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征禮,須得備下金銀萬兩,金銀茶筩，數百匹妝緞、蟒緞、大緞等，還有全副鞍轡的文馬、閑馬數十匹,馱甲數十副,再備以冬夏朝服、貂裘各一。

就連府中上下,都要賞銀百餘兩。

這廂禮部備禮送往楊宅。

而另一廂皇宮中,朝廷命婦與其餘皇室眷,再領幾位，往坤寧宮去布置殿宇屋舍，以備房。

蕭弋從養心殿西暖閣出來,驟然想起了這樁事。

他轉頭問趙公公：“今日都有誰來了？”

趙公公便與他報了幾個人名。

蕭弋突地哼笑一聲,聲音裏都帶著冷意：“想來定是意難平的。”

趙公公笑得兩眼都瞇了起來,他道：“意難平又如何？大局到底是定下了。”罷,趙公公朝著蕭弋一躬，道：“該為皇上賀喜。”

蕭弋淡淡道：“留著吧，等到大婚那日也不遲。”

“是。”

蕭弋的步子頓了頓,拐了個方向：“走罷，去坤寧宮瞧一瞧。”

“是。”

若是從前,蕭弋也不會惦記那行房禮的屋舍殿宇如何布置妝點，左右他對此事都沒有半分興致。

但如今念及楊幺兒，蕭弋到底還是想著,去瞧一瞧。

立後大婚,也不過此一回。此後納妃,又或是廢後再立，又或是續娶繼後，都是不如這一回的。

蕭弋下了令，於是眾人便往坤寧宮去了。

坤寧宮外的太監高聲唱道：“皇上駕到——”

裏頭滿屋子的人，立刻便屈膝跪地，連頭都低了下去。

這裏頭的大都不是蠢笨人，這些日子以來，京中的局勢發生了什麽樣的變化，已經足夠們看個清楚了，且不論皇上以後是否長久，如今隻要滿朝文武要與太後爭個高低輸贏，那就必然會有一方想盡辦法地抬高皇上……也就是，如今的皇上，手中已經握有四兩撥千斤之力了，他隻消一手，就可以隨意按死們。

們又哪敢不尊重呢？

何況，們對皇權的屈從，是生來便刻骨子裏的。

於是眾人戰戰兢兢、誠惶誠恐地行了禮。

蕭弋沒看們，徑直走了進去。

他環視一圈兒，裏頭的牆壁都飾以紅，連門也漆了紅，上頭著鎏金“囍”字，再往裏行進，便能瞧見龍喜床，百子被等……

但蕭弋再環視一圈兒，始終覺得有些空。

是了什麽？

蕭弋突地指著一道：“取一張桌案來，擺在此。”

戰戰兢兢地低頭問：“皇上要什麽樣的桌案？”

蕭弋也不知想到了什麽，他的眉梢邊上突然泄出了一點笑意，他道：“這樣高的，紅木桌案。”

“此再置下屏風。”他又指了一。

“是。”不著頭腦，但還是都應了。

畢竟皇上這樣的要求，實在太不值得一提了。

如今太後在永安宮中不得隨意出，們自然都是一心聽從皇上的吩咐。莫是桌案了，就算皇上再荒唐些，要備一張大床、一床大被，再多攜幾名貌的宮人一並房，們都不會半句話。

左右這些都不是們能管的。

蕭弋又檢視一遍，道：“屋中須得鋪上厚厚的地毯，從殿門，一路鋪至龍床邊。”

“是。”

隨後他又零碎挑了些病，這才離去。

等他離去後，殿眾人方才敢大口氣。

幾位命婦與皇室眷都忍不住低聲道：“不是……不是聽聞皇上重病子弱嗎？今日怎麽還得了空到此來走走？”

“可見欽監那一卦倒還真是有些名堂的！那從岷澤縣來的楊姑娘，才在宮中住了多時日，皇上便見大好了……”

“真這樣靈，倒不得欽監也為咱們算一卦才好。”

“去請一繁真人啊！”

眾人細碎地了幾句話，扯到了拜哪家道觀上頭去。

而後才低了聲音，道：“到底是皇上呢，雖病容仍有留存，但到底龍威赫赫，人不敢直視。”

“皇上也著實好相貌，瞧著有幾分肖似文帝……”

