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默走后,大理寺眾人還未反應過來,王肅問宋懷瑾,“大人一點都不知此事?”
宋懷瑾也納悶,“沒聽到風聲啊,魏大人早間來時,只說近來此案在朝野之間議論起來,并未說拱衛司要將人斬,這麼多年了,好容易找到其中一個逃犯,就這樣潦草的斬首示眾,本不像拱衛司的作風。”
謝南柯點頭道:“不錯,聽說拱衛司大牢里有不都是關了數十年的重犯。”
“不過既然已經了告示,那此事便是真的了,或許,是此人拒不代,惹惱了孫指揮使。”宋懷瑾面上如此說,心底卻犯嘀咕,按照傅玦所言,齊明棠和呂嫣的案子很可能就和瑤華之有關,但在這個節骨眼上,拱衛司竟然要斬那名要犯?
其余人還在議論,朱赟道:“是不是要震懾其他人呢?應該還有些人活在世上,當年幾家皆是誅族之罪,此行便是想說,但凡冒頭的一個也不放過?”
宋懷瑾心尖抖了抖,“怕不是震懾這樣簡單。”
大家又議論起來,這時,戚潯從一旁站出來,“大人,既是如此,卑職便先下值了。”
宋懷瑾擺擺手,“你去吧,反正也沒你的差事。”
戚潯應了一聲,又與眾人告別,很快就出了大理寺大門,出衙門便往遠張,見無人,便離開衙門前的長街,往街的方向靠,沒多時,戚潯看到了等在遠巷子口的江默,二人四目相對一瞬,江默轉進了暗巷之中。
日暮西垂,街上的販夫走卒寥寥無幾,巷子里也靜悄悄的,江默站在盡頭的影中,形與斑駁的高墻融為一。
戚潯快步走過去,“兄長——”
“你也不知明叔要被問斬?”
江默開口便是此問,戚潯點頭,“我不知,今日王爺發現了齊明棠和呂嫣案子的一個關鍵線索,而后便離開了大理寺,這才不過三個時辰,便生了如此變故,我也不知是怎麼回事。”
江默角微抿,“明叔要被問斬之地,在城南刑場,距離京畿衙門兩條街,是通常斬死刑犯之地,還有兩日便要行刑,如今明叔又關在拱衛司牢房之中,唯一的機會,便是明叔從拱衛司牢房被送到刑場的路上。”
戚潯心弦繃,“兄長可曾想過,拱衛司對瑤華之的舊案素來看重,捉住明叔還不到一月,今日忽然下令斬,是否是引蛇出之策?”
“顧不了那麼多了。”江默握腰間佩劍,“就算是要引我出來,我也不能眼睜睜的看著明叔死在斷頭臺上,陸家在京城之中還有幾人可用,無論如何,都要拼死一試。”
戚潯萬般勸阻皆梗在頭,一聽見此事,便想到拱衛司絕不可能只是單純的斬明叔,但明叔是陸老將軍親信,當年救了陸家兄妹不說,此番回京,也是豁出命,若是張伯落拱衛司,也不可能因為冒險而按兵不。
戚潯明白江默的心思,但知道,若真的貿然出手,便是中了拱衛司之計,腦海中急速的盤算起來,很快抬眸道:“此事可與王爺商量,王爺消息靈通,若是能尋到絕好的時機,既能救人還能全而退,便是兩全其,此外,呂嫣和齊明棠的案子,很有可能與瑤華之的舊案有關,只是明叔斬的日子太近了,或許本來不及。”
江默眼下已沒心思關心齊明棠和呂嫣的案子,但聽到此言,還是問道:“怎麼和瑤華之有關?”
“此案中,呂嫣是謀害齊明棠的兇手之一,我們查證下來,發現有人要幫呂嫣嫁去西涼為后,可后來被謀害,更像是殺人滅口,而呂嫣出宮當夜,曾問過呂璋瑤華之的細節,還質疑過當年的案子有紕,如此可以懷疑,呂嫣在宮中發覺了瑤華之另有端倪,因此威脅那幕后之人幫,后來被滅口,亦是那幕后之人害怕走風聲——”
江默大為震驚,“呂璋當年是先帝邊的軍統領,的確知道頗多,所以,是當年謀害趙燁的兇手,殺了呂嫣和齊明棠?”
