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轉眼間,又是一年盛夏。
長安城的夏天總是要比其他顯得更熱一些,經過了幾個月的過渡,上元節那日留下的影也漸漸遠離了眾人。早先被各家各府上停下的筵宴與婚嫁,也開始重拾了起來,長安城又恢複了往日應有的繁華與喧嚷。
這期間,不管是宮裏還是各個王府上,都顯得十分的安靜。似乎承元帝的那次作,讓暗裏所有的魑魅魍魎都消停了下來,連朝堂之上都格外沉靜,整個局勢陷了一片空前的和諧中。
若說唯一靜稍微有些大的地方,那就是東宮那裏。東宮近幾個月來十分熱鬧,向來清心寡的太子殿下仿若是突然開了竅,開始沉迷於後院之樂。不如此,承元帝又給東宮賞去了多名貌的姬妾,太子也並未拒絕,一改往日的做派。
這期間,安國公那裏蕭四娘嫁了出去,蕭五娘的婚期也被提上了日程。自家姐妹出嫁,九娘自然不了回府送禮應酬。
這日,參加完蕭四娘的回門宴,九娘回到楚王府後,便在臨窗下的芙蓉榻上坐了下來,好半響都沒緩過勁兒來。
蓮枝領著一眾侍幫九娘褪下繁重的衫,端來溫水幫九娘,之後換上了輕薄的夏衫,頭上繁瑣的發飾也給拆了,梳了一個簡單的發髻,僅了一發簪。之後喝了一碗解暑湯,九娘才覺得稍微舒坦了一些。
自打進盛夏,九娘便似乎有些苦夏。
子弱,不得涼,偏偏又是個怕熱的質,每每被折騰得難至極。楚王府並不缺冰這種東西,偏偏九娘屋裏得卡著用,每日都有額定的分例,這是餘嬤嬤決定下來,經由楚王同意的,九娘就算抗議都沒用。
知道都是為了自己好,可每次熱得心煩氣躁的時候,九娘就會覺得怨氣衝天。想著每次去楚王書房裏,那冰釜裏放的一塊塊冰,九娘就滿心怨憤。
“王妃,好些了吧?”蓮枝指揮著人在一旁給九娘打著扇子,一麵去看臉上的表,“您是剛從外麵回來,靜一會兒便就好了。”
九娘懨懨的點點頭,歪在榻上懶得彈。
小翠從屋外走了進來,道:“王妃,奴婢讓廚房裏給您準備了些吃食,您多用一些。中午在安國公府那邊用膳時,奴婢見您筷子都沒幾下。”
這要出於九娘警惕的心態,還沒忘記蕭皇後想對自己做什麽,所以每次在安國公府那邊,都極會那邊的食和水。往常還需要找些理由遮掩一二,如今有了最好的借口,那就是苦夏。
這連著幾日往安國公府那邊去,也不知是苦夏的借口用多了還是怎麽,九娘的胃口越來越差,甚至到了聽到用膳就想皺眉的地步。
“不想吃。”
這句抗議小翠幾個侍似乎完全沒有聽見,也沒有再勸九娘,隻是很快就在芙蓉榻前便被擺了一張案幾,不多時廚房那邊的膳食也送過來了。
知道王妃最近食不振,連殿下都問了好幾次,小廚房那邊很是上心,所奉上來的膳食都是心準備的。一碗盛在白瓷碗中呈翠綠的荷葉蓮子羹,一碟滾了芝麻一麵煎得焦黃的包子,不用說裏麵的餡料,自是九娘曾經最的茸香菇餡的。還有一碟甜口的麵食,和幾碟拌得鮮香可口的小菜。
東西不多,但十分細,以九娘如今的胃口,能把這些吃去大半,就足夠蓮枝一眾人欣喜不已了。
“王妃,用一些吧。”
