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云沉默片刻，只道:“怕就怕在群狼無首，若四散開來，流竄到山南道和劍南道，屆時平叛又要費上些許時日。”

陶得利頷首:“正是。所以聽聞梁平將軍也已經離開鄯州，領兵前往山南道，為的恐怕就是這樁事。”

晚云訝然。若梁平也出來了，那河西便真的只剩下個空殼了。

“那便只唯有速戰速決了。”輕聲道。

二人聊了片刻，譙國公主從屋子里出來。

神間有些哀戚，對晚云道:“他還有幾句話要同你說。”

晚云愣了愣，應下，快步了屋子。

皇帝正閉目養神，聽得靜，睜開眼睛。

那張臉，平靜而帶著幾分倔強。

“朕頭一回見你，就覺得你眼。”他邊泛起一苦笑，“姑母說因果注定，想來老天是決意要朕這輩子就將債還干凈。”

晚云沒說話。

皇帝問:“仁濟堂，你們師兄妹如何打算？”

晚云不曾想到他竟突然關心起仁濟堂來，目微變。

似乎察覺到的警覺，皇帝緩緩道:“放心好了。憑朕這將要土的殘軀，既無心也無力再對仁濟堂做任何事。”

這番話，竟是難得的和。

晚云看著皇帝，仍有些意外。

想了想，開口道:“師父臨走前，便與師兄商議過了，仁濟堂關閉，門人遣散。各位師叔伯仍會換個名頭開醫館，但只為秉承初心，治病救人，把醫傳承下去，不會再有仁濟堂從前那般聲勢。”

“都遣散了？卻不是你師父的做派。”皇帝輕輕嘆息:“罷了，你師父今日與爾等商量好，必定叮囑過不要告訴朕，朕不為難你了。”

晚云垂眸，不再說話。

皇帝轉而道:“朕的枕下，有兩封信，你取出來。”

晚云不明所以，手探去。

里頭果然有兩封信。

看面上的字，一封是給裴淵的，而另一封，竟是給孫煥。

里面的東西有些沉，并非信紙。

“這是兵符。”皇帝并不遮掩，淡淡道。

晚云一怔，登時明白過來。昨日，皇帝令派潛東都的宮中取來一只紫金盒。那時不知為何，想來，就是這個東西。

“常副司。”皇帝忽而喚道。

這是他頭一次這麼稱呼晚云。

晚云知道自己當下仍是這副司，只得道:“臣在。”

“此二，關系天下安定。”皇帝神嚴肅，緩緩道，“朕將它們托與你，你須得到他們手上，確保萬無一失。”

不必他提醒，晚云也知道這些兩件東西的分量。

皇帝的兵符，能調天下所有兵馬。封良正是因為得了兵符，才得以調京畿戍衛。而存在東都宮中的這份兵符，想必是足以平定叛的定海神針。正正切中了晚云此前地顧慮。

晚云看著皇帝，知道他這是在托后事。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鄭重應下，將兩個信封收好。

“陛下還有什麼話，可一并代。”輕聲道。

他抬頭打量晚云的臉，“從前，是朕對不住你們。”

晚云的目定住。

這兩句話，都是和裴淵從前盼著聽到的。如今真的聽到了，卻無悲無喜。

“陛下從前為何不說。”說。

“朕首先是皇帝，而后才是父親。”皇帝道，“兵符給你之后，朕就不再是皇帝，這話便可說了。”

他注視著晚云:“這話，于你，你師父，還有你父親和王庭，亦是一樣。”

眼睛的，似乎有什麼要涌出來。

晚云深吸口氣，將它忍回去。

“陛下放心，我必定辦好此事。”說。

微微抬手，重新閉上眼睛:“朕累了，你去吧。”

*

佑德十一年六月，嗣忠國公孫煥奉圣諭接管北衙軍。

京師戒嚴，右仆楊晟及六部尚書等一干朝臣平反。左仆封良謀逆一案歷時兩個月，終于大白于天下。

封良挾持天子，刺殺儲君，意圖謀反。但邪不正，以死于叛黨劍之下告終。

河西總管裴淵奉詔率二十萬大軍討逆，令叛軍首領方崇、孔芳伏法。

孔芳率兵二十余萬降；方崇寧死不從，率四萬殘兵南下山南道。裴淵令梁平從鄯州出，設伏，大敗方崇，俘獲叛軍三萬余，方崇自刎而亡。

七月，皇帝病重。長安事未平，二皇子裴安以三萬兵馬護送皇帝駕臨東都，在宮中養病。

待叛平復，文武百及九皇子裴淵奉詔至東都覲見。

皇帝臨朝，下詔安民，懲治封良為首的一眾判臣，并收斂太子尸，歸葬皇陵。右仆楊晟率百勸帝節哀，為社稷故，請另立儲君。皇帝隨即大赦天下，下詔傳位于九皇子裴淵，自稱太上皇，擇日行大典。

*

大局已定，朝會過后，一場大雨剛剛結束，灰蒙蒙的天終于出些敞亮來。

百陸續退下，裴淵隨黃門步后殿。

侍宮人紛紛行禮，朱深迎出來，向裴淵一拜:“殿下。”

他的臉上，皺紋深深，素日里總是蹙起的眉頭，今日也終于松開許多。

“阿公不必多禮。”裴淵上前，攙他起，“阿公傷如何了？”

“好了許多，素日里行走，亦不覺疼痛了。”朱深拍了拍裴淵的手，道，“殿下去吧，圣上今日難得神好，能與殿下多說些話。”

裴淵微微頷首，邁步。

雖然已經夏，但皇帝躺在榻上，上仍蓋著一層薄褥。

裴淵行至床前，喚了一聲“父皇”。

皇帝睜開眼來。

他小睡了一會，眼睛有些模糊，只能依稀辨別裴淵的影。

那影修長筆，比他年前時有過之而無不及。

“你來了。”他緩緩道，指了指床前的小榻，讓裴淵坐下。

朱深奉上茶，香氣四溢。

皇帝聽著耳畔茶盞開合的叮當聲，竟覺得心中難得的安寧。

他和裴淵，過去的每回相見都是針鋒相對，如今卸下重擔，才能平靜相。

“方才殿上宣旨，我聽朱深說，你頗是詫異。”皇帝說，“傳位之事，朕不曾與你事先商議，你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