡啥樣的？”

就連一直沒吭聲的老爺子都看過來了，衛彥沒再強岔話題，他滿不上心道:“沒喜歡的，爹當初不是二十才說親，我才十三，著什麼急？”

“好姑娘得趕先定下，你當人家跟你似的？人家等不住，拖著就要進別人家門。”

“京城里閨秀還？東家的許了不還有西家的？”衛彥就那態度，說他眼下沒力想這些，忙著讀書考科舉，娶媳婦兒也得在金榜題名之后。

“不催你，咱們隨便聊聊不行？你跟說說你喜歡哪樣的孩兒？溫順的還是率直的？”

衛彥偏著頭想了想:“也沒喜歡過誰，問我答不上來啊。不過我覺著像我娘這樣就好，平時和順，遇事穩得住心，上能相夫下能教子，家中奴仆管得也是規規矩矩。尤其吧，有些人說道理聽著就煩，我娘說什麼仿佛都很中聽……”

吳氏聽著連連點頭:“能娶著你娘是你爹這輩子最大的幸事，也是我們老衛家的福氣，老頭子你說是吧？”

突然被點名，衛父應了一聲:“三媳婦是好，會事會教人，一等一的孝順。”

“他們出門前，我代姜氏代我催催二房的，趕把虎娃親事說定，不知道辦妥了沒有？”

“等等看吧，等人到了淮安應該會寫信回來報平安，到時候什麼都知道了。”

……

衛一行到淮安之后，休整兩日，就寫了信命人送回京城。淮安離京城遠，等信送到已經是五月下旬。二老并不識字，他們也沒著急讓管事的讀，而是了幾日，等孫兒從國子監回來把信到他手里。

“南邊送來的，硯臺你快拆開。”

衛彥坐下來將信拆了，展開的時候問了句:“是今兒送到的？”

“送來有幾天了，這不想著等你回來一起看，你快瞅瞅，信上寫了啥？”

一問一答之間他已經一目十行掃完了，笑道:“好消息，他們已經平安抵達，在南邊安置下來，還在信里問候了爺，問你們子骨好嗎？家里一切都好嗎？問我學業以及妹妹的規矩。”

“提沒提回鄉的事？”

“當然了，這塊兒費了好多筆墨。我爹他們從濘州碼頭上岸，乘馬車回去的，沒日沒夜趕了三天路才到，說在老家待了五日，因老宅年久失修他們歇在縣里大伯家中，如爺吩咐的將禮送去各家，祭拜了祖宗，安排好學田祭田之事由大伯負責，又提了二堂兄的親事，現已說定，說的是大伯母娘家侄陳荷花。方年十五六，娘掌眼看過說還不錯，襯得起堂兄。”

二老連連點頭:“你娘辦事我一貫放心，這回果然也很妥當。”

“還沒完呢，我娘說這門親事說得不容易，起初是二伯提的陳氏，二伯母去探話，大伯母娘家并不樂意，怕兒嫁去委屈。我娘瞧著二堂兄人踏實肯干，同爹商量之后決定把人帶去南邊，說正好缺個幫著跑的，帶他出去見見世面……這麼安排下來方才愿意了。”

吳氏問他信上還說了啥？

衛彥抿:“余下的就不是什麼好話，真想知道？那我說了？”

“你說，別給他加工潤，如實說。”

“那好吧……信上說二伯母魔怔了，不給二兒子取名登科，還給小兒子取了個名兒折桂，折桂就是蟾宮折桂，科舉高中的意思。這折桂還小，尚且看不出，登科基本已經養廢了。瞧不出聰不聰明笨不笨，以他那個歲數，學得也就普通，說不好主要是指，他讓家里護得過分周全，人畏怕事，長大之后恐怕頂不起門戶。”

老爺子聽完一掌拍在椅子扶手上，看樣子是氣著了。

老太太朝男人那方瞥去，皮笑不笑說:“怎麼你還指你二媳婦教出個好的？早年裝得好，后來的事一樁樁一件件的你還沒看明白？咱們家三個媳婦里頭，只姜氏一個聰慧明事理的，陳氏第一蠢笨，如今是讓蛋拘著，給錢花給好日子過，不作了。這李氏嘛，心眼子多想法也多，就沒用在正道上。老頭子你想想看，五六十畝地在鄉下是什麼意思？不是殷實人家，稱一聲地主也勉勉強強得起了。有這麼多田地能缺吃短穿？怎麼就能搞得這麼烏煙瘴氣的？就是在心里較著勁兒，不甘心。那房有今日也是沾了老三的，要說跟老三和三媳婦較什麼勁兒呢？”

