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一窒，花月倏地閉眼，假裝已經睡，手將床沿抓得更。

不知道李景允這話是什麼意思，但就是不敢，心跳得極快，連帶著耳也有些發熱。只著了中，薄薄的料子，在被褥上都能覺到綿的，更別說與人……

不過好在，這兩個字之後，李景允也沒再多說，掖了掖被角，打了個呵欠就不再彈。

繃著的弦慢慢松下來，輕舒半口氣，試探地睜開半隻眼往旁邊看。

今晚月皎潔，照進花窗里，半個屋子都是幽亮的，落在這人高的鼻樑上，勾勒出好一幅青山遠黛圖，他似乎也累了，眼睫垂下來，呼吸均勻悠長，中的青襟微微敞開，結上下微。

花月看著看著眼裏就充滿了困，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在這裏，更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裏。遲緩地收回目，也慢慢合上了眼。

這一覺睡得沒那麼安穩，畢竟是靠在床沿的，被陡然而至的失重驚醒好幾次，到後來實在睏倦，才往裏挪了挪子。

李景允沒睡，在殷花月閉眼的一瞬間他就睜開了眼，戲謔地看著幾次差點滾下床，又戲謔地看著往自個兒這邊滾過來。

白日裏看起來那般刻板嚴苛的殷掌事，裹在被子裏只有小小的一團，髮髻散開，青披散在枕邊，襯得額頭分外白皙。雙手都著被褥邊兒，兩隻爪子握小拳頭，像是在戒備什麼。

無聲地笑了笑，李景允撐著腦袋，將自個兒隨的摺扇一折一折地掰開，然後去床外，對著輕輕扇。

這山上回暖本就要晚些，又下過雨，夜裏頗有些涼意，花月在睡夢中都覺得冷，下意識地往被子裏了，又挪了挪，不經意見個暖和的東西，想也不想就手抱了過去。

胳膊上一暖，李景允心滿意足地收了扇子，替將被子掖了掖。

這才乖順吶。

若是溫故知在場，定會拿冊子將此厚無恥臭不要臉的行徑記載下來，以作野史之傳，然而眼下他不在，李景允也就肆無忌憚地繼續看著邊這人，眉眼間是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溫和愉悅。

心口一直空落著的地方，好像突然被什麼東西給塞得滿滿當當，踏實又有些臌脹，讓他不自地就想笑。

一隻騙到手的狗而已，隨便養養，沒什麼稀奇，就是目的順利達，他太高興了。

李景允是這麼給自己解釋的，然後心安理得地繼續盯著邊這人看。

……

晨曦初之時，花月醒了，睏倦地翻了個，懶洋洋地蹭了蹭被子，結果就發現被子不太對勁。

青的，還有些溫度。

錯愕了片刻，猛地抬頭，卻正好撞到個地方，「咯嘣」一聲響。

「唔。」李景允吃痛地捂住下，低頭看下來，目幽深晦暗，滿是怒氣。

愣愣地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花月打了個激靈，一把將他推開跪坐起來，雙手疊，惶恐地道：「奴婢冒犯。」

