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疼難耐的李景煥因伍止的那些話,一下子停住了腳步。
那灑滿一地的井水,就像一道無法逾越的鴻,生生地阻斷了他再見生母一面的念想。
那個和自己脈相親的人,明明近在眼前,卻仿佛遠在天邊。
剛剛還能及彼此的雙手,如今李景煥卻只能袖手旁觀地看著生母被那個宮這般踐踏,實在他心如刀割,比死還要難。
但他也知道伍止剛才所說的話不無道理,他不能因為一時沖,而讓大家跟著他一塊兒送命。
所以到最后,他還是狠下心來,最后了那墻角上的缺口一眼,然后跟著伍止離開了昭宮。
兩人快速回到假山的位置,李景煥把上侍衛的衫換下來,重新到伍止手上。
臨別之際,伍止不忘把早已備好的針包遞給李景煥,再三囑咐說,“今日你在昭宮看到的一切,莫要跟你舅舅明言,要不然我怕他知道這件事以后,會沉不住氣。”
“要知道你舅舅此生最在意的人,大概就是你和你母妃二人了。如今他還在病中,子還沒恢復,跟他說起宮里的事時,也要多斟酌一些。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李景煥點了點頭回道,“我知道了。”
說罷,他手腳麻利地把針包收好,轉就往旭日殿的方向去了。
由于在路上耽擱了好些時間,所以當李景煥趕到殿前,準備給門外的宮人說明來意時,正好上了從殿出來的洪若谷。
而送洪若谷出門的那個宮人,正是剛剛在宮門前把他們迎進去的那一位公公。
上挎著藥箱的洪若谷和因匆忙而來而微微著氣的李景煥對視了一眼后,洪若谷馬上搶在那個公公開口之前,把上的藥箱隨手下,遞給了李景煥。
李景煥不假思索就接了過去,背在自己上。
只聽到洪若谷用責怪的語氣對李景煥說,“幸好這幾天君上子大為好轉,也用不上施針,不然你這小子去取個針都去那麼久,老夫定要被你連累了。”
李景煥聞言微微一愣,但還是迅速反應過來,把話接了上去,“夫子莫要怒,回去以后小的甘愿責罰,莫要因此傷了夫子的子。”
那個宮人抬眸看了看李景煥微微泛紅的雙頰,再看到他因一路趕來導致束在腦后的發有些松散,便不經意地問了句,“怎麼去得那麼久?莫不是途中因為什麼事耽擱了?”
李景煥聞言馬上恭恭敬敬地回道,“回公公的話,去藥司的路上剛好到了巡邏的侍衛,把我好一番盤問以后才把我放行,是以費了好些時辰。”
那個宮人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認同地說了句,“伍將軍管轄下的軍侍衛的確嚴厲一些,看到你面生,又不知道你是洪大夫帶過來的,自然是要問個清楚的。”
“這也是他們的職責所在,你既然遇上了他們,要被查問也不是你可以拒絕的,這事也怪不得你。”
說罷,他轉對假裝怒氣未消的洪若谷說,“老奴看著這娃兒也是無奈,洪大夫就不要過于苛責于他了。”
洪若谷見有人替李景煥求,馬上順著那位宮人給的臺階而下,“連黃公公都替你求,你還不好好謝過公公?莫要讓外面的人見了,以為我洪若谷邊的人不懂禮數。”
李景煥聽了洪若谷的話,馬上會意過來,只見他雙手抱拳,半彎著腰,恭恭敬敬地向黃公公拜了三下。
“公公大度,非但沒有因此怪罪于我,還幫我在夫子面前求,請公公了我的禮,權當謝公公說之恩。”
黃公公本就覺得李景煥的外貌甚為出眾,雖穿著一麻布,頭也埋得低低的,說起話來卻不卑不的,連眉間的英氣也掩藏不住。
平日跟洪若谷前來的那個小廝與李景煥相比,就顯得有些畏首畏尾的,站在洪若谷邊,連大氣都不敢出,更別說能和黃公公說上兩句話了。
畢竟黃公公在宮中浸幾十年了,好不容易才爬到了帝王左右,為拓拔騫邊說得上話的人,黃公公看得出李景煥是個知進退,懂分寸的孩子,也就愿意幫他在洪若谷跟前說上兩句好話。
