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公子突然背上命案,這消息在京華掀起了不小的波瀾,是來大牢裏探的人,一個時辰就來了六撥,有安他的,有給他出主意的,也有像李守天這樣來罵他的。
李景允聽得煩,拎著獄卒把自己換去了死牢。
溫故知唏噓地打量著牢房四周,然後低聲問他:「三爺打算怎麼辦?」
李景允正看著花月收拾牢房,聞言漫不經心地道:「來都來了,先住著吧。」
聽他這麼說話,溫故知便放心了,不再與他討論案子,倒是轉眼笑道:「小嫂子也真是見過世面的人,在這兒都能面不改沉著冷靜,瞧這床鋪收拾得,跟府上也沒什麼兩樣。」
朝正在另一頭跟柳和小聲嘀咕呢,聞言立馬湊過腦袋來:「三爺,不是我要誇誰,邊有花月這樣的姑娘可太省事了。別家出事,兒家不得都哭哭啼啼,您瞧,不但沒哭,還替您考慮得滴水不。」
從柵欄里看過去,唏噓地搖頭:「太厲害了。」
李景允挑眉,跟著瞥了牢房裏那人一眼,不置可否。
花月冷靜地將地上的雜草收拾一個草垛,著帕子把牆上的草灰抹了,然後將帶來的被褥鋪在了禿禿的石床上。旁邊木桶里放著的水已經漆黑,盯著出了會兒神,突然覺得四周安靜了下來。
茫然地回頭,花月發現外頭那幾位不知何時都走了,整個死牢裏就剩下和李景允。
李景允正盯著看,一雙墨瞳深不見底。他靠在柵欄邊上抱著胳膊,想了片刻,出手指朝勾了勾。
下意識地在圍上抹了抹手,花月過去給他行禮:「公子有何吩咐?」
「爺都到這兒來了,你沒什麼話要說?」他挑眉。
面前這人冷漠地搖頭,眉梢也不,平靜地道:「公子份尊貴,機敏聰慧,用不著奴婢擔心。」
「哦?」尾音繞了一個旋兒,他了的手腕,將拉向自個兒,低眸看下去,「你不擔心,今日怎麼還慌裏慌張地來救爺?」
「奴婢沒慌。」面無表,連抬一抬角都欠奉,「只是知道主子有難,前去搭救也是理所應當。」
兩人靠得很近,卻沒上來,子僵得跟木板似的,與他保持著一線之隔。
李景允惆悵地嘆了口氣。
他手扣住的后腰,將整個人按進自己懷裏,下抵著的腦袋,輕輕蹭了蹭。
「說句實話,爺又不會笑你。」
也不是沒笑過。
花月暗自撇,半張臉埋在他口,悶聲道:「奴婢說的就是實話。」
「那爺這一遭要是逃不過,得死在這兒,你也不慌?」他沉了嗓子嚇唬,「這一環扣一環的天羅地網,可沒有那麼好對付啊。」
懷裏的人沉默了,手抓著他的袖,無聲地。
李景允察覺到了,心裏瞬間這一個舒暢,臉上笑得春風招搖,嗓門卻還是得低低的,湊在耳側道:「沒關係,等爺死了,就把棲樓給你,如此一來,你至是吃穿不愁,也不枉與爺恩一場。」
牙咬得死,花月頗為煩躁地道:「這才剛獄,怎的就要安排後事了。」
「早晚的事。」他沮喪地嘆了口氣,「爺是不願被人擺弄的,與其讓那幾位如意,不如大家結怨,他們往後也別想好過。」
「荒唐。」一把推開他,怒目而視,「命是最重要的,先保著命了,什麼都好說,哪有人拿命跟人結怨的。」
口被推得生疼,李景允輕咳一聲,好笑地答:「我啊。」
氣上涌,花月氣得頭暈,原地踱了兩步,子直,張口想去啃指甲,又哆哆嗦嗦地把手放下了,在圍上,指節泛白。一雙眼胡地轉著,也跟著發。
