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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旨下後第三天,務府的人親自送了面到逍遙侯府。
面不是金的也不是銀的,而是用桃花木做的,木頭打磨得很亮,只擋住半邊臉,眼眶下面,刻著一個佛印。
佛印描著金邊,裡面用硃砂填充,著兩分詭異,像某種神的封印,封印著茹飲的怪。
然而事實是,那不過是個蹣跚學步的孩。
面是務府特意趕製的,從小到大,一共二十面。
不多不二十面,這個數字微妙得讓人心生不安。
蘇梨不知道他是希楚瓜活不過二十歲,還是隻要楚瓜活到二十歲他就不再幹涉楚瓜的生活。
數日輾轉難眠,蘇梨還是進了宮。
現在是逍遙侯夫人了,宮人恭恭敬敬的把帶到花園,奉上火盆和熱茶。
連著下了幾日的雪,天還沒放晴,烏雲黑沉沉的聚在一起,看得人心頭也不爽利。
今年塞北和胡地雪勢又大,只怕今日朝中大臣又要爲賑災一事吵得不可開。
蘇梨喝著茶,膝蓋有些發,宮人竟送來了暖爐和護膝。
“侯爺特意跟務府說過,夫人子不好,若是冬日夫人進宮,一定要給夫人備上這些。”
宮人半跪在蘇梨面前小聲解釋,蘇梨聽著,臉有些發熱,完全不知道楚懷安什麼時候做的這些。
“夫人請稍坐一會兒,等陛下很快就要下朝了。”
蘇梨頷首,抱湯婆子:“好,我不急。”
宮人行著禮退下,蘇梨一個人坐著,沒一會兒,噔噔噔的腳步聲傳來,回頭,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兒跑來。
小男孩兒穿著明黃的錦,服上用金繡著麒麟,頭上束著金玉冠,面目如玉,打眼一看和楚凌昭有三分相像。
只一眼,蘇梨就認出他是頂替了楚瓜份,半年前剛被冊封的太子楚慎。
蘇梨不知他是安若裳的兒子,本就是正統的太子,如今見他這樣,只覺得楚凌昭挑人極好,竟挑出這樣一個天生有帝王威儀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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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裡思緒萬般,蘇梨面上毫不顯,起行了禮:“見過太子殿下!”
“可是逍遙侯府的小皇嬸?”
楚慎問,單手背在後,小臉微微板著,一副小大人的老樣。
他努力想要讓自己看起來有威儀一點,落在讓人眼裡卻格外可,蘇梨繃不住笑起來:“正是臣婦!”
楚慎眼睛微亮,有模有樣的衝蘇梨拱手一拜:“慎兒見過小皇嬸。”
他是太子,也是楚凌昭膝下唯一的皇嗣,有丞相和太傅悉心教導著,自然彬彬有禮。
他被教養得很好,蘇梨沒辦法對這樣小的孩子存有任何的惡意。
瓜瓜是無辜的,他又何嘗有錯?
蘇梨把楚慎扶起來,楚慎從腰間取下一個荷包遞給蘇梨。
“聽說前幾日是悅兒表妹的週歲宴,父皇未曾帶慎兒出席,今日正好見到皇嬸,請皇嬸把這個禮轉給悅兒表妹吧。”
楚慎有理有據的說,說完皺眉想了想,又解下一塊白玉籽給蘇梨:“聽說府上還有個與我同歲的表弟,這個送給他做禮吧!”
他大氣得很,蘇梨並未推辭,替楚瓜收下:“謝太子殿下!”
送完禮,楚慎鬆了口氣,終於出點這個年紀的小孩子該有的俏皮,打量著蘇梨。
看得久了,蘇梨不免奇怪:“太子殿下這般看我做什麼?”
被捉到現行,楚慎有些赧,不自在的低頭,兩隻手絞在一起:“他們都說……說皇叔不喜歡我,我以爲皇嬸也……也不喜我。”
楚慎說得慢吞吞,小臉有些發紅,蘇梨心裡打了個突,他已貴爲太子,誰敢在他面前嚼這種舌?