眼裏劃過一明顯的不悅，李景允著下頷道，「昨兒剛教你的自稱，今日就還給爺了？」

花月一頓，立馬改口：「妾知錯。」

「你一大早的知什麼錯，又跪個什麼？」他看起來還沒睡醒，眉目都懨懨的，扭頭瞥一眼外面的天，手就將拽了回去，厚重的胳膊從前肩下來，愣是將按回了枕頭上。

「這麼早，起來做什麼。」

看看時辰，花月錯愕：「都寅時了，妾要去代廚房今日的膳食，還要與隨行的下人清點行李，後院的白鹿也該喂一喂，自然是要起的。」

試圖去掰抬他的手臂，可剛一用力，這人就倏地將整個人攏進了懷裏，下抵著的腦袋頂，不耐煩地道：「爺沒睡醒，別吵。」

花月在他懷裏瞪大了眼，稍稍一，鼻息間就充滿這人上的檀香味兒。眼眸往上轉，目及之，能看見他青中上的褶皺。

臉上莫名地有點發熱，小聲嘟囔：「您沒睡醒就繼續睡，妾該起了呀。」

李景允閉著眼，鼻音濃重：「多睡一個時辰。」

說罷，怕再反抗似的，拍了拍的腦袋。

花月：「……」

先前在將軍府，因為每日要做的雜事極多，向來只有兩個時辰好睡，眼下被他這麼按著，不不願地閉上眼，發現自個兒也不是不能睡著的。

疲乏已久的腦袋漸漸放鬆了下來，一直綳著的筋也逐漸化，花月打了個呵欠，埋在他懷裏，當真又睡了過去。

半闔的墨瞳凝視著，李景允看得出神，捻了捻鋪散在他指間的青，眼底的星星點點地亮起來。

他這廂旖旎萬分，原來的院子裏卻是炸開了鍋，溫故知和徐長逸一大早收到消息趕過來，就見沈知落沉著臉坐在主屋裏。

「怎麼回事？」溫故知看向旁邊的蘇妙。

蘇妙雙手托腮，聞聲轉過臉來，笑瞇瞇地道：「你們來了，也沒什麼事，我昨兒聽聞表哥要納妾，便想過來看看，誰料這屋子裏沒人，等了一宿也沒見回來。」

這還沒什麼事？

徐長逸臉都綠了，他站了半晌才消化乾淨蘇小姐這句話里的事，然後看向沈知落：「大司命為何也在這兒？」

沈知落抿著沒吭聲，略帶戾氣地掃了他一眼。

「你瞪我幹什麼？」徐長逸也是個炮仗脾氣，當即就炸了，「這是三爺的房間，蘇小姐是將軍府的人，在這兒坐著有可原，你一個外人在這兒擺什麼臉？」

溫故知連忙拉住他，笑著低頭：「大清早的被吵醒，各位心都不好，冷靜冷靜。」

蘇妙挪了挪子，擋在沈知落面前繼續笑：「簡單的事兒，你們慌什麼。表哥那麼大的人了，也不會在這行宮裏走丟，至多不過剛納了妾心好，帶人四去逛逛，咱等他回來不就好了。」

溫故知應和地點頭。

徐長逸回頭瞪他：「你怎麼半點不意外？三爺納妾，納妾啊！你也不問問是誰，為什麼突然有此舉？」

溫故知一愣，為難地撓了撓臉側，還沒開口，就聽得蘇妙笑道：「表哥一個人斷是干不出這事兒的，得有人幫忙。你既然不知，那溫大人肯定摻和了。」

想了想，又打了個響指：「柳公子估計也知曉一二。」

徐長逸瞪大了眼，錯愕半晌之後有點委屈：「就瞞著我？」

溫故知滿眼慈祥地拍了拍他的肩：「三爺也不是兌你，昨兒你不是喝高了跟人打起來了麼，也沒空找你說。」

好像也是，的確怪不得三爺。徐長逸惱恨地捶了捶自己的大，然後拉著他問，「納了誰？」

饒有興味地看了沈知落一眼，溫故知笑道：「還能有誰，公子邊就那麼一個姑娘。」

沈知落抬眼看過來，目森冷人。

難得見他這麼生氣，蘇妙揚眉，笑道：「一夜沒睡，也扛不住，沈大人還是先回房吧，我讓下人看著，等表哥一回來就去知會你。」

