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聲彷彿砸在鼻樑上，惶恐地拍了拍，” 太子殿下最近愈發喜怒無常了。

一面說著，一面憾地關上了窗戶。

藥藤和聽雨慘然著，三個人都覺得很棘手，太子殿下果然威嚴，一般的話打不了他。

怎麼辦呢，三個人冥思苦想了一番，覺得從他詢問郎子是否要遵守辛家家規時，就開始挖坑了。沒準同樣作為男子，他覺得五兄二十五歲了納妾的心思，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罪。

他唾棄辛家家規嗎？覺得三十歲納妾反了人倫？

居上覺得有點冤枉，” 我不是表明態度了嗎，郎子不需遵守我們家的祖訓，他有想法，只管去辦就是了，我又不攔著。 你們，這就是伴君如伴虎，多可怕。 我也想好了，他若是非要挑刺，想悔婚，那也沒關係，反正財禮不退，想悔便悔吧。

藥藤呢，從太子的態度中又發掘出了一點不尋常，” 小娘子，要不咱們反著想，太子殿下本來就不打算納妾，結果你說不在乎，他就生氣了？

這是個思路，居上覺得這男人矯得沒邊，說不定是有思春的傾向了。當然一點不懷疑，自己肯定是他思春的件，他這樣不行，那樣也不行，可不就是在使子嗎。

但仔細再一想，又覺得自己可能太想當然了，人家打下了這大歷江山，每日忙得像狗一樣，分明心懷天下，一舉一都以宗廟社稷為重。這樣一個擲地有聲的人，會忠貞不二，枕頭上永遠只躺一個郎嗎，顯然不可能。

人家是太子，將來還會是皇帝。居上一句話便否定了藥藤的揣測。

三個人同時嘆了口氣，實在想不明白，到底哪裡又招太子殿下不高興了。

算了，想不出頭緒便不想了，大不了收拾包袱回家。不過這一晚也怪難熬的，無端醒了好幾次，五更時候就睡不著了，爬起推開窗戶對面，正猶豫要不要喊他兩聲，沒想到那邊窗戶自發開了。

見就在窗前，他很意外，立即調整了態度，寒聲道：” 這麼早便醒了？

居上倒也坦誠，” 昨晚沒睡好。 頓了頓又問，” 你說請我吃胡月樓的，這話還算數嗎？

難道沒睡好不是因為慚愧，是因為擔心吃不席嗎？

淩溯大失，原本想賭氣說不去的，但猶豫再三還是沒有出口，只道：” 再議。 便合上窗戶走開了。

居上站在窗前愣了會兒，心裡貓抓似的。自己不是優寡斷的脾氣，要等到傍晚才解開疙瘩，那這一整日就太折磨了。

打定了主意，立刻裹上披帛追了出去，他恰好還未出園門，聽見後有腳步聲，回頭了一眼，見跑得氣吁籲的，很奇怪，許多鬱結忽然就散開了。

來追他，是不是表示在乎他？來這郎不是泥塑木雕，終歸是有有的。

居上因追得匆忙，來不及梳妝，烏沉沉的長髮披散著，足有齊腰長，襯得臉頰如雪，嫣然。

當然態度絕沒有人好，仰著頭道：” 你到底哪裡不高興，你要說出來，我才知道你在想什麼。 昨晚上我沒睡好，夢裡都在琢磨你為什麼生氣，話說了一半就關窗，這是你的君子風範嗎？