“是誰跟太子殿下說侯爺不喜殿下的?”
“前些時日父皇讓皇叔教我騎,被皇叔拒了。”
楚慎看著蘇梨的說,眼底帶了點委屈,蘇梨他的腦袋寬:“你表妹年歲還小,皇叔恨不得把揣兜裡時時刻刻帶著,這才拒了陛下的諭旨,不是不喜歡你。”
蘇梨的聲音很,很容易讓人產生親近之意,楚慎的眼睛亮起來,正要再說點什麼,一行宮人簇擁著一個盛裝華服的子緩緩走來。
“母妃!”
楚慎站直子朗聲喚道,蘇梨收回手朝安若瀾盈盈一拜:“臣婦拜見貴妃娘娘!”
楚凌昭一直沒有立後,蘇挽月已死,這些年宮裡沒有選秀納新人,所以安若瀾現在是宮裡位分最高的人。
“阿梨不必如此多禮。”
安若瀾淡淡的說,許久未見,的容貌沒什麼變化,只是上多了幾分韻味。
安家被抄,太后薨逝,雖然沒了安家和太后庇佑,但如今太子楚慎養在膝下,便是日後再有新人進宮,的地位也無人可撼。
等走近,楚慎立刻走到邊,親暱的抓住的手,安若瀾將暖爐塞進他手裡,臉上帶了笑:“慎兒剛剛可有好好跟皇嬸行禮問好?”
“有的!母妃平日教給慎兒的規矩,慎兒一直謹記於心!”
楚慎認真的回答,急於證明自己,不由得向蘇梨投去求助的目,蘇梨當即開口:“太子殿下溫潤有禮,貴妃娘娘將他教導得很好。”
安若瀾微微頷首,俯幫楚慎整理襟,看也沒看蘇梨:“本宮好歹也算系出名門,自會將慎兒教養一位出衆的儲君!”
的語氣意味不明,夾著刺,人心裡不舒服。
安家被抄,安玨慘死,多與蘇梨有些關係,心裡有結也很正常。
“娘娘說的是。”
蘇梨淺笑著附和,不與安若瀾起爭執,安若瀾也不再糾結這個話題,緩和語氣開口:“如今宮中只有慎兒一人,未免過於冷清,阿梨不妨多帶悅兒進宮走走。”
這話聽著就很客套,楚慎卻聽不出來,眼的仰頭看著蘇梨,蘇梨只好笑著應答:“是。”
安若瀾沒有久留,很快帶著楚慎回去溫習功課,蘇梨目送著他們離開,心裡五味雜陳。
沒過多久,楚凌昭下朝,宮人將蘇梨引到書房。
書房裡炭火燒得很足,案上兩摞奏摺高高堆著,楚凌昭坐在案前,正疲憊的著眉心。
蘇梨沒有立刻說話,安安靜靜的坐著。
宮人爲他奉上參茶,他抿了一口放下,擡手將一封摺子丟到蘇梨腳邊。
摺子散開來,蘇梨一眼掃過,看見上面寫著胡地雪災嚴重的事
不過也只是一眼,蘇梨很快就移開了目。
屋裡伺候的宮人噤若寒蟬,盯著蘇梨腳邊的摺子發呆。
“給朕撿過來!”
還是楚凌昭忍不住率先開口,蘇梨起把摺子呈給他,楚凌昭沒接,冷眼瞧著蘇梨:“阿梨可知這上面寫了什麼?”
又是一樣的套路,知道這人鐵了心想問話,蘇梨也不裝傻:“請陛下恕罪,臣婦方纔不慎看到一眼,摺子上似乎呈報的是邊關雪災的事。”
蘇梨接了話,楚凌昭臉稍好一點,手接過摺子:“你既看了,有何想?”