彎起眉眼，很是甜地背著手朝他低下頭：「眼下有了烏青就不好看了。」

「不勞蘇小姐擔心。」滿腔都是怒意，沈知落實在無法好好說話，開口都濺火星子，「在下想在這兒等著。」

臉上的笑意僵了僵，跟著就淡了些，蘇妙抿，一雙狐眸定定地看進他的眼裏：「你等在這兒有什麼用？」

「與你無關。」他皺眉。

這態度實屬輕慢，徐長逸在旁邊都看不下去了，撈起袖子就想與他理論。

然而，還不等他走過去，蘇妙就已經抬踩在了沈知落坐著的榻上，「啪」地一聲響，紅的擺一揚，像火一般鮮艷燦爛。

「不勞我擔心，又與我無關，那你應下婚事做什麼？」

雙眼直視於他，毫不避讓，「是我聽錯了嗎？你在太子殿下提及婚事的時候反對過？」

眉心皺得更，沈知落掃一眼自己邊的踩著的繡鞋，莫名有點生氣：「你一個姑娘家，從哪裏學來的儀態？」

「我在問你話，你先答了再說。」仰頭，「大司命現在說個不字來，我立馬去找太子退婚。」

臉發青，沈知落閉眼了眉心。

溫故知笑著上來打了個圓場：「太子殿下都允了的婚事，哪有還退的道理？大小姐息怒，您也說了沈大人沒睡好，心不佳。」

「他對著別人不佳可以。」蘇妙抿，固執地道，「對我不行。」

氣勢洶洶的話，說到最後尾音卻有點委屈，聲音都有點發。

沈知落聽見了，無奈地吐了口氣，袖袍一掃，將旁邊的涼茶倒來，遞到手裏。

「就一盞破茶，還是涼的。」不高興地嘟囔，可手卻來接了，仰頭喝下。

「氣消了？」他問。

蘇妙撇，重新托著腮幫子看著他，哀怨地道：「你不能老兇我又哄我。」

徐長逸看得嘆啊，怪道都說中了蠱的人是傻子，表小姐何等人，在沈知落面前竟然一點脾氣也沒有，能屈能的。

這沈知落也奇怪，分明不喜歡蘇妙，卻也願意低頭，一張死人一樣的臉看著就讓人來氣，但也好歹是鬆了眉了。

「乾坤卦象說，三公子此遭不該納妾，否則必有大禍，在下也是因此才著急。」沉默半晌，他終於願意解釋了，「如果趕得及阻止的話，那還有救。」

蘇妙聽得挑眉，不過也只眉了，整個人都沒別的反應。

沈知落很納悶：「你不擔心你表哥？」

「擔心倒是擔心，可是這卦象……」蘇妙輕笑，眼裏滿是揶揄，「卦象還說你我無緣呢。」

神微微一僵，沈知落有些惱：「強行逆命，怎能怪卦象不準。」

「卦象連我逆命都算不到，又有什麼好信的？」蘇妙不以為然，「以溫醫所言來看，表哥納的是他邊的殷掌事，那姑娘之前在莊氏邊伺候，我見過兩回，人好的，不至於害了表哥。」

沉怒起，沈知落道：「萬一你表哥害了呢？」

蘇妙怔然，還沒來得及接上他這話，就聽得門口有人冷聲答他：「那也與你無關。」

眾人齊齊順著聲音看過去，就見李景允門而，一青鯉長袍灑滿了朝。在他後半步，殷花月也跟著進門，原先還半散的髮髻眼下已經整齊地高挽，也已經換了樣式。

徐長逸嗷地一聲就撲了過來：「三爺大喜！」

李景允眼疾手快地按住他的肩，微微一笑：「隨禮記得補上。」

「沒問題。」徐長逸越過他看向後頭的人，唏噓不已，「這兜兜轉轉的，不還是嘛。」

這話聽著哪裏不對勁，花月疑地抬眼，卻正好對上後頭迎上來的蘇妙。

「殷掌事。」眨著眼看著，又搖頭，「不對，現在是不是該喚一聲小嫂子？」

蘇妙一向是個可人兒，花月對印象不錯，便也朝屈膝：「表小姐。」

「千算萬算，也沒算到這老鐵樹會在這兒開上花啊。」繞著轉了兩圈，蘇妙掌而笑，「回去說給莊姨聽了，也算是雙喜臨門。」