太子妃和太子殿下吵起來了，嚇得淩溯後的侍和史往後退了三步，紛紛低下了頭。

淩溯心裡自然也不高興，蹙眉道：” 你一大早追出來，就是為了質問我？ 我怎麼沒有君子風範了？ 為什麼關窗，你不知道嗎？

居上說：” 我不知道。 反正我說什麼你都不高興，那我今日回家去了，晚上也不回來。

不許！凌溯氣道，” 你想盡辦法要回去，這行轅有這麼不好嗎？

哎呀，敢天剛亮他就想吵架？居上大手一揮，” 閒話說，我想回去，誰也攔不住我。 現在我就問你，你為什麼生氣。

淩溯憋悶了一晚上，早也忍不住了，口道：” 你為太子妃，太子後宮進不進人，你一點都不在乎。 既然如此，這太子妃你別做了，散朝後我便上疏陛下，讓你做良娣，做良媛！

這下居上不幹了，” 我只當太子妃，你想削我的職，我就致仕。

兩個人氣吁籲盯著對方，誰也沒打算讓步。

不過混地吵了一番，居上也從中別出了點苗頭，試探著問：” 你是因為我不在乎你納妾，所以不高興？

淩溯不說話，一副你自己想的架勢。

這個最不可能的結果，居然才是正確的答案，居上忽然明白了他的苦衷，他是真的不擅長和郎相，對付一個已經拼盡了全力，再來幾個，他怕自己招架不住，所以需要出面擋煞。

早說呀。居上了然道，” 我不單可以替你解決胡姬，只要你授意，一切郎都進不了咱們東宮。 所以郎君再告訴我一遍，是你自己不願意納妾，對嗎？

淩溯冷著臉，點了點頭。

這不就結了，可憐的漢子。

居上齜牙笑了笑，” 瞭解，那就說定了，太子後宮的事，由我一手辦，我不在乎別人說我善妒，一定盡職盡責，為郎君守好枕席，放心。

短短幾句話就冰釋前嫌了，你明明很簡單，卻弄得晚上兩頭都沒睡好，真是沒必要。

凌溯滿意了，雖然耽誤了一點工夫，但心很不錯。與錯而過時不忘叮囑一聲：” 別回辛家。

居上回他，他走了一程，又扔下一句” 明日胡月樓照舊” ，居上著手，踮足應了聲好，見他腳下稍稍一頓，復快步穿過院門，往前面去了。

平白讓我擔心一晚上，還怕他生變呢。居上把經過告訴藥藤，又囑咐，” 替我向柴嬤嬤告個假，我要補上兩個時辰的覺，昨晚沒睡好。

藥藤還沒從的話裡醒過味來，” 太子殿下是自己不願意納妾？

居上說：” 可不麼。 全大歷的郎，他就認識我一個，現在讓他納妾確實為難，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 不過這人真彆扭，將來我一定活得很累，還要費力揣測他的心思” 說著打了個哈欠，重蓋上的小被子，一面嘟囔，” 天氣果然涼了，早上凍，好冷。 人蜷起來，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待到坊間鐘鼓大作的時候，整個樓也嗡鳴起來，包住腦袋勉強又迷瞪了一會兒，剛要睡著，第二來了，不多時第三又來了。

結果睡回籠覺的計劃失敗了，翻坐起來，氣惱道：” 之前在待賢坊，不覺得鼓聲這麼大，這裡怎麼格外吵鬧？

外間的藥藤進來，把今日要穿的裳放在一旁，掖著手道：” 這裡離鐘鼓樓近，還連著樂遊原的晨鐘，小娘子想睡懶覺可不容易，難怪柴嬤嬤那麼爽快便答應了。

居上嘆了口氣，瘟頭瘟腦下床，反正睡不著了，就讓人來伺候淨臉梳妝。

坐在妝台前傅，想起詢問聽雨：” 胡月樓的生意很好吧？ 殿下說明日請我吃席，要不要先去訂個酒子，免得到時候訂不上。

聽雨和邊上收拾妝匣的候月笑起來，” 殿下請客，小娘子忙著訂酒子？ 下訂可是要付錢的，到底是小娘子請，還是太子殿下請？

這麼一想，居上立刻就放棄了。反正淩溯邊多的是替他辦事的人，只要他還記得這件事，自然有人事先安排好，就別去那份心了。

這時兩位傅母抱了兩匹鮮的錦緞進來，笑著說：” 宮中出的花樣子，皇后殿下命人一早送進來，小娘子過過目，做什麼好。

居上喜歡漂亮的裳，但對做裳的過程並不十分興。偏了，先是稱讚一番，然後對唐嬤嬤道：” 近來做的裳，還有好些沒穿呢，這緞子先放著，回頭再說吧。

唐嬤嬤卻道：” 既然是皇后殿下的賞賜，還是儘早做好，等下回進宮的時候穿上，好向殿下謝恩。 小娘子可是覺得不知怎麼安排才好？ 依老媼所見，這燈花錦做間，這三兔紋的料子鑲上朱櫻的邊，做時下最的窄襖。 天要涼了，再加一層薄薄的綿，等霜降的時候娘子就能穿了。