沒料到當真會生這麼大的氣,李景允有點慌了,起想過去抱,結果剛出手,就被一爪子拍開。
「啪」地一聲脆響,在寂靜的牢房裏還有些迴音。
李景允不覺得生氣,倒是有些高興又有些心疼,他看著眼前這人眸子裏泛上來的水,口不舒服地攪一團,皺眉道:「爺說著玩的,你別哭啊。」
花月避著他,臉綳得死,眼眶發紅,肩膀也發抖。
「哎——」他圍著繞了兩圈,手足無措地道,「爺不嚇你了,死不了,真死不了的,這才多大點事啊。你不是不擔心爺麼,哪能氣這樣的?哎,不說了,我不說了,你先緩口氣。」
從小到大,李景允可從來沒這麼慌張過,見聽不見自己說話似的,他狠了狠心,手鉗住的兩隻手腕,將整個人進自己懷裏。
小小的一團子,冰冷又打著,捂了許久才慢慢鎮定下來。
李景允哭笑不得,又覺得心口泛酸,他低頭蹭著冰涼的側臉,用自己生平最溫的語氣輕聲哄:「是我混賬,說話,咱不氣了,等過段日子出去,我給你買京安堂的餞吃。」
花月茫然地著牢房某一,好半晌才想起自己在哪兒,閉了閉眼,沙啞著嗓子開口:「奴婢沒氣。」
「嗯,沒氣,誰會在意三公子這樣的小孽障,咱們不管他。」他聲音裏帶笑,輕輕著的背。
花月有點惱:「真沒氣。」
「嗯,誰氣了來著?我沒瞧見。」
李景允眼裏星萬千,親昵地蹭著的腦袋,覺得死牢真是個好地方啊,風景怡人,山清水秀。
花月泄了氣,悶聲道:「奴婢收拾完就該回去了。」
「這麼快?」他不甚樂意,「左右沒人來打擾的,你急什麼?」
「回公子。」沒好氣地道,「奴婢要回去顧看東院的。」
聽著這自稱就刺耳,李景允了的下,拇指輕輕過的瓣,低聲哄:「說妾。」
花月皺眉,一雙眼分外抵地看著他。
都是自個兒造的孽啊,他嘆息,湊近輕聲道:「爺是在將軍府里長大的,打小就沒看過人臉,有時候說錯了話,沒人提醒,爺也就不知道。先前誤會了你,以為你跟韓霜一樣使子,話說得重了,現在爺跟你賠個不是,可好?」
眼眸低垂,花月平淡地道:「公子是主子,主子不用給下人賠不是。」
「對不起。」他擁著,蹭著的耳側,聲音低沉又認真。
子微微一僵,花月抿別開頭:「公子言重。」
「在觀山上的時候。」他自顧自地道,「爺也不是非要算計你,只是,你我分明也很親近,為何你寧願求助於沈知落,也不願跟爺開口?」
那能一樣嗎?沈知落幫,是給指一條明路,他幫,就是挖坑給跳。
想起這事花月還覺得窩火,忍不住又推了他一把。
李景允力氣極大,毫沒有被推,他抱著,眼裏帶了兩分笑意:「怪爺無恥,爺惦記你,想著納了你做妾室,你就不好再跟沈知落卿卿我我了。」
微微一愣,花月有一瞬間的茫然:「奴婢什麼時候與他卿卿我我?」
含笑的聲音裏帶上一抹咬牙切齒,李景允掐著的腰道:「你喝了孟婆湯了不?樹林里、馬車上,哪回爺沒逮著你們卿卿我我?」
「……」這解釋起來實在麻煩,花月選擇了沉默。
前這人輕哼了一聲,不高興地抿著,不過沒一會兒,他就又低下頭來,聲哄:「把口改回來,嗯?」
「公子。」花月又氣又笑,「一個稱謂罷了,何至於如此在意?」
他抬了抬下,固執地看著的眼睛:「改不改?」
想搖頭,可剛將頭搖到一邊,還沒搖回來呢,下就被他住,整個人往上一仰——
