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蕭九娘眨了眨眼,才將目焦距拉到眼前這兩人的上。
其中一人是名二十多歲的男子,頭戴玉冠,一月白繡碧綠竹紋的廣袖大袍,宛如一塊上等玉鑄就的玉人,即使隻是靜靜的站立,也是神俊秀,神韻獨特,給人一種高貴清雅。
他的麵龐此時顯出一焦急,又似乎有一些心虛,眼神閃爍似有疚,很是複雜。其後佇立了一名子,穿丁香素麵領短襦,月白繡素梅綾,淡青披帛,發髻上斜了一白玉發簪。本就生得若凝脂,被這素雅的裝束一襯,更顯得眉目如畫,清麗絕倫。
若有外人在場,大抵就會發現半倚在榻上的蕭九娘與此樣貌驚人的相同。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裝束與神韻了,蕭九娘著華麗,眉目豔麗,又有一咄咄人的氣勢。而此卻顯得宛若一朵小白花兒也似,煢煢弱質,清麗如蓮。讓人不得不讚道造者的神奇,明明是相同的一張臉,卻因為經曆不同氣勢不同,便顯得南轅北轍。
“……你我夫妻近七載,我素來忍你讓你護你重你。遙記當年,我是真心實意迎娶你,要與你白首相守一輩子的,哪怕你的名聲是那麽的不堪……我以為我能改變你,讓你改過自新,哪知你舊習難改。隻因我母親對你有見,你便與屢屢作對,致使我母親臥病在床,至今不見康愈……”
“……你生不了孩兒,卻不允許我納妾……我知曉納妾有違我當初諾言,可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母親送來的姬妾,舉凡有孕,便遭你的毒手,以至於我如今二十有五,卻無一子嗣誕下……你手段毒辣,心思狡詐,坑害我兄嫂陷害我弟弟弟媳,我王家上下素來兄謙弟讓,卻被你破壞的如今近乎反目仇……”
“你說完了嗎?”
蕭九娘冷目冰言,讓這聲聲控訴的男子猛地一噎停下。他麵上有一狼狽,卻掩飾不了他神俊逸的風姿。
他大抵也是心虛的吧,若不然從來不善辯詞的他怎會叨叨絮語如此多。
到底怨誰呢?
這一會兒,蕭九娘回想了許多,大抵隻能怨命。
從不否認自己手段狠辣,但當初娶之時他便知曉的名聲,夫妻這麽多年在他跟前也從來不掩飾自己的所作所為,一直知曉他是不滿的,但直至至今才知曉原來他怨懟的如此之多。
到底怨誰呢?
本是厭倦了無止休的爭鬥,想著他風霽月又癡難拒,便扔下了一切嫁給了他。想著離開了那個地方,人生應該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就如同他所說,換一個地方換一種生活,人生便會截然不同。
可事實呢?
在這偌大的長安城,豪門世家不勝枚舉,又有哪一家是幹淨的,或者能是一片安靜的淨土?他雖為嫡出,卻不是唯一的,上有兄長嫂嫂,下有弟弟弟媳,大家都在爭,他不爭,便等著讓人生吞活剝。
起初的半年,視若無睹,嫁給這樣一個純淨如玉請貴高華的男子,也希自己能潔白如玉。
可是不行,沒辦法,天生的格便不是一個會忍會讓能吃虧的人。學不會他的寬容大度,也學不會他的心寬廣視別有心機為善良。所有敢害的,敢挖坑給的,一一報了回去。當然不止這樣,還有的婆母他的親娘,也是到了此時,才明白自己終究太自負了,以為自己可以解決一切難題,卻抹除不了人心深由衷的厭惡,尤其與婆母之間還有那樣一層仇恨所在。
婆母看不順眼,新婚三月便往他房裏塞人,裏不說卻兼施拒了回去。事並沒有就此就結束,隨著嫁進來的時間越長,肚子卻不見靜,婆母的作便愈發大了。
他是個孝子,夾在中間兩麵為難,懂。可從來不會委屈自己,塞進來一個,便解決一個,不是得不見聲息,懼如虎狼,便是自此銷聲匿跡。因此,他們之間出現了矛盾,也知曉,卻因府中爭鬥進了白熱化而無暇□□兼顧。防的了初一,防不了十五,他邊終於出現了一個姬妾,一個小小的份低下見不得人的姬妾,在眼裏卻宛如針紮。
也許隔閡就是從那時便滋生了。
他不滿自己的所作所為,屢屢痛斥自己罔顧親倫常,頻頻解釋,卻說服不了他。說服不了,便不再浪費口舌了,自此夫妻之間越走越遠,形同路人。
哦,對了,還有。
蕭九娘將目投注到男子後那名子上。
這是的親妹妹!