戚潯警惕的看著前后巷口,“還不肯定,但這是目前最為合理的推測,倘若能順利的找出此案的兇手,查出兇手和呂嫣之間到底有怎樣的爭端,若真是瑤華之,那便正好是翻案的機會——”
江默眼瞳了,呼吸都促起來,“不錯,這是翻案的機會,可……可救明叔只有兩日可準備了,能在此之前找到兇手嗎?”
戚潯擰著眉頭,“很難說,那幕后之人心狠手辣,謀害齊明棠和呂嫣之時,都未曾留下罪證,眼下最快的辦法,是找出他安在大理寺的,而后順藤瓜找到那人。”
江默不知此案還有如此多,他定了定心神,“這些事我不打算讓玉娘知曉,告訴你,也是怕萬一生變,還有你能穩住玉娘——”
聽見此言,戚潯心底一凜,“兄長,還沒到那一步!”遲疑一瞬,“兄長可還是不夠相信王爺?”
若是往日聽見此問,江默必定仍有固執,可今日,他卻神微變,不知該如何作答,戚潯見狀心底微松,“兄長,今夜我們想法子與王爺私見一面,聽聽王爺的意思,他與孫律走得近,或許知道拱衛司如何安排。”
怕江默誤會,戚潯又道:“他與孫律雖是知之誼,但他不會向著孫律和拱衛司說話的,否則也不會在我因戚淑差點暴之時出手幫我了。”
江默艱難的吞咽了一下,“事到如今,自然沒有不信之說了——”
戚潯心弦微松,“那兄長稍后再做決斷?王爺此刻必定也知道了,我們不找他,他也一定會來找我們,去王府太過惹眼,不若今夜在我家中相候?”
江默遲疑一瞬,點了點頭。
暗巷不是久留之地,戚潯先行出來徑直歸家,江默則等到戌時過半方才到了琉璃巷,進了院門,二人也不知傅玦何時會來,想到如今復雜艱危的形,心緒皆是低沉。
坐了片刻,江默忽然問道:“妹妹全不記得時之事了吧?”
戚潯應是,“是,都記不清了。”忽而想到前次芷園的案子,“連永信侯府的模樣都不記得了。”
江默聞言似乎想到什麼,“你那時候年紀太小,這麼多年了,便是我都記憶模糊了,不過你們永信侯府,當年有京城之中極富盛名的芷園,那園子是幾代侯爺設計建造,數次擴建,愈發巧絕妙,芷園八景亦暗藏玄機,每年到了春夏之際,帝后都要擺駕去芷園逛一逛……”
戚潯聽張伯說了許多舊事,但聽江默說,又是另一番形,“兄長時也常去芷園玩耍?”
江默牽了牽,“不錯,我父親擅武,姑丈也行伍出,算文武皆全,唯獨令尊,以世家之科場,連中三元,后領禮部尚書之職,為天下文士之表率,我們小輩之中,我時尤其不喜習文,于是父親便常令我去你們府上走,有寧家表兄和你哥哥帶著,好歹能安心片刻默書了——”
他說著說著,語聲悠長起來,“你哥哥得了你父親真傳,是我們之中學問最好的,他子最為文質儒雅,我想找人切磋槍,自然尋不到他,好說歹說,磨著寧家表兄陪我過招,他年時武藝極好,學問也能與你哥哥比肩,哪里都要我一頭,我們設下賭局,五局三勝,若是他贏了我,我便將你父親列的書目通讀一遍。”
張伯絕講不出這樣的舊事,戚潯聽得專注,忙問:“后來呢?誰贏了?”