要是換做是其他人,黃公公都懶得搭理呢。
如今他見李景煥要向他行禮,心中更是欣賞,也就沒有推辭,大大方方地了。
“你這娃兒懂禮節,老奴看著也歡喜,下次進宮也帶上吧,讓他多見一下世面,在洪大夫邊,總會有所得益的,說不定將來能才呢。”
洪若谷笑了笑,并沒有正面回應黃公公的建議,只是說了句,“既然君上的大有好轉了,老夫還得早些出宮去,斟酌一下后面該用的藥,公公就進去侍候君上吧,不用相送了。”
黃公公點了點頭,“那就有勞洪大夫了,老奴這就回殿去了。”
洪若谷和李景煥兩人看著黃公公轉了旭日殿,這才徹底松了一口氣。
“走吧,你舅舅大概在府里等急了。”
洪若谷有意低了聲音,在李景煥旁邊聲說著這句話,和剛剛疾言厲斥責他的判若兩人。
李景煥沒有說話,只是微微頷首,便跟在洪若谷后默然離開了皇宮。
待到李景煥和洪若谷回到唐寧則的府邸時,拓拔繁早就穿秋水一般,盼著這兩個人回來。
原本唐寧則還想讓他在床榻上好好躺著休息,但拓拔繁卻坐臥不安,是要從床榻上起來,找了個能夠一眼看到大門開合的地方坐著。
無論唐寧則怎麼勸也無于衷。
唐寧則自然是知道李景煥在拓拔繁心中的地位,也知道他此舉全因擔心李景煥這番宮會有阻滯。
唐寧則知道自己勸不來拓拔繁,只好相陪。
雖然如今已經春,但院子里的風吹過來的時候還是帶著幾分涼意,唐寧則擔心衫單薄的拓拔繁會染風寒,到時候上的傷便更難恢復了。
于是他就讓府里的下人搬了個炭火燒得正旺的暖爐過來,把周邊的空間都烘得暖洋洋的。
兩人也不知等了有多久,那扇大門終于緩緩打開,拓拔繁的心一下子懸了起來。
見門外進來的人正是洪若谷和李景煥,拓拔繁想也不想便從石凳上站起子來。
剛進門來的兩人也一眼就看到了拓拔繁,洪若谷明顯有些驚訝,連忙迎上去說,“不是讓你在房里好好待著嗎?怎麼又出來了?”
拓拔繁只是沖洪若谷笑了笑,目卻迅速投向了現在洪若谷后的李景煥。
用不著拓拔繁開口,李景煥便知道他想要問什麼,心中明明一片酸楚,卻不得不昧著良心說,“母妃一切安好,宮人也沒有怠慢于。囑咐我一定要跟你說,好讓你安心。”
拓拔繁聞言目閃爍,蒼白的雙了,似有千言萬語郁結在心頭,最后這麼多年的念想,融合沉甸甸的一句話,“那就好,那就好。”
就在那一刻,李景煥終于明白為何伍止明明知曉鄭瑢瑢眼下的境,卻選擇瞞住了拓拔繁。
就如伍止所言,過去的十八年里,支撐著拓拔繁活著的念頭,就是把李景煥帶到鄭瑢瑢面前,告訴,他一直沒有忘記對的承諾。
李景煥并不知道拓拔繁并非他的親舅舅,他以為拓拔繁為他和他母妃所做的一切全是因為緣親。
殊不知這個緣親的來源,竟是來自他的生父親拓拔騫,而非來自他的母妃鄭瑢瑢。
拓拔繁之所以愿意把自己一生最好的時刻都耗費在母子兩人上,全因為當年的驚鴻一瞥,自此沉淪一生,為所困,為所驅。
李景煥也因為這一次的宮,下定了要把母妃救出的決心。
要不是因為他的出生,興許鄭瑢瑢依舊是拓拔騫最為寵的妃子,即使由于家世的原因,可能無法和皇后并肩。
但絕對能在拓拔騫的后宮有一席之位,而不是像現在那樣,愁困于昭宮,被份低賤的宮人所欺。
自從見著了鄭瑢瑢的境,李景煥開始坐立不安,連平日用膳之時,總會憶及通過狗一樣的缺口傳遞進去的,散發著餿臭氣味的飯菜,這讓他更難下咽。
夜里看著自己房的高床枕,李景煥總是不自地想起那盆灌母妃房的井水,也不知道母妃的衫了沒有,在房可有能夠替換的衫。
他胡思想了一頓,更是難以眠,第二天難免頂著一雙泛著的雙目,眼下的烏青就連拓拔繁都看不過眼了。
拓拔繁見他食大減,擔憂地說,“煥兒,你子可有不適?怎麼才了幾下筷子,便停下手來了?”