看著一旁殷殷切切的幾個侍,拒絕的話終究說不出口。其實九娘也不是個十分矯的人,隻是最近這幾日也不知怎麽了,不不舒服,心也十分心浮氣躁。
從榻上挪了下來,坐在案前,接過小翠遞過來的牙箸和玉匙。舀了幾口蓮子羹吃下,其實東西吃進裏,也不覺得難,隻是心裏不想吃罷了,便強著心中的不耐慢慢吃著。
九娘從來不是一個重口腹之的人,但是到吃的東西也會多用兩口,既然筷子都拿起來了,總得把差事給應付了,也免得這幾個邊人總拿哀怨的眼神看自己。
九娘夾起一個芝麻包,咬一口,香可口,裏麵濃濃的湯沁口齒之間,味道極為好,可九娘卻突然覺得難以忍。從心口上泛起一嘔意,九娘反丟開手裏的牙箸,用帕子捂住。
蓮枝在一旁見勢不妙,趕忙端來了鎏金的唾盂,九娘就著唾盂便嘔了出來,直到把胃裏的酸都給嘔了出來,才覺好些。
自己覺得沒什麽,於蓮枝等人來說,就仿若天塌了也似。又是端水漱口,又是幫著輕著背順氣,蓮芳眼淚汪汪的,“王妃這是怎麽了?是不是吃食有什麽不對,還是病了,要不要去請劉太醫來一趟。”
九娘緩過勁兒來,疲累的揮揮手,“請什麽劉太醫,我這是被熱著了,沒有胃口。東西撤下去吧,讓我躺一會兒就好了。”
九娘在榻上躺了下來,蓮枝幾個輕手輕腳的將東西都給撤了下去。之後,留了蓮芳在一旁服侍,蓮枝則拽著小翠去了屋外。
“你說王妃這是不是有了?”
小翠一愣,“有什麽了?”
蓮枝跺腳道:“你說有什麽了?”
小翠先是吃驚了一下,之後複雜的瞅了蓮枝一眼:“王妃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正在調養著,哪會有這麽快。”
蓮枝囁嚅了兩下,也覺得自己是多想了。
九娘的別人不知道,作為服侍的幾個侍卻極為清楚。王妃小時候吃了苦遭了罪,子本就不若尋常人,當年回蘭陵又經過那麽一遭,將底子還傷了,還沒養好,前年又遭了那麽一場大罪。當時知曉王妃於子嗣上有礙,需要慢慢調養才能生養子嗣,蓮枝差點都嚇呆了。
那時候九娘已經嫁給了楚王,即替九娘心疼,又替九娘擔憂,生怕殿下因為王妃子不中用,冷落了王妃。幸好殿下是個外冷熱的,這大婚後近大半年來,從來就守著王妃一個人過日子,蓮枝倒也慢慢不會多想了。隻是偶爾難免會想,若是王妃再能生個小主子出來,這日子就全乎了。
可想終究隻是想,王妃和殿下平日裏次數也是不,甚至多到讓人臉紅,可依舊沒什麽靜。蓮枝慢慢倒也不再去想生什麽小主子的事了,隻是日裏調養子的湯藥從來不拉的看著九娘服下。
可今日見王妃的反應,實在很像那些有了子的婦人,蓮枝這種想法才會又冒了出來。
“可能真是我多想了吧。”蓮枝喃喃道。
之後兩人回到屋裏,見九娘再沒有表現出什麽不適,就沒有去請劉太醫來。到了晚上,楚王外出辦事回來,晚膳自是放在正房這裏用的。這下有楚王看著,九娘就算再不願也得老老實實吃一些了。
剛端起碗來,九娘便又嘔了起來,這下事鬧大了,楚王當場便砸了筷子,讓常順去把劉太醫給找來。
楚王臉發黑,卻又不忍去訓斥九娘,隻能用冷冷的眼神就看蓮枝幾人,將這個幾個侍嚇得噤若寒蟬,‘撲通撲通’一個個都跪了下來。
“王妃是從什麽時候不舒服的?”