一母同胞的雙胞胎妹妹,護了這麽多年,見其新寡不忍孤苦而接過來同住的親妹妹。彼時在這偌大的府裏,已經沒有聲音能得住了,哪怕是那屢屢給自己找茬的婆母,人麵也要給留幾分麵。卻沒想到,自己給自己挖了一個坑,親妹妹竟然和姐夫廝混到一去了。
真是可笑,可悲!
蕭九娘五髒俱焚,疼痛似刀絞,麵上卻平靜無波,隻是眼神轉為了冷厲。
“王四郎,你說完了嗎?你厭惡我為人狠毒,所以拿了我的紅枯骨,對我下毒?”角勾起譏諷的弧度,“既然做了便是做了,何必再多做解釋。”
所謂的紅枯骨,名字駭人,其藥效也駭人。隻需要那麽一點點,便能殺人於無形,連醫最高超的醫也無法辨出此乃中毒,隻會診為暴斃。因所需藥材難尋,蕭九娘也不過隻配了那麽一點點,一直小心珍藏,連的婢都不知曉其所在,唯一知曉的大抵隻有的好夫君王家四郎了。
蕭十娘被親姐銳利的目刺得坐立難安,忍不住撲了出來,擋在了王四郎前。
“阿姐,你不要怪四郎,你若是要怨,就怨我好了。是我狠毒,是我貪心不足,是我慕姐夫,是我行徑下作……你要怨就怨我好了,與四郎無關,都是我慫恿的他……”蕭十娘邊哭邊訴,神哀婉,淒迷人,“因為你的所作所為,族對你抗議聲越來越大,上上下下對你都頗多怨言,隻是礙於、礙於……夫人也著四郎讓他休了你,四郎不願,他也是為難,你不要怨他,這主意是我出的……”
這宛如一隻小白兔的親妹妹到底何時如此會做戲了,還是一直會做戲,隻是自己沒有發現?
看似蕭十娘在替王四郎辯解,實則所說之言無一不正中他的心。王四郎自喻風霽月的人,行走在外誰人不道一聲正人君子心坦,如今卻是做出對妻子下毒害命這種駭人聽聞之事。王四郎本是因蕭九娘控訴正心忐忑不安,聽了蕭十娘所言,卻是強穩下混的心緒,麵上的表也由心虛掙紮變為了凝重。
“阿妧,你不要怨十娘,是我、是我……”他跺腳一歎,以袖掩麵,“全部是我做的,此法也是我想的,你那藥也隻有我知曉在何。你若要怨就怨我吧,我下輩子做牛做馬以償還我倆的夫妻之!”
好一對狗男!
蕭九娘笑了。
“謝謝你們將我形容的如此惡行昭彰,既然如此,你們也知曉這王家上下到底是礙著什麽對我退避三舍,怎麽著?將我弄死了,就不怕那人知曉?”
蕭九娘笑得前仰後合,不能自已,俏皮的出一指,虛空點了兩下,“我知曉你們定是深思慮才會如此作為,讓我來替你們想想,怎麽,想用這張同樣的臉來冒充我這個聖上欽封的榮國夫人?”