溫的落在上,悉的氣息瞬間席捲過來。
花月瞪大了眼,還沒來得及推開他,這人就自己離開了,眼眸垂下來睨著,又問一遍:「改不改?」
是沒料到還有這麼下流的脅迫法子,一時怔住了,張口剛想回答,李景允就又啄了一口。
「你……」花月氣得拍他的肩,「總要給個回答的機會。」
「好。」他十分君子地直了背,「你答。」
還能怎麼答?無奈地嘆了口氣:「妾改了便是。」
角一揚,李景允還是啄了一口。
「公子!」花月惱了,「妾都改了,您怎麼還親吶。」
「不好意思,太高興了,沒忍住。」他十分自責地啐了自己一口,然後再接再厲地擁了。
有那麼一瞬間殷花月覺得自個兒可能在做夢,這討人厭的小孽障怎麼會變得這麼溫誠懇?可掐一把他的胳膊,李景允的吸氣聲又格外清晰,不像是夢裏。
難不,當真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掃一眼牆壁上跳躍的燭,花月陷了深深的擔憂之中。
離開死牢之前,李景允弔兒郎當地同道:「不用心爺,也別做多餘的事,爺自己有法子應付。」
花月皮笑不笑地回:「爺放心,妾不會自不量力。」
可說是這麼說,回去東院,房裏的蠟燭還是燒了一整夜。
第二日,霜降來傳話,說司徒風藉著太子庇佑與韓家打起了司。韓天永被害一事給韓家造了巨大的打擊,以至於韓家二老不惜一切代價地想要司徒風死無全。
「咱們看熱鬧就夠了。」霜降低聲道,「司徒風手裏什麼東西也沒有,掙扎不了的。」
花月一邊修剪院子裏的樹枝一邊道:「昨兒我寫信,從沈大人那兒討來一份東西,你拿著,想法子給司徒風送去。」
霜降好奇地接過信箋,打開掃了一眼,柳眉直皺:「您這是做什麼?」
「攪渾水。」答,「越渾越好。」
司徒風都已經在劫難逃了,為什麼還要給他一線生機?霜降將信箋反覆看了兩遍,突然沉了臉:「您這是想圍魏救趙?」
「沒有。」花月擺手,「我哪有那閑工夫,只是,司徒風死在牢裏也太輕鬆了些,想法子弄出來,我準備了大禮等著他。」
將信將疑,霜降收了東西走了。
花月在玉蘭樹下站了一會兒,若無其事地收拾好殘枝和花剪,去了一趟掌事院。
自從上回離開,已經好久沒來這個地界了,荀嬤嬤瞧見,難得還有些想念,給上了茶低聲道:「聽聞你做了三公子側室,怎麼還回這晦氣的地方來?」
荀嬤嬤用的刑罰雖然狠戾,但人還算和善,與也沒有私仇,聊起天來倒有兩分自在。
花月笑瞇瞇地問:「外頭都是怎麼議論我這側室的?」
「說來你可別生氣。」荀嬤嬤左右看了看,低聲道,「做奴婢的,一旦爬上主子的床,外頭的風聲都不會太好。不過我聽人說你懷了子,這母憑子貴,也是理之中。」
想起自個兒在長公主和韓霜面前做的那一場戲,花月勾。
拿了一個寶來閣的盒子出來,雙手遞到荀嬤嬤袖子裏。
「承蒙嬤嬤關照,才讓我撿回命,這點謝禮,不敬意。」淺笑道,「就算念著嬤嬤恩,將來有什麼事,我也一定替嬤嬤頂著。」
話裏有話,荀嬤嬤捂著盒子,略微忐忑地看著。
外頭鬧著要廢掌事院,對旁人來說可能沒什麼要,可對荀嬤嬤來說,這就是滅頂之災。他們這些裏外通氣的人,失了宮裏主子的庇佑,還不得被人清算舊賬?