居上頷首：” 還是嬤嬤最仔細，就照嬤嬤的意思辦吧。同來的柴嬤嬤是總管嬤嬤，比手讓史將緞子搬下去後，溫言對居上道：說起天涼了，殿下每日清早出門，很是辛苦，娘子可曾想過給殿下準備一兩樣寒的小東西，暖暖殿下的心？見居上一時茫然，復又笑了笑，不用多繁複的針線，譬如一雙護袖，一雙護膝，或是一雙鞋，都可以。就是讓殿下高興高興，老媼聽說今日殿下出門前，與娘子起了點爭執，若娘子願意替他準備上一些小件，等他回來知道了，一準很高興娘子，怎麼樣？

    這個要求好像並不過分，居上略一思量就答應了。

    不過做鞋太麻煩，從納鞋底開始，怕是做到冬都做不完。想了想，還是做護膝吧，今早出門，兩條是真冷。要是來得及，連著護袖也一塊兒做了，屆時送到凌溯面前，手不打笑臉人，先前的那點不高興，還能想得起來？

    於是說乾就乾，從找尺頭開始，一切都是親力親為。但因不知道凌溯的尺寸，讓人尋了個量差不多的翊衛，照著人家的臂圍圍測量。然後坐在窗前開始裁剪製，要論紅，是三姐妹中最好的，三嬸對的評價是中有細，著那麼大喇喇的郎，針腳卻極其細膩。從上午開始忙碌，中晌連覺都沒歇，做到未正時候差不多已經做完了。但板的護，上去欠缺些，遂打算在邊角繡上兩朵細細的小花。

    凌溯回來的時候，手上的活兒還沒做完，趕讓人把門關上，不許他進來。

    站在門外的凌溯不著頭腦，明明出門前已經講和了，怎麼現在又閉門不見，人的心思真是難猜。

    不屈地拍拍門，他揚聲道：我有話對你說。

    居上示意史不許開門，手上忙碌著，裡隨口曼應：我現在正忙，郎君先回去吧，過會兒我去找你。

    但凌溯對的話存疑，蹙眉問廊上侍立的人，娘子在忙什麼？

    侍立的史自然不敢隨便，紛紛搖頭表示不知。

    凌溯沒辦法，只得轉回去了。進了東院，越想越氣惱，把滿腔鬱塞傾倒給了長史，昨日的誤會不是已經解開了嗎，怎麼好像又不高興了？把自己關在房裡不見人，這是什麼意思？有話不能好好說嗎，悶在心裡，誰知道在想什麼！邊說邊撣開了面前的公文，真沒想到娶妻這麼麻煩，要不是重任在肩，我寧可這輩子一個人過，也比這窩囊氣強。

    長史訕訕眨眼睛，掖著手道：郎君稍安勿躁，臣小娘子不像有氣憋在心裡的人，哪一次不是和郎君直接板忽然意識到真話可能不夠委婉，忙又堆了個笑臉道，剛才娘子不是說了嗎，正忙，忙完了會來見郎君的，郎君稍等一會兒又何妨。

    凌溯聞言又不悅了，抬眼冷冷向長史，你的意思是我急不可待，小心眼嗎？

    這下長史惶恐起來，郎君息怒，臣萬萬沒有這個意思。這樣，臣再去打探打探，娘子是真有事忙，還是接著在生昨日的氣在太子凜凜的目注視下，再也不敢多言了，忙轉出門，打算往西院再跑一趟。

    結果剛到院門上，就見太子妃娘子捧著一疊件進來，風一般從他旁經過，順便打了個招呼：長史出去啊？

    長史沒來得及說話，已經進了上房，相隔老遠就听見愉快的嗓音，，我做了兩樣寒的好東西，你怎麼樣？

    坐在案後的凌溯站了起來，笑嘻嘻提溜著護袖和護膝向他展示。干是秋冬最沉穩的，與他平時的公服正相配，還有這流麗的線條，細的針腳他忽然有些，卻又不太敢斷定這究竟是不是做給自己的，勉強制住了心頭的激，淡聲問：是替右相準備的嗎？