“臣婦願從嫁妝中拿出三千兩白銀做賑災之用。”
楚凌昭問的是蘇梨有什麼想,蘇梨捐款自也是用的自己的名義。
“你覺得朕缺錢?”
楚凌昭冷聲問,這兩年遠昭與諸國的貿易往來日益切,國庫充盈,蘇梨當然知道他是不缺賑災糧款的。
“臣婦只是一介流,除了出錢賑災,臣婦不知還能做什麼。”
蘇梨裝傻,楚凌昭煩躁得很,不再和打太極:“胡人剛剛歸順,還有諸多不服,旁人押運災糧前往,朕不放心,阿梨覺得朝中有誰可以勝任此事?”
話說到這個份上,楚凌昭的意圖其實已經很明顯了,但蘇梨沒有捅破最後一層窗戶紙:“陛下想從臣婦口中聽到誰的名字?”
“朕心中有兩個人選。”
楚凌昭也攤了牌,眸銳利的看著蘇梨。
“悅兒剛滿週歲,侯爺有了牽絆,便有了肋,他之前敢抗旨不做太子太傅,如今自然也敢與陛下對著幹。”
蘇梨說得中肯且直白,楚凌昭對這個回答毫不意外,繼續追問:“那陸戟呢?”
“陛下想靠義兄一人撐起整個遠昭嗎?若他哪天不幸死在戰場了呢?”
蘇梨直言不諱,當初臨危命,是勢迫,加上朝中無人,楚凌昭這些年既然整頓了朝綱,總不可能沒有提拔一個能用的人。
楚凌昭沉默,臉不大好看。
這幾年他的帝位漸漸坐穩,便是趙寒灼在他面前說話都收斂了一分,因此他已經很久沒有聽見這樣刺耳的話了。
陸戟正值壯年,還有楚懷安鎮著,他還沒怎麼想過武將青黃不接的事。
“先帝中年靠安家先烈定江山,後來國運昌盛,便倚重文臣,只鎮國公一支鎮守邊關,如今胡人臣服,可誰也不能預料以後的事,陛下難道就不曾想過遠昭的將來?”
蘇梨微微拔高聲音,逍遙侯夫人的雍容大氣彰顯無疑。
現在不是被尚書府棄的庶,是逍遙侯夫人,的夫君,是將胡地納遠昭版圖的驃騎將軍!
所以有底氣質疑當今天子。
楚凌昭被蘇梨的氣勢震住,有些意外又有著某種晦的憾。
若他的皇后能有這般謀略該有多好?
“你知不知道剛剛你說的那番話,夠得上殺頭大罪了?”
楚凌昭問,臉上一片肅然,眼神卻已消融。
“臣婦知道,臣婦接下來說的這番話,應該也夠陛下將臣婦死了。”
“你還想說什麼?”
楚凌昭饒有興致的問,連著幾日鎖的眉頭終於舒展開來。
“陛下前些日子賜了我兒楚謙二十面面,不知陛下是爲何意?”
蘇梨質問,用的是楚瓜母親的份。
“朕想賜給他用,阿梨有意見?”
楚凌昭理直氣壯的說,他是天子,是九五至尊,這天底下就沒有他不應該和不能做的事。
蘇梨卻十分自然的點了點頭:“謙兒是我的兒子,他的面容雖與尋常人有些不同,但並非不能見人,陛下強行讓他把容遮上,還斷了他的仕途,這……是何意?”
最後一句反問,蘇梨頓了片刻才說出來,偏頭與楚凌昭對視,端的是一片坦磊落。
“朕是何意,阿梨不知?”
“請陛下恕臣婦愚昧,臣婦確實不知。”
在楚瓜的問題上,蘇梨的態度比之前要強許多,楚凌昭的臉也漸漸凝了起來:“你覺得以他的世,謹之會讓他承襲爵位?”
“侯爺要如何決斷,是他們父子倆的事,陛下如此強行手,難道不會讓人覺得奇怪嗎?”
