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覺很糟糕,不過幸運的是,從小到大經歷得多,蘇妙也不太當回事,站在原地難過了一會兒,便扯下腰間明珠進了不遠的當鋪,換了幾十兩銀子。
留下晚上住店的錢,揣著剩下的就去了酒肆,要上一壺好酒,倚在窗邊小口小口地喝。
生來一雙狐眸,眼尾勾人,哪怕是不笑也不地杵著,也總有登徒子湊過來笑問:「姑娘一個人?」
「不是,兩位呢。」笑嘻嘻地指了指自己對面,「這是我爹,埋了有些年頭了,今兒好不容易出來嘗嘗人間煙火,您可要坐下跟他聊聊?」
來人順著指的方向看過去,只瞧見一張空凳子,頓時臉一變:「驚,驚擾了,告辭!」
滿眼心地來,連滾帶爬地走,看得蘇妙咯咯直樂。
沒一會兒,又有人來了,這位膽子大,直接在面前坐下了。桌上半壺酒下肚,蘇妙雙頰微紅地抬眼:「誒,著我爹了。」
霍庚定定地看著,想扶一扶這歪歪扭扭的子,又顧忌著禮節,只能空著手道:「令尊好客,方才就在窗邊招在下上來,這會兒已經先走了,只讓在下看著點您。」
微微一愣,蘇妙接著就笑:「還是霍大人厲害。」
一句誇也笑不出來,霍庚皺眉問:「您怎麼在這種地方喝酒?」
嘈雜擁,四都是男人,這份,怎麼看都不太合適。
拎出自己的荷包來,蘇妙搖搖晃晃地打開給他看:「這是住店的,這是吃飯的,喏,就剩這點喝酒的,只能在這地方喝呀。」
霍庚向,只覺得眼前一片山水瀲灧,日照,春滿園。
四周喝酒的人都在往這邊瞧,他狼狽地垂眼,低聲問:「在下做東,請您去個場子亮堂的地方喝可好?」
這敢好,蘇妙拍手:「要不您替我把這兒的賬也結了?」
「好。」霍庚起,想扶又收回手,皺眉看著自己踉踉蹌蹌地站直子跟他走。
大司命是不可能缺錢的,瞧這架勢,似乎是要用這荷包里的銀子過一輩子似的,霍庚忍不住問:「您打算什麼時候回家?」
腳下繡鞋一滯,蘇妙抬眼,半醉的狐眸里一片茫然。
霍庚明白了,這多半是跟大司命吵了架自己跑出來的。於是他也不問了,帶著去了一清幽的雅閣,給了幾壺好酒,讓喝個痛快。
蘇妙是個敞亮人,喝高了就會一個字一個字地跟人代:「頭一回遇見沈知落的時候,嚯,那可真是驚為天人,他那眉眼像是蘊藏了山月清風、漫天星辰,那時候他也懂禮,我摔了一跤,他扶我起來,還問了我一句疼不疼。」
這話打小就沒人問過,表哥帶出去玩,倆一起掉里,上被劃了好大一條口子,可府里人都照顧表哥,一瘸一拐自己回的院子找木魚拿酒潑上去洗傷口。
遇見沈知落那回,就是看人長得好看,看傻了,沒留意磕著了門檻,摔得不是很重,可他偏就問了那麼一句。
就三個字,把他記進了心裏。
「要不怎麼說閨得疼著養呢,打小沒見過世面的蛾子,一點燭就能當了月亮。」蘇妙語重心長地告誡霍庚,「你以後生個閨,要好生寵著,長大才不會輕易被人勾走。」
霍庚臉上有些紅,垂眼道:「在下還未婚配。」
蘇妙一愣,頗為不好意思地拱手:「您傷心事了,抱歉啊。」
都這個年歲了還未婚配,是有夠傷心的,但的不是這件事。霍庚抿,低聲道:「這世上會說這三個字的人多了去了,您嫁給大司命,應該也有別的原因。」
蘇妙哼笑:「他是第一個說的,就因為這個,沒別的了。」
霍庚:「……」
「你這是什麼意思。」看著他這神態,蘇妙挑眉,「不相信?」
「不是。」霍庚閉眼,頗為苦地道,「在下只是覺得,天時地利人和,這世間一切可能真的有定數。」
神神叨叨的,跟沈知落一樣,不討喜。蘇妙搖頭,下抵在桌面上,狐眸掃向外頭。
沈知落是知天命的人,他說了他們倆的姻緣不會有好結果,那可能就真的不會有,不是不信,只是不願意聽。嫁過來之前就有所準備,但是不曾想他會狠到連當母親的機會也不給。
怎麼就這麼絕呢,就算他不想要孩子,那萬一以後改嫁了呢,就不知道給多留條路?