    是不是不相信幸福來得這麼突然？居上道：我阿耶的用，自有我阿娘準備，這是我給郎君做的。往後天涼了，早上出門凍得慌，早些保護上，防止你將來老寒。

    原本很的凌溯，在聽到的後半句話時有點笑不出來了，小娘子總是有意無意影我的年紀，你是不是嫌我太老，配不上你？

    吧，又來了，這男子的自尊心真是脆弱。

    這回居上學聰明了，不能和他擺事實講道理，得挑他喜歡聽的說。

    年紀大些好，大些知道疼人呀。笑著說，我就喜歡郎君比我年長，這樣我鬧脾氣的時候，郎君還能遷就我。要是差不多年紀，誰也不讓著誰，早晚會打起來的。

    如此一來，他就不好意思和計較了，甚至那小眼神裡帶了點婉轉的意味，輕輕睇一眼，語還休。

    居上忙於展示自己的手藝，把他拉了過來，將護袖套在他手腕上，喃喃說：冬日拽著韁繩很冷，把袖口收，風就灌不進去了。我還拿皮給你做了護指，像個小帽子似的蓋下來，正好蓋住指節你，這樣多暖和。

    凌溯任盤弄，的服上熏過木樨，略一抬手便有暗香盈袖。珠圓玉潤的

    郎，就這樣站在他面前，他能見玲瓏的耳垂和白膩的肩頸一切都是那麼好，好得讓人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難怪男子要娶親，他暗暗想。軍營中金戈鐵馬，哪有暖玉溫香，他的前半生太冷了，原來這妙的郎，是來救他於水火的。離他這麼近，就像停在了他心上。他慌張，小鹿撞，到了呼吸困難。當抬眼他，坦地問你喜不喜歡時，他說喜歡。在聽不見，悄悄加上了一個你。

    居上哪裡知道這男人有這麼多小心思，兀自說著：我不能白讓郎君請我吃席，這些護就算我的心意。護袖試過正合適，護膝不便手，便把東西塞進他手裡，你自己戴上，我。

    凌溯接過來，退後兩步彎下腰，那鄭重其事的樣子，彷彿手裡捧著笏板。

    可居上他穿戴，卻有另一番慨，你怎麼笨手笨腳的，原來只會耍劍嗎？

    直起的凌溯還在低頭打量，我是人，怕一不小心把小娘子做的東西扯斷了。一面踱了兩步，讚許道，正合適，手藝很好。

    得了誇獎，笑靨如花，凌溯憶起定親之前的幾次集，頭一回正式見，是在辛家的牆外。那時趴在牆頭上，自上往下俯視著他，一面就如艷照進他心裡，那時起他就開始留意了。

    現在在他邊，替他做護寒，他了那護膝，邊沿上還繡著小小的花，這花是不是代表自己，要朝夕與他共相隨？

    他心下暗自滿意，大概因為想得太多，周都在冒熱氣。

    微扯開領口，也沒捨得將護袖和護膝摘下來，略帶煽地說：多謝你，這樣為我著想，以後我每日出門都會戴著，像小娘子在我邊一樣。

    居上呆了呆，發現這人像吃錯了藥似的。他一定是覺得這樣做，是對他有意吧？

    善於自己也不是壞事，省了好多手腳，居上樂呵呵說：不客氣，但願今歲寒冬臘月裡，我的真心能溫暖郎君。

    邊上的人聽得寒直豎，這兩位，真是一個賽一個地麻。

    凌溯的心要化了，又進一步試探，娘子進行轅快三個月了，我一直想問你，是否適應東宮的規矩，住得安心不安心。

    居上說很好，因為有郎君在，我的人生多了許多樂。如果吵架也算的話。

    凌溯抿出了一點笑意，居上這才發現他頰上居然還有梨渦，越是盯著他，他就越有年般靦腆的氣韻。

    怎麼會這樣，這二十五歲的男子，好像一點也不顯老啊。

    凌溯呢，之餘仍在慶幸，彼此終於開始心了，起碼他是這樣認為的。

    快專注的眼神，眼神中出迷、欣喜和，不會對他產生什麼想法了吧！

    他心頭突突地跳，艱難地吞嚥了下，滾的結，應當也別樣迷人。

    好在長史是個有眼的，發現當下不宜有外人在場，悄悄揮了揮手，把人都遣了出去。這時上房中只剩下他們倆了，到了這一步，就算發生些什麼，也是理所應當的。

    凌溯畢竟是男人，無師自通般循序漸進，溫聲問：娘子為什麼總著我？當初第一次見到我時，心裡是怎麼想我的？

    居上驚喜地發現，問題流轉，今天終於到他來問了。

    於是真誠地回答：那時候的你，真的好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