江默苦笑,“自然是他贏了,他連著贏了我兩局,怕我跌了面子,又讓我一局,如此,更令我氣惱,我本無需他讓著,他本想在第四局結束,可我萬分不甘,第四局之末,我佯裝落敗,在他上前攙扶時,又忽而挑槍襲,我那時心極不沉穩,氣急敗壞之下,槍尖差點劃花他面門——”
戚潯倒吸一口涼氣,江默苦地道:“千鈞一發之時,他赤手握住了槍尖,那槍尖尖利,我又力道悍勇,他雖止住了攻勢,可右手的中指正好在槍尖刃角凸出,險些割斷了他的指頭,為此,我父親打得我半月下不來床。”
戚潯知道他們用的□□是哪般形制,忙問:“那他的手后來治好了嗎?”
江默點頭,“治好了,可還是傷了骨頭,大夫說,手上其他劃傷尚可痊愈,但那道疤痕,卻要伴他一輩子,長大后若要進武藝,箭是最難,因拉弓時指上力弱,必定會失了準頭。”
戚潯頓時松了口氣,但想到自己的親哥哥和寧家兄長本沒有長大后之說,心底又是一沉,見江默神沉郁,便想問些高興的舊事,“那你們也常去芷園的臨湖假山玩?”
江默眼瞳果真微亮,“自然,那假山山道錯縱橫,我極是喜歡,我和寧家表兄去得最多,便是蒙著眼睛,也能隨意選擇出口走出來。”
戚潯想象著一群年郎在山中探幽嬉戲,笑鬧聲回在迷宮一般的甬道之中,必定趣味非常,“芷園我去過,前次淮侯府小姐的案子,就生在芷園,后來我去尋證,還不慎落了水澗之中,幸好王爺找到了我。”
江默落在椅臂上的指節一,“王爺找到了你?”
見江默對傅玦多有改觀,戚潯更愿說些傅玦的好,“不錯,王爺到底是從軍之人,地形再復雜,也比其他人得快些,全靠他找到我,否則我只怕要在山澗里待一晚上。”
江默眼瞳微,“他——”
他滿臉的言又止,戚潯看著便道:“我知道兄長終究覺得王爺是外人,但沒關系,俗話說日久見人心,要知道王爺是哪般心思,咱們往后看便好。”
江默抿著角,終究未再多言,戚潯上前給他添茶,這盞茶還未喝完,二人忽然聽見院外傳來靜,很快,輕輕的敲門聲在寂靜的長夜之中響了起來。
戚潯飛快地起去出門,打開院門一看,門外果然站著傅玦,面驚喜,“王爺,我和兄長在等你——”
傅玦往后看去,見江默站在門口,倒覺滿意,“我料想著你們也都知道了,既在一,正好。”
關上院門,林巍幾個在外守著,只他們三人進了堂中。
傅玦剛落座便道:“拱衛司打算兩日之后行刑,那日一早,會將明叔從拱衛司大牢之中帶出,沿道往城南,一路至刑場。此番是太后下令,目的是為了引陸家人出來。”
江默和戚潯對視一眼,皆是果然如此的神。
江默很快道:“我們猜到了,不過無論如何,我要救明叔。”
傅玦也早就料道:“你要劫法場?”
江默搖頭,“不,在路上手。”
傅玦繼續道:“拱衛司也是這般安排的,他們打算在路上設下重兵。”
江默暗自握拳,“那難道就不救明叔了?”
“要救,但我來救。”傅玦繼續道:“拱衛司的安排還未出來,等探明他們的布置,我會令人計劃周詳,你不必牽扯其中,否則便是正中下懷。”
江默定定地著傅玦,戚潯看看江默,再看看傅玦,也覺得如此不妥,“王爺,兄長尚有舊人可用,不若一同謀劃?”