“王妃這幾日食一直都不怎麽好,上午去了安國公府,中午在那邊什麽也沒用,回來後小廚房那邊備了膳食,可王妃也像這會兒一樣,拿起筷子就吐了。”蓮枝著頭皮道。
“那你們就不知道去請劉太醫,或是稟上來?”
“殿下,是我不讓們去請劉太醫的。這苦夏是老病了,緩緩也就好了。”
九娘知道再不開口,以楚王的子,這幾個侍不死也要層皮,趕忙為們開。楚王冷哼了一聲,倒是沒再多言,但那副樣子明擺著就是在說,若沒事最好,有事一個都跑不掉。
這時,常順帶著劉太醫匆匆從外麵走進來,蓮枝幾個這才避到一旁去,悄悄的抹了把冷汗。
劉太醫湊上前去把了脈,這次把脈把了很久,楚王坐在一旁,麵不顯,但是左手卻不時轉一下右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
“王妃最近可是食不振?”
九娘靠坐在榻上,點了點頭,“您也知道,我這質怕熱,卻又不得寒氣,自打進夏日以後,便有些食不振,隻是近幾日比以往又嚴重了些。”
這些劉太醫是知曉的,剛夏那會兒,九娘便折騰了一番,鬧著要用冰。楚王礙著不得寒,便沒有依,最後也是見求得可憐,才來劉太醫商議了一番。現如今九娘房裏卡著用冰,便是當初劉太醫和餘嬤嬤兩人商議後定下來的,每日都限著量,包括這冰怎麽用都有講究。
劉太醫聽了九娘的話,點了點頭,略微沉了一下,避到外間去了,另又把蓮枝也了出去。
九娘心揣揣,這又是怎麽了?而楚王則是轉拇指上的玉扳指作又加快了。
不多時,劉太醫走了進來,麵上的表很複雜,倒是蓮枝表有些怪怪的,像是極為高興,又像似到驚嚇的模樣。
劉太醫湊到楚王耳邊說了一句什麽,楚王便命常順將房裏人其他人都屏退了,隻留了楚王、九娘、劉太醫和常順,還有蓮枝。之所以會留下蓮枝,也是因為方才劉太醫將其出去,問了一些九娘的私事。
劉太醫清清嚨道:“若是老臣沒把錯脈的話,王妃這是有子了。”
九娘一愣,結結道:“這怎麽可能?不是還要調養才行嗎?”
別看九娘每日都喝著調養的藥,礙於上輩子的記憶,其實心中已經是不報任何期了,總覺得劉太醫是在安。上輩子信這種敷衍的話,信過太多次,可是直到最後也沒見有什麽個好消息來。
“劉太醫,你不會在騙我吧?”
劉太醫老臉一囧,道:“這種事老臣怎會拿出來開玩笑,按理說王妃的子沒調養好,是不會有孕的,隻是這種事也不是那麽肯定的,凡事總有個例外。”
所以這是例外了?
九娘忍不住了自己肚子一下,上輩子求之不得,怎麽想也想不來,這輩子明明不想了,他就來了?
“你還是再給我把一下脈吧,說不定把錯了呢?”
九娘瞅了楚王一眼,楚王點了點頭。
劉太醫無奈,卻又不好說什麽,隻能再一次上前為九娘把脈。把完之後,還是同樣的說辭:“王妃如今月份還不顯,但脈象確實是脈。”
最後這句話是對楚王說的,大抵他也覺得這個素來沉穩的楚王妃,今天有些怪怪的,便想著告訴孩子他爹也。
楚王其實也是一副呆愣的模樣,隻是到底他比別人會裝相,所以從表麵並看不出來。他點了點頭,蠕了一下,還未開口說什麽,劉太醫便了然地點了點頭。
常順將劉太醫送了出去,房中隻剩了九娘和楚王兩人。
九娘此時的心很複雜,自打劉太醫又一次把脈確定是有孕之後,便陷完全震驚的狀態。震驚之後是全然的驚喜,驚喜得簡直不知道該怎麽好,腦海裏暈陶陶的,覺自己就要飄了起來。
可是很快一盆冷水就潑了下來,的眼前突然上元節那日場景,頓時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
“表哥——”
自打九娘與楚王大婚之後,便很再會表哥,大多是殿下,偶爾是夫君。‘表哥’一詞一旦出現,就代表九娘有求楚王,或者是六神無主了。而此時,九娘顯然就是六神無主的狀態。
楚王從椅上站起來,來到九娘邊坐下,握著的手。
“怎麽辦?怎麽辦?”