此言一出,蕭十娘與王四郎的臉俱白,看來蕭九娘所言正中兩人的心事。
蕭九娘盯著眼前這兩人,譏諷的笑聲充斥在整間屋舍,在靜謐的夜中,分外刺耳。
可即是如此,也未見這流芳園裏的奴婢們出現。蕭九娘知曉,既然這兩人敢對下毒,又敢出現在眼前,自是經過周安排了,也可能在靜謐的深夜裏,這王家上上下下還有不人的眼睛盯在此,人人都盼著死,隻有死了,他們才能暢快。
蕭九娘都知曉。
早在分辨出自己中了紅枯骨,便知曉自己今日生機全無了。
沒有懼怕,沒有不甘,沒有眷念,沒有後悔,也沒有怨恨,若說有大抵隻有一些怨自己瞎了眼。自己瞎眼,與他人無關。
蕭九娘此人從來睚眥必報,報仇不過夜,誰敢咬一口,會十口百口的咬回去,誰讓不痛快,讓人不痛快一輩子。所以還有什麽不甘和怨恨的呢,該的的,該得到的得到了,該踩死的也都踩死了,死而無憾!
至於眼前這個男人,對來說早就不重要了。
終歸是兩路人,行不到一去!
笑聲終於歇下,蕭九娘仿若累了也似倚在榻上。
驀地,勾了勾手指,角噙著笑,“來,我再對你們說最後一句。”
兩人麵麵相覷,躊躇不前。
蕭九娘真該佩服自己的惡行昭彰,竟然讓人恐懼如此,哪怕是自己同床共枕的夫君竟然也害怕自己臨死反撲。
笑了笑,用指尖點了點自己豔紅的。
不知何時,的竟然紅似滴,無人知曉這是紅枯骨毒發的唯一象征。隻是這種形是隻會持續一會兒,待人毒發亡以後,便會恢複正常,外人看去也隻是形同酣睡。
“你們有沒有聽過一句話,打狗……也是要看主人……的……”
這個聲音很輕,仿若一陣風吹來便能讓其消失的無影無蹤。榻前兩人心緒紛,再抬眼卻發現榻上那人早就沒了聲息,雙目閉,麵如桃花般豔滴,角噙著一抹快的笑,神安詳。
王四郎怔怔的看著榻上那人,突然淚眼磅礴,心如刀絞。
蕭十娘卻是看著那豔如花的麵孔,心髒忍不住的收再收。終於得償所願,應該高興的,為什麽卻是滿腔滿腹的心慌?
打狗也要看主人?
主人?
知道些許旁人並不知曉東西的蕭十娘,臉在一瞬間煞白。
不會的,不會的!
……
那輛悉的馬車上。
還是時的蕭九娘神略顯張的攥著玉手,的對麵坐著一名男子。
男子形高大,僅是坐姿便比蕭九娘高上一個頭不止。一襲紫,玄紋廣袖,眼瞼半垂遮住狹長俊目中的幽暗芒。他一手隨意的擱在膝上,一手置於前案幾,白玉般的修長手指輕輕的敲擊了兩下案幾。
“你與他不適合,你、的子並不適合嫁人。”
“……可是、可是九娘累了……”
之後兩人再未謀麵,那句話也是他最後對所言。
拋下了一切決定嫁人,明明打了他許多部署與計劃,他卻未置一詞。甚至擔心過表麵冷淡至極實則是個小心眼的他,會不會報複與,他卻似乎將忘。
直到他得償所願,終於登上自己想要的寶座。
所有追隨過他,於他有功之人,皆論功行賞。彼時正在王家後宅與人鬥得不亦樂乎,表麵高調,實則艱難至極,一封聖旨降下,讓從地到天。
所有人都對當今陛下為何對一名宅婦人如此恩賞瞠目結舌,隻有明白到底是為了什麽。
就如同當初一樣,他也是這般將自己從生死掙紮中拉出來的!
主子你那麽小心眼,又那麽護短,應該會替九娘報仇的吧?
主子,我應該聽你的話……
若是有下輩子,我再也不跑了……
當黑暗降臨之時,這是蕭九娘腦海裏僅剩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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