明叔到底是陸家人,若江默不出力,全讓傅玦代勞,便是戚潯都覺得不妥,亦覺得憑江默的自尊自傲,說不定會覺得自己被傅玦看輕。
但江默并沒有想象之中的不快,他面上更多的是猶豫,傅玦繼續道:“你的人手本就不多,且拱衛司屆時安排的差吏極多,除了計劃營救明叔,更要想好之后如何安排明叔,明叔在拱衛司吃了苦頭,救出之后必要醫治,而拱衛司到時一定會全城戒嚴,大肆搜捕,如何躲過搜捕,不暴更多蹤跡,十分不易。”
戚潯聽完,不由嘆傅玦思慮長遠,江默抿了抿,“難道我什麼都不做嗎?”
傅玦道:“巡防營或許會被拱衛司調人手,你當日有可能在布防的眾人之中,因此你也不算什麼都不能做,見機行事便可。”
傅玦并不拖延,轉而看向了戚潯,“白日在大理寺,我并未說得十分詳細,宋懷瑾此人雖是無幫無派,還算直臣一列,但到底不是自己人,因此令他知曉五分,只為了查案,今日我去呂府,呂璋說了當日瑤華之宮宴前后的形——”
傅玦將呂璋所言說了一遍,戚潯和江默皆是心驚,當年經歷瑤華宮宴的人大多逝去,且從前瑤華之是忌,他們也沒有機會去問這些見證者,而那份卷宗,所有證人的證詞對衛陸寧三家皆是不利,如今問到了呂璋,便算得了更客觀的證詞。
戚潯道:“兇手不可能是放火之后直接到玉茗殿,必定是用了某種延時之法,趙燁在遣走隨從,到后來大火被發現,中間足足有大半個時辰的空檔,兇手很可能是襲擊了趙燁之后,做了延時放火的機關,如此,起火之時,他早就在眾人眼前,毫不被懷疑。”
傅玦頷首,“我亦如此想,且我問了呂璋,長公主和駙馬當日是與陸將軍夫婦前后進的玉茗殿,從時辰上算,他們不無可能,但當時火場之中證難尋,這延時機關為何難以考證,再加上難尋人證,仍然無法指證。”
戚潯略一思忖,“若不能指證兇手,便只能在已有的證上下功夫,若能證明指證我們三家的證之中有偽證,那罪責便不可立了。”
江默聽到此便道:“貴妃宮中的那份信,的確是貴妃字跡,這實在難開,至于瑤華宮之中的,那份桐油可能追查?”
當年案發之后,在長肅侯府的隨駕車馬之中發現了桐油的痕跡,這也了后面指證長肅侯府的罪證之一,戚潯蹙眉道:“這罪證應當是栽贓,但桐油來容易,并不好推翻此證。”
傅玦眼瞳微瞇,“長肅侯夫人時便見不得桐油之味,見之輕則生難耐,重則起紅疹紅斑,將養月余才可痊愈,此事當有人記得。”
戚潯一驚,“王爺竟查得如此細致?”
寧家舊人活在世上的不知還有幾個,而長肅侯夫人出自陸氏,傅玦也不可能見過陸氏舊人,戚潯實在沒想到他能查到此,去看江默,“兄長可記得?”
江默不知怎地,語聲有些低啞,“不錯,小姑姑,的確有見不得桐油的病癥,祖母也有此癥,大姑姑倒是沒有……”
戚潯愁容道:“但如此還不夠。”
傅玦亦道:“瑤華宮早已封,且過了十五年,證難尋,趙燁的尸骨葬皇陵,亦難再驗,為今之計,是先破了呂嫣和齊明棠的案子,找到謀害他們的真兇。”
戚潯忙道:“此事我已告知兄長,若是能查到那幕后之人和呂嫣如何勾連,便算查明了當年真相,如今既然懷疑長公主和駙馬,可否直接去查們的古怪?而后找出大理寺,若真是長公主驅使,那便是鐵證無疑了。”
想到長公主可能是栽贓衛陸寧三家的真兇,戚潯口仍覺沉郁,是任何人都好,為何是偏偏曾令崇敬的長公主?
傅玦點頭道:“已令人盯著了,此外,我已有一計策,明日便可施行,若能一切順遂,自能讓大理寺原形畢,而他若招得快,許能阻止斬明叔——”
作者有話要說:我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