李景煥不愿讓拓拔繁起疑心,便重新拿起筷子,好說歹說也了幾口米飯下肚,便說已經吃飽了。
拓拔繁看出他心中有事,便干脆放下筷子,一臉凝重地對他說,“煥兒,你是不是有打算了?”
李景煥并沒有對拓拔繁突如其來的詢問表示意外,他本就打算等拓拔繁手上的傷徹底好了,再跟他商量營救母妃之事。
只是如今既然拓拔繁主提及此事,李景煥也沒什麼好瞞的,干脆把話挑明。
“舅舅,當日我的父皇既然已經認定了母妃與那個宮廷畫師有染,如今又有什麼辦法證明我的份?”
“是不是只要證明到我的的確確是父皇的脈,我的母妃就能重獲自由,不必一生困守在昭宮?”
拓拔繁見李景煥眼神中著一堅定,便抬眸問了他一句,“你可想清楚了?要是真的決定認祖歸宗,今后不了一場廝殺,那就和你一直以來的回歸市井生活背道而馳了。”
“而且,王敗寇,要是這一場戰役勝了,你自可以帶著你的母妃登上那至高無上的位置,看著你的手下敗將統統跪倒在你面前,俯首稱臣。”
“要是一旦事敗……我怕你連一個全尸都留不住。”
府里眾人都能看出來,自從失了左臂以后,拓拔繁的銳氣也被磨滅了不。
他不再是當初那個只管報仇不管后果的人,反而多了一些瞻前顧后。
他既然在李景煥口中知道鄭瑢瑢在宮中一切安好,料想著彼此各自安好,也不失為一個好結局,于是,促使李景煥登上帝位的念頭也就沒有從前那般強烈了。
殊不知一切的“安好”,只是李景煥為了寬拓拔繁所說出的謊言,真正的境堪比人間煉獄。
李景煥雖然無心爭權奪位,但要讓他為了自己的歡愉安樂,置生母親于不顧,他萬萬捉不到這樣的事。
既然一定要爭權奪位,才能把母妃從火坑中拯救出來,那就爭吧,奪吧,即使讓李景煥把這命舍在其中,也不過是稍稍償還鄭瑢瑢因為生下他而遭的苦難。
所以當拓拔繁再一次向他確認時,他堅定地點了點頭,“我既然已經下了這樣的決心,是是敗,我決不會后悔。”
拓拔繁這才收起了自己搖擺不定的心,下定了主意要推李景煥一把。
既然忍了這麼多年,終于等到這一步了,如今又有天師的卜文加持,正是最好的時機。
只是這個難得一遇的時機并不純粹,當中還牽涉到拓拔騫崩逝以后,皇子獻祭的問題。
要是不能想到萬無一失的辦法,把這個不容忽視的危機給化解掉,貿然宮只是送羊虎口。
所以這件事還需要好好計劃一旦,絕不能因為一時腦子發熱便被沖昏了頭腦。
唐寧則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心中十分欣喜,他早就準備好應對的辦法,就等著這兩人走出這一步了。
平日在這些人中,就數唐寧則鬼主意最多,而且他在以往十年時間積累了無數家財,府里也養了不謀士,他只需要把當下的難題一說,自然會有人幫他想到相應的對策。
他特意尋了個機會,把拓拔繁、伍止、洪若谷以及李景煥都召集在一起,對他們說,“不知道大家有沒有聽說過‘魚腹藏書、篝火狐鳴’這個典故?”