這頭一個怎麽辦是全然的茫然,後一個怎麽辦則是帶了絕的味道。
楚王將環懷中,輕輕的著的脊背,眼神閃爍不定。
“你別慌,會有辦法的。”頓了頓,又道:“相信本王。”
之後便是陷了恒久的沉默,九娘默默地想著自己的心事,而楚王同樣亦然。過了一會兒,楚王了蓮枝幾人進來服侍九娘,自己則是離開了。
四大侍中,如今除了蓮枝知曉這一事,其他三人都還不得知。蓮枝見當時常順把其他幾人都屏退了,便知曉事沒有所想的那麽簡單,上麵人既然沒有發話,也是不敢說的。當然,另外三個遲早會知道,不過是早晚的問題。
尤其蓮枝見九娘一副沉肅的模樣,似乎完全沒有應有的驚喜,更加不敢提了。幾個侍都是有眼的,輕手輕腳服侍九娘梳洗躺下後,便俱都退去了外間。
夜很深,可是今晚注定有很多人都難以安眠。
*
常順推著楚王往書房的方向行去,一路上都是言又止。
知曉王妃有了孕,他比誰都高興,殿下有後了,終於有後了,這可是普天同慶的大好事啊。可接著常順又想起來很多,想起楚王如今的境,想起當下的局勢,想起自打上元節那次後,行事就於一種狂暴狀態的承元帝……
如今宮裏的形外人不知曉,但楚王及邊心腹卻非常清楚,完全是一種風聲鶴唳的狀態,紫宸殿不就有被打死的宮人侍拖出來,如今誰都不敢貿然去承元帝的龍須。沒看見蕭皇後王,以及劉貴妃趙王最近都非常老實嗎?
若是承元帝知曉楚王妃懷孕一事,會善罷甘休嗎?要知道趙王妃如今還躺在趙王府裏養傷呢。
就如同九娘一樣,常順驚喜之後也陷深沉的憂慮。
到了書房後,楚王去了書案後坐下,連著讓常順找來兩本書,都沒有看進去。
常順在一旁猶豫道:“殿下,這是您的頭一個子嗣……”
剩下的話常順未說,楚王也明白他的意思。
這不是他頭一個子嗣,也是九娘的。九娘於子嗣上艱難,楚王知曉,他想著還需一兩年後的子才會調養好,那時候想必他也不懼任何人任何事了,卻萬萬沒想到會在這時候來。
按照他以往的行為事,本不會有猶豫,如今這個孩子不能要也要不得,可上了九娘,他的慣例卻‘屢屢’被打破。其實雖沒有說,心裏也是極為高興的吧,那種狂喜的神態是遮掩不住的,可隨其後而來的倉皇無措,卻是讓楚王的心忍不住生疼……
其實答案早就揭曉了不是嗎?
“去傳劉太醫來。”楚王的聲音打破了寧靜。
常順應了聲喏,便走了出去。
不多時,劉太醫便來了,他在書房中與楚王談了許久。守著門外的常順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沉沉的歎了一口氣。
如今,就看殿下如何抉擇了。
*
楚王罕見的一夜未歸,九娘也是一夜未眠,直到天亮的時候,也稍微閉了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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