一口酒悶下,半數灑在桌上,濺起些晶亮的水滴。
日落西山了,蘇妙打了個大大的呵欠,眼皮半闔。霍庚就坐在離半丈遠的地方,牢牢地守著禮節。
晚霞花窗,似一層薄錦落在的背上,蘇妙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濃的睫落下來,被照暈染的淺棕。眼尾有微微往上翹的弧度,哪怕是閉著,也有幾分俏。
霍庚安靜地看著,連呼吸都放得極輕。
他有些慶幸今日遇見了,不然就這位姑的做派,不知會出什麼事。不過,也難過是遇見了,日思夜想的人就在跟前,他也只能看著,看著笑,看著哭,的悲歡都與他沒什麼關係。
心口滾燙,霍庚猶豫地站了起來,朝走了兩步。
這人在他夢裏是會跑的,不管他怎麼追都追不上,可眼下不跑,只安靜地趴在桌邊,像是在等著他。
他其實也沒有想輕薄的意思,只是想站得離近些,解了自己的披風給攏上,怕醉酒著涼。
然而,手剛著披風落在肩上,背後廂房的門突然「嘩啦」一聲被推開。
霍庚一驚,放在肩上的手都沒來得及收,后領就是一。
沈知落似是剛從哪裏跑過來,氣息很是不穩,他沉著臉將他拉開,掃了一眼桌上趴著的人,淺紫的眼眸里一片怒意。
「……大司命。」霍庚回神,慌忙先行禮。
他進得門來,手拍了拍蘇妙的臉,見沒有要醒的意思,又掃了一眼旁邊的酒壺。
「夫人喝多了犯困。」霍庚低聲解釋,「小的也是看夫人一個人在外頭走著不妥當,才將請來這裏。」
說著說著,他也覺得心疼,忍不住多一句:「夫人似乎很是愁悶,大人既然已經與親,不妨就待好些。」
沈知落向他,眼眸微瞇:「我與夫妻之間的事,什麼時候得到你一個外人來指手畫腳?」
「小的逾越了。」霍庚低頭。
上還披著別人的披風,沈知落氣不打一來,手就要去扯,結果蘇妙迷迷糊糊竟是將披風給按住,惱怒地嘟囔:「冷。」
「知道冷還往外跑?」他咬牙,「已為人妻還不知道安於室,冷死你活該。」
他聲音有些大,蘇妙醒了過來,抬眼皺眉:「我有爹生沒娘教,從哪兒去學那麼多安這個安那個的規矩?」
被堵得一噎,沈知落別開頭:「鬆手。」
「我不。」雙頰通紅,眼睛也通紅,醉醺醺地沖他喊,「你別想讓我再聽你的!」
霍庚還在旁邊站著,沈知落懶得與廢話,直接將人打橫抱起來,塞懷裏就往外走。
「大人?」霍庚在後頭跟了兩步,他沒有搭理,直接將人抱出去塞上馬車。
「你今日這行徑,換做別人來撞見,便是七出之條。」坐在邊,沈知落黑著臉道,「是不是就仗著太子定下的姻親,我不敢輕易休你,所以這麼肆無忌憚?」
蘇妙裹著披風,跟個小傻子似的坐在角落裏,聞言呆愣愣地看了看他,然後笑:「你可以休我,反正我與將軍府也沒關係了,你寫休書太子也不會怪你。」
沈知落還不知道這事,乍一聽以為在玩笑,冷聲道:「親才幾個月,就想著拿休書。倒也是,蘇大小姐走哪兒都有人買賬,多的是人想娶你,哪怕是二嫁也不愁。」
想起霍庚看那眼神,他垂眼,心口沒由來地像是被什麼東西劃拉了一下。