拓拔繁讀軍書,瞬間就明白過來唐寧則的意思,馬上回道,“你的意思是我們要人為制造一些‘天像”和‘奇觀’,去引導民心所向?”
唐寧則贊賞地點了點頭,“既然君上對天師所說的卜文深信不疑,想必公子要借這次機會回宮也不是什麼難事。”
“如今為難之只在于卜文沒有詳細指明獻祭之人,要是宮中的皇子們聯合在一起,要強迫公子獻祭,也并非不可能。”
“即使如今他們為了帝位爭個你死我活,也能為了共同的危機暫時結盟,那我們公子就不得不提早做好防范。”
“我是這樣想的,他們不是在尋公子嗎?那就讓公子出現在鬧市,他們尋到。等到公子份已定,有了皇子之稱,再在各城讓人制造一些異像,暗示公子乃天命所歸,民心所向。”
拓拔繁聞言只覺得唐寧則這個法子未免太過迂回了些,他是個舞刀弄箭的漢子,心思自然不像縱橫商海多年的唐寧則那般百轉回腸。
他直截了當地說,“既然君上寵信天師,我們各不直接把天師收買了,讓他在卜文上造假,那豈不是更加直接?”
拓拔繁久不在茲國,自然不知道宮中的底細,但伍止卻對這個掌握眾皇子生死大權的天師忌諱莫深。
伍止直言,“要是天師能夠被收買,只怕也不到你我在此發愁了。”
他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見識到天師占卜的奇觀,依舊歷歷在目,讓人此生難忘。
那位天師仿佛就是上天派來的使者一般,通過繁瑣而復雜的占卜儀式,便能知曉遠在千里以外的藩王起兵作的況。
甚至連對方有多人馬糧草,都分毫不差,仿佛親臨現場一般。
也正是因為這一場舉國皆知的神跡,使得這個男子一躍為茲國最炙手可熱的天師,他在拓拔騫面前說的話,分量比朝中眾臣都要重。
朝臣中有人不信,覺得是坊間市井之中騙人的伎倆,便對這位天師出言不遜,事后也遭到“天譴”,無緣無故就像中了邪一般,在鬧市大街向著東方行三跪九叩之禮,上還念念有詞,其他人勸也勸不了,拉也拉不住。
后來還是那臣子的正妻親自去求了天師,替夫君的無禮而道了歉,天師這才把手上的茶杯遞給了那位夫人,囑其把杯中茶水往那個臣子照頭淋過去,便能無事。
臣子的夫人對此深信不疑,二話不說便護著那杯茶水,一路趕到現場。
也不敢耽擱,當著圍觀百姓的面,把那杯早已涼了的茶水淋向已經把額頭叩出的夫君,那臣子這才慢慢清醒過來,也不再胡言語了。
由于這件事發生在鬧市,又有眾多百姓親眼所見,因此這天師的神跡又增加了一樁。
眾皇子見這位天師在每況日下的父皇心中地位越來越高,便想著拉攏結他,好讓他為自己效命。
只是無論金銀財帛也好,人家宅也罷,也沒能打這位天師。
甚至有人許以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這位天師也無于衷。
他就像油鹽不進,刀槍不一般,任憑你在旁邊如何鼓吹,都巋然不。
能驅使他,讓他效忠的,只有至高無上的蒼天罷了。
甚至在面對人中龍的拓拔騫,他也是不卑不,也沒有刻意逢迎,一切全憑占卜到的卜文說話。
所以拓拔繁提出的收買此人的建議,本就行不通。
不然以唐寧則這種不吝于花錢走捷徑的人,早就用這種最為直接了當的法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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