這幾日都沒睡好,驟然聽見花月這話,驚疑不定,一雙眼左右飄忽。
下午的時候,荀嬤嬤告了病假還鄉,花月去掌事院,以自己惹怒三公子為由,請罰了五個鞭子。
對於時常領二十個鞭子的人來說,這五個鞭子實在是不痛不,一咬牙就忍過去了,但這回,花月沒忍,鞭子剛落了兩下,就倒在了地上。
本就在驚恐之中的將軍府,一時間又鬧開了。蘇妙跑來將花月抱回了東院,請大夫一診脈,嚯,小產了。
也不管沒圓房的人是怎麼懷上的吧,花月抱著被子,用盡畢生所學,哭得那一個凄慘人,邊哭邊跟蘇妙小聲嘀咕。
於是半個時辰之後,蘇妙砸了將軍府里的掌事院,一把火燒起來,差點連累了旁邊的西院。
這靜委實太大,直接驚了中宮。建朝五載,誰敢掌事院半磚半瓦?中宮大怒,想要問罪,李守天卻在這個時候進宮,帶著一眾老臣,跪在了書房外。
將軍府痛失子嗣,其餘府上又何曾安生?先前失了妻子的梅大人與他一起將青石地磕得呯呯作響,求陛下給個公道。東宮和長公主都聞訊趕來,就掌事院當廢不當廢一事,又吵了一個時辰。
家,宮裏也,長公主和韓家忙得焦頭爛額,一時間誰也沒再顧上李景允。
李景允就坐在牢裏跟溫故知喝酒。
溫故知這一個慨啊,著酒杯搖頭道:「怎麼什麼姑娘都被三爺您給遇著了呢?原以為是個不起眼的奴婢,誰曾想厲害這樣,還懂得圍魏救趙。」
「那是你見識。」李景允嗤之以鼻,「這有什麼稀罕的,為救心上人麼,總要絞盡腦的。」
話是這麼說,可這位爺臉上那個得意勁兒啊,角都快咧到耳朵了。
溫故知看得直發,著胳膊道:「爺,有話好好說,咱還坐著牢呢,這麼高興不合適。」
踹他一腳,李景允收斂了神問:「宮裏如何了?」
「聖上原本是打算將掌事院的事再拖個一年半載的,可眼下突然出事,加上東宮和群臣力爭,估著是要廢了。」溫故知抿了一口酒,眼眸微瞇,「中宮氣急敗壞,怕是要找東宮的麻煩,你在牢裏倒是好事,有什麼風浪都波及不到你。」
李景允想了想,又問:「司徒風如何了?」
溫故知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想起司徒風是誰,納悶地道:「您怎麼問起他來了,他也在牢裏關著,本是要被韓家摁死了,誰知道掌事院一出事,他也如獲神助,突然有了韓天永以權謀私的證據。按照大梁律例,若是死者本就罪大惡極,那即便他當真是兇手,也不會以命抵命,眼下案子還在查,但估著他也快出來了。」
眸子裏暗微閃,李景允道:「你讓人盯著他。」
「嗯?盯司徒風?」溫故知更不解了,「他跟咱們有什麼關係?」
「盯著就是,若是他出了什麼事,你來知會我一聲。」
行吧,溫故知也不指這位爺什麼都告訴他,一點小事,應下就是。
兩人杯,夾菜飲酒,沒一會兒,獄卒過來小聲道:「李公子,有人來探視了。」
李景允頭也不抬地擺手:「爺選死牢就是不想見閑人,除了我府上的和面前這位,旁人就都擋了吧。」
獄卒為難地站著,沒,後頭的人倒是自顧自地走了進來,輕喚了一聲:「景允哥哥。」
筷子一頓,溫故知還是忍不住唏噓:「怎麼什麼姑娘都被三爺您給遇著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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