「雙喜？」花月不解。

蘇妙高高興興地就將後頭的沈知落給拉了上來：「你與我表哥了事兒，我與沈大人也要訂親，可不就是雙喜麼？」

四人相對而立，李景允淡笑著，心裏那子躁怒又泛了上來。

他是料到過這樣的場面的，親手拉了蘇妙和沈知落的紅線，又設計納了，那就早晚會和沈知落這樣面對面站著，各自嘆惋自己的命運和與對方那淺薄的緣分。

從小到大這世上就沒有三爺得不到的東西，殷花月也一樣，哪怕心裏有人，他也有本事讓他們只能相看淚眼，再無執手之機。

大功告，按理說他現在應該是來看好戲的，但不知道為什麼，一想到殷花月的眼裏會出現對沈知落的不甘和不舍，他就覺得煩。

煩到想立馬拉著人離開這兒。

「怎麼？」蘇妙突然開口，「你認識我小嫂子？」

李景允側頭，就見沈知落臉蒼白地盯著他邊的人，眼裏的讓他看起來有些猙獰。

花月抬頭，也朝他看了過去，兩人目剛一匯，李景允便轉將他擋了個嚴嚴實實，然後低頭道：「跟爺去用早膳。」

一雙眼清澈乾淨地回視他，花月不解：「來的時候不是用過了？」

躁怒的眼底像是被澆上了一瓢清泉，李景允錯愕，意外地看著。

好像沒什麼難過的意思，甚至對沈知落的憤怒沒有任何回應，白皙的臉蛋在晨里鍍上了一層暖，整個人看起來都溫又平靜。

「您沒吃飽？」想了想，「那妾讓廚房再送一些來？」

妾。

沈知落一聽這自稱就閉了閉眼，李景允真是好本事，手腳快得不給人任何阻攔的機會。殷花月也是有本事，竟能隨意將自己的一生都委付於人。

跟他對著干，就想證明不會孤老一生？

氣極反笑，他狠狠地拂了拂袖袍：「這裏也沒在下什麼事了，便先告辭。」

「不送。」李景允勾。

蘇妙一臉茫然地看著他們，本想問點什麼，可一權衡，還是擺手道：「裳首飾算我給小嫂子的隨禮，祝二位花好月圓，我去看看他。」

「也不送了。」

兩人前後腳跑出門，主屋裏一下子安靜了許多。李景允牽起殷花月的小爪子，向旁邊嗑瓜子看好戲的兩個人。

徐長逸被他看得差點將瓜子殼咽下去，慌忙道：「我們剛來，不至於也要走吧？」

「你們走不了。」他拉著人在榻上坐下，給了包餞讓吃，然後抬眼看向溫故知，「有的是事要做。」

溫故知不慌不忙地嚼著瓜子仁，滿眼含笑：「三爺這回肯提前與兄弟們打招呼，小的已經是不已，剩下的都安排好了，就算不能全而退，也至能點罪。」

「什麼意思？」徐長逸茫然地湊過來，「安排什麼？」

拍了拍他的肩，溫故知道：「你今日也別閑坐著了，上山去打打獵。」

「你們都不去，我一個人去打什麼？」

「柳兄在上頭呢。」溫故知笑了笑，「只管往東邊走，去找他就是。」

眼裏閃過一瞭然，徐長逸沒有再問，扔了瓜子起道：「那我也就不多打擾了。」

他朝花月點頭，花月亦是低頭回禮，目送他飛快地出門檻，輕輕抿了抿。

「別。」李景允著的手指，分外嫌棄地道，「你指甲怎麼都不修？」

回過頭來，有點臉紅，掙扎著想收回手：「當奴婢的都這樣。」

「都說了別。」他皺眉，的手，從屜里拿出剪刀，將這食指上的倒刺一一修理乾淨。

太出來了，金燦燦的從正門照進來，整個屋子都亮堂了不。溫故知目瞪口呆地看著榻上那兩人，覺得有點晃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