是人就有貪嗔癡,他的東西不願意讓別人,惦記也不行。
沈知落原以為自己能比凡人超幾分,可沒想到還是一樣,今日這點小事,竟還了殺念。
蘇妙歪著腦袋慢悠悠地聽著他這句話,角一勾就笑得燦爛萬分:「是啊,不愁二嫁,所以你還來找我做什麼,等著收請帖好了。」
還說得出來這種話,沈知落咬牙:「你這人,心是什麼做的?」
「石頭,街邊搭桌角的那種,又又不圓潤。」蘇妙笑彎了眼,「氣不氣?氣死你好了,我反正不生氣。」
拉了拉那礙眼的披風,將自己裹一團。
沈知落扶額,有那麼一瞬間當真覺得,不如給一封休書,放過也放過他自己。
可是,他聽見那團東西里傳來一響,被人在裝腔作勢的咳嗽之下,極輕極淺。
指尖微,沈知落擰眉,將人整個抱過來,低頭打量。
這人將披風拉過了頭頂,像只烏似的不臉,可抱在懷裏就聽得清楚多了。
在哭。
意識到這個,沈知落有些無措,他鮮見哭,這人從來都是笑得沒心沒肺的,彷彿這世上沒有難事,也沒有會讓上心的東西,哪怕他發再大的火,也能站在他面前笑。
就這麼一個人,現在竟然在躲著哭。
心裏有種說不出來的覺,沈知落眉頭擰了一團。
「我。」他抿,有些惱,「又不是我跟外人去喝酒了。」
分明是一言不合就砸東西,跟他吵架,吵完就往外跑,連丫鬟也不帶,他找了許久才從茶肆里打聽到消息,連晚膳都沒來得及吃就趕過去接人,倒是好,裹著別人的披風死活不,還要哭。
人都是這麼不講道理的?
懷裏這人沒有理他,自顧自地悶哭了一會兒,也只一會兒,就乾了臉,揭開披風仰頭對他道:「不是要寫休書麼?回去就寫,我給你磨墨,你寫好給我。」
沈知落:「……」
兩人是圓過房的夫妻,鴛鴦枕芙蓉帳,之親有過,抵死纏綿有過,就算有些虛與委蛇的意思,到底也是許了終的,怎麼從裏聽來,像是什麼水緣一夜消。
「你喝醉了。」他悶聲道,「等你酒醒了再說。」
「沒,我沒醉。」蘇妙手,輕輕抵住他的下,「酒是不會醉人的,真正醉人的酒喝下去就睡,只有自醉的人才會一直說話。」
眼波流轉,笑:「就像上回,你推我摔磕了腦門,我也是裝醉的,其實心裏記著仇呢。」
著肩的手了,沈知落將頭別開,沒應聲。
懷裏這人拍手道:「就這麼定了,我還有些困,等回了府里你我起來,我拿了休書就走。」
說罷,推開他,裹回車廂的小角落裏,合上了眼。
手心空落,懷裏也是一涼,沈知落緩緩收攏袖,了袍子上的星辰碎灑。他臉上看不出什麼緒,撐著膝蓋坐著,像祭壇邊上放著的雕像。
馬車在沈府停下,沈知落沉默了許久,終於還是輕手輕腳地將抱下車。
門房遠遠瞧著,有些意外,這麼久了,大人還是頭一回抱著夫人回來,而且那作十分穩當仔細,連腳步聲都聽不見。
一時好奇,他走上前問:「大人,可要吩咐下頭準備晚膳?」
看門的人嗓門都大,嚇得蘇妙夢裏一個激靈,猛地睜開了眼。
門房笑著想引路,可一轉臉就看見自家大人臉如暴雨前的烏雲遮頂,沉地盯著他。
這是怎麼了?門房覺得無辜,被他這一看,膽尖都發,站也站不住,連忙退開了去。