逍遙侯府現在就一個楚瓜和一個楚悅安,楚悅安的滿月、百天和週歲都大肆辦過,京中名貴也都送了重禮,楚瓜這個嫡長子卻鮮在世人面前出現,楚凌昭這道旨下去,兩個孩子的對比反差未免過大,楚瓜哪裡像是親生的?
“那不是阿梨該考慮的事嗎?”
楚凌昭瞇起眼睛說,有些惡劣的想要看蘇梨緒失控,楚瓜是他的兒子,但蘇梨既然要逞強留下楚瓜的命,就要想辦法爲他掩蓋世。
“陛下,我現在也有自己的兒了,我比以前有更多的牽掛和肋,你可以用謙兒或者月兒威脅我和侯爺,但你也應該知道,我和侯爺爲了擺這種威脅,可以付出任何代價!”
蘇梨斬釘截鐵的說,眸子亮得驚人。
和楚懷安的子有很大的差異,但有一個共通點,他們基本都是言出必行。
楚懷安這輩子活得恣意隨,哪怕現在有了兒,這臭脾氣也沒有毫收斂。
蘇梨這句話的挑釁意味十足,楚凌昭骨子裡的帝王之氣被了出來:“任何代價?阿梨這算是在威脅朕?”
“不是威脅,只是在闡述一個事實,當初臣婦去胡地的時候,陛下就曾許諾過,等我回來,會護我無憂,想必陛下對侯爺也許過這樣的諾言,如今我與侯爺才親一年,陛下難道就要言而無信的毀諾?”
蘇梨向來不是那種會任人拿的,如今爲人妻爲人母,自己不會以犯險,自也不會讓楚懷安和兩個孩子落於險境。
楚凌昭已過而立之年,沒想到到現在還有人當著他的面說他言而無信!這人的膽子會不會太大了一點?
“蘇梨,你當真以爲朕不會怒?”
“臣婦知道陛下會怒,但臣婦想讓陛下知道,當年安家叛,不是事出無因,爲君者,最終靠的還是民心!”
百姓擁護,則君臨天下,百姓叛逆,則家國傾覆!
楚凌昭拍案而起,儼然了真火,蘇梨從容不迫的跪下:“陛下要江山穩固,做一代明君,必然要提拔得力的武將,這是大勢所趨;謙兒是逍遙侯府的嫡長子,是侯爺的骨,陛下可以不準他宮,也可以不讓他朝爲,但臣婦請陛下不要干涉他的人生,臣婦與侯爺會一力護他一生無憂!”
蘇梨說了兩件事,其一,押運賑災糧去塞北和胡地,正是楚凌昭提拔武將的好時機,楚懷安和陸戟都不是最好的人選;其二,楚瓜已經了逍遙侯府的門,便是逍遙侯府的人,和楚懷安是將他和楚悅安同等看待。
“蘇梨,你好大的膽子!”
楚凌昭厲喝,臉鐵青,蘇梨一頭磕在地上:“陛下,臣婦向來如此!”
當初敢一個人隻到前告狀,如今的表現自也算是在理之中。
書房陷沉寂,只有楚凌昭略有些急促的呼吸聲。
蘇梨跪伏在地上,頭上只梳著簡單的婦人髮髻,著一枚祖母綠的髮簪,藏青的領下面,出一小節藕白的脖頸,纖細且贏弱,好像輕輕一掐就能折斷,卻又固執得可怕。
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外宮人傳報:“陛下,逍遙侯求見!”
“不見!”
楚凌昭厲喝,宮人沒了聲音,約莫是去回稟了。
又安靜了一會兒,楚凌昭終於冷靜下來,他不能蘇梨,也不能楚懷安,他現在還需要楚懷安手上的驃騎大軍牽制陸戟的兵力,平衡朝中局勢。
蘇梨剛剛說的每一個字都非常有道理,他需要倚重新的武將,等到合適的時機,他可以卸了楚懷安和陸戟的兵權,架空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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