衛彥說:“二伯母估是想活您的樣子，指后輩出息人之常，您別氣了。”

“想活我的樣子？就那麼胡搞瞎搞的能活我的樣子？除非他兒子生來聰明絕頂，學啥啥會做啥啥。”

老太太方才噼里啪啦說了一大段，瞧他這樣，老爺子倒還通泰了些，竟反過來勸。又問:“你爹娘是把虎娃帶走了？帶去淮安了？是真的？”

“是啊，信上說先讓他跑看看，要做得好以后調回京城也帶上他。”

“那倒是虎娃的福氣，他該好好干才是，可別瞎折騰一通又回了鄉里。”

問他信上還寫了什麼，衛彥說大事就這些，除此之外就是問候家人關心的。福妞坐一旁乖乖聽完，委屈問:“爹娘二哥沒提到我嗎？沒話對我說？”

“娘讓你聽張嬤嬤話，說回來要看你規矩。”

這下更委屈了:“就這樣？沒關心我嗎？”

“……”眼看小妹子要哭了，做哥哥的趕哄，“娘說了，南邊好多花好看的布匹綢緞，撿著好看的買了，年前帶回京中，你表現好就你先選。”

“還有呢？”

“還有珠釵環佩，好多呢。”

福妞這才破涕為笑，抬起手來抹抹眼角，乎乎說:“爹娘出門好久好久好久，我想他們了。”

想啊，怎麼不想？

但是做哥哥的得起到表率作用，哪能跟著一起抹眼淚呢？

衛彥回書房之后關上門想了，聽家里人說他生下來就和爹娘分開過長時間，不過當時一點兒記憶也沒有，從他有記憶起，還是頭一回分開如此之久，心里也惦記，還有些不踏實。

國子監里許多同窗都是大有來頭的，曾聽他們說，衛大人升做漕運總督不知是喜是憂……勛貴之家的一方面羨慕他深重，另一方面認為衛那樣的人到了新地方鐵定會大刀闊斧的整頓，牽了多方利益搞不好要出事，天高皇帝遠的賠上命都有可能。他這一走，能不能回來難說。

這種話人家自然不會當衛彥的面說，是機緣巧合讓他聽見。

衛彥哪怕心智也不過才十三歲，還是個年郎，他心里怕的，又不敢同任何人吐，還要遵從雙親安排顧好家里。

在后來寄出去的心里，他反復提到，讓雙親千萬保重，安全為重，哪怕不立大功也要完好的從淮安回來。

等衛收到信，夏天都過了。

展信看過，他跟姜說:“那孩子在國子監可能聽說了些什麼，大概知道漕運總督不好做了，看他很擔心我，保重的話不重樣寫了好幾遍。”

姜繞到他邊，手拿起信紙，也看了看。

“咱們一出門，兒子還真長了，瞧著比從前能頂事。”

衛也是一樣認為，他覺得好，男子漢是該一些，以后娶妻生子才能給家里依靠。

說話間姜差不多看完了，擱下信紙，說:“京城里那些懂你的，你一過來可不就是作頻頻？想想看，南下之前，我最后一次做噩夢是什麼時候？是不是衛煊進宮做伴讀那次？我記得是。到淮安之后呢？兩個月里夢了三回，路上你跟我說你打算不搞那麼激進，手段稍稍溫和一些，結果你看看！”

衛手攬著姜腰，抱坐自個兒懷里，又取了茶水來:“來喝一口敗敗火，咱慢慢說。”

“誰跟你慢慢說？五六月間差點嚇死我，我要沒跟你來衛三你尸都涼了！”

衛親一口，說有什麼辦法？就算手段再緩和，人家看出你不是來混日子，以防萬一也先剪除你，省得你指令下達就真的沒有維持現狀的可能。就五六月間，漕幫看出他不好打發，對他了好幾回手，投過毒，趁出門刺殺過，都不還明晃晃的擺過鴻門宴。全靠姜才能防得住，衛過來了，漕幫遭了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