沈知落閉了閉眼。
迷茫地看了看抱著自己的人,蘇妙抓著他的手臂跳下地,理了理自己的擺鬆開手:「到了。」
「你用晚膳了?」沈知落問。
蘇妙大方地擺手:「沒用,但也不必了,我嫁妝那幾箱子東西不,拿了休書出去吃好吃的去。」
「……」
他不言,大步進門,吩咐人準備晚膳。
蘇妙徑直去了書房,給他鋪展好筆墨紙硯,一攏袖口捻了蘭花指,聲道:「大人這邊請。」
人家都迫不及待了,沈知落也不可能說得出什麼話,板著臉過去提筆,又頓住。
「怎麼,不會寫休書?」蘇妙揶揄,「大司命也有不會的東西?」
「畢竟是頭一回。」沈知落面無表地抬眼,「你知道怎麼寫?」
廢話,誰不是頭一回啊?蘇妙撇,左右想想:「隨便寫兩句吧,按個手印就。」
「你知不知道這休書一旦寫了,你便是棄婦,要被人脊梁骨的?」他問。
「我也沒被人脊梁骨,不差這一回。」滿不在乎地擺手,「寫吧。」
無話可說,沈知落隨便寫了兩句,與一起按了手印,然後冷著臉便起走了。
「小姐!」
木魚聽得消息過來,兩眼淚汪汪地抓住的袖:「您這是做什麼,好端端地過日子呢,您都為他從將軍府出來了,怎麼能拿這休書呢!」
蘇妙上酒氣未消,搭著的肩帶回去收拾東西,似笑非笑地道:「就是因為連將軍府都出來了,所以我才不甘心。」
這話聽不太明白,木魚連連搖頭:「姑爺未必捨得您,您給個臺階他說不定就下了,何苦要休書?」
「你不懂。」蘇妙點了點的鼻尖,「小丫頭,喜歡的東西能追一時,但不能追一世,那太苦了,中途歇歇腳,要是那人不等,便就不追了,自己省著力氣過日子,也好。」
這的確是懂不了,木魚連連搖頭。
府里已經做好了晚膳,似乎有喜歡的菜,香氣從四面八方飄過來,聞得蘇妙有些饞,剛打算定神拒絕這呢,沈知落便去而復返。
「廚房不知道你今日要走,多做了菜,吃了再出門吧。」他冷著臉在屋子裏的桌邊坐下,看著下人把菜端上來,語氣不善,「吃完了就走,別耽誤。」
他都這麼說了,蘇妙也懶得多客氣,坐下來喝口湯酒,然後一頓狼吞虎咽。
今日酒喝得太多,肚子都開始疼了,吃點東西著,路上也不至於難。
酒足飯飽,人就犯困,蘇妙起,腳都發,扶著木魚才勉強朝他行了禮:「多謝。」
沈知落冷漠地看著:「困了就睡一覺再走,你這房間七八糟,反正也不會有人要住。」
這是能從他裏說出來的、最的話了,也算一個臺階遞給。
要是以前,蘇妙肯定就說:「你這是捨不得我呀,那我不走了。」
可是眼下,卻是正正經經地搖頭:「不了,已經不是夫妻,還住這兒,惹人閑話。」
額角上起了青筋,沈知落沉怒地著羅盤,心想這話說出來也不覺得虧心,蘇家大小姐來去如風,什麼時候怕過閑話?
只是一刻也不想與他多待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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