們也隻敢這樣不痛不地上幾句，旁的便不敢了。

畢竟得多了，一則失了份，二則擔心禍從口出。

而這廂蕭弋從坤寧宮出來，走出了老遠，他方才心下怔怔，不自覺地放緩了步子。

他方才在坤寧宮中一番挑揀，那將來房布置得，豈不是盡按他的心意來？

蕭弋從未這樣想過。

但這一刻，他竟是覺著，原來大婚的滋味兒也不壞。而自己親力親為地去布置行房禮的暖閣，原也是人覺得心下滿足的，而不是心下抵的。

從前他看書中寫，人生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

他已立在金頂上，坐在常人永遠也不可能坐的一個位置上，他食無憂，隻是邊群狼環伺，要權利而不得。

於他來，“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金榜題名時”都是不可能有的三大喜事。

而“房花燭夜”，也因欽監那一卦，徹底斷絕了他對婚事上的期許。當然，他本也沒有什麽期許。在他看來，耽於、沉迷而昏了頭，是極為可悲的。

他早已做好了獻祭邊一切的準備。

就連自己的婚事也是如此。

到了此刻，他的腦中方才不自覺地劃過一個念頭。

——他之所喜，大抵是車到山前而有路，峰回路轉而有了一個傻子。

罷了。

不妨再待更好些，讓就這樣一輩子依附在他的羽翼之下。

他終於有了不用擔心被其背叛的人。

也得一安立命之所……不，還不止安立命。左右他的後位都由坐著，他可以給權勢與富貴，讓立在金座旁，萬人朝拜。

蕭弋攥了手指。

仿佛就這麽攥了楊幺兒。

他轉頭對趙公公道：“派人去楊宅，等到大征禮送到後，便接管過去，存於庫中。那可是楊姑娘的聘禮，得盯著，不容旁人貪去。”

趙公公連連點頭：“是，皇上放心。”

瞧過了坤寧宮的布置，他便又回到了涵春室。

隻是今日走到涵春室中，他突地又改了主意。

“皇上？”旁邊的太監愣愣地瞧著他。

“回西暖閣。”

“……是。”

蕭弋前一日歇在涵春室，又做了個夢。

他還是做了個春夢。

隻是這一回比前一回要更激烈些，夢中景，蕭弋都不願再回想起來，他便皺了下眉，道：“走罷。”

“是。”

蕭弋轉往外走。

默不作聲地想，隻盼著要一直像這樣乖才好。

楊幺兒坐在楊宅裏，突地打了個噴嚏。

嚇得劉嬤嬤趕給加了裳：“姑娘是不是了涼？不如醫來瞧瞧？”

楊幺兒擺了擺手，指著外頭樹上飄下來的絮，又指了指鼻子：“。”著，還皺了皺鼻子。

劉嬤嬤笑了：“老奴正想著呢，禮部送了大征禮來，該是一樁大喜事，姑娘怎麽打起噴嚏了？”

蓮桂也笑，道：“奴婢去打盆水來給姑娘洗一洗，洗洗便好了。”

楊幺兒盯著的背影瞧了瞧，問：“今日，不出門？”

劉嬤嬤道：“姑娘可是又想出門轉一轉了？”

楊幺兒點頭。

大婚在即，哪裏還能再出門？若是磕了了，豈不是要鬧出大事來？

但劉嬤嬤不能這樣講，便隻是笑著拉住了楊幺兒的手腕，拉著楊幺兒起道：“姑娘過來，咱們去瞧瞧那個，那個可比出門要好玩兒……”

楊幺兒便跟著乖乖起，出門去，就見擺了滿院子的大征禮。

管家手裏著禮單正發怵呢，見們可算出來了，這才鬆了口氣，趕將禮單遞了上前，請劉嬤嬤定奪。

劉嬤嬤接過來，便按著禮單，一個一個點給楊幺兒瞧。

管家在一旁看得咋舌。心這宮裏頭出來的就是不一樣。這楊姑娘心智稚，哪裏曉得這裏都擺了些什麽，那嬤嬤偏細心得很，還要一樣一樣數給。

擺在最前麵的便是金銀之。

楊幺兒著脖子往箱子裏瞧了瞧，滿眼都閃著呢，一下子就不記得要出門這回事了。

再後頭，楊幺兒瞧見了送來的馬。

見過拉馬車的馬，也見過街上騎馬的……但這是頭一回，跟前有了這樣的馬。楊幺兒扭頭問劉嬤嬤：“我的？”

“姑娘的。”劉嬤嬤用力點頭。

楊幺兒像模像樣地攥住了韁繩：“……我騎。”

“不不不，不能騎！”劉嬤嬤趕撈住了的細腰：“姑娘可不能自己騎。”

楊幺兒睫撲扇，盯著看。

蓮桂正打了水回來，見著這一幕，一笑：“姑娘下回要騎，得同皇上。姑娘隻要同皇上了，自然就能騎了。”

楊幺兒點頭。

知道了。

可是什麽時候才回皇宮呢？

這下子，楊幺兒連楊宅都不惦記了，那對總來陪玩的李家姐妹花也不惦記了，什麽旁的人更不惦記了。

那連醉蟹、魚宴，也都不惦記了。

就記著，等回了宮，便要同皇上：“我們一同騎。”記著了，記得牢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