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看見衛臨的,是李玄。
接著才是阿梨和歲歲。
被人發現了,衛臨倒也不遮不掩,大大方方上前,看向李玄,沖他點頭,“卿大人。”
李玄倒是知道衛臨。衛臨經常進出蘇家,又是年輕郎君,事關阿梨,他自然不會懈怠,早已將人打聽得一清二楚。知道衛臨頗得未來岳父的青眼。
他亦頷首,客套道,“衛大人。”
衛臨含笑擺手,“不敢當。”倒不是客套話,李玄職高他不止一點半點,這一聲衛大人,他還真的當不起。
二人打過招呼,衛臨便將視線投向了阿梨,溫和笑著問,“六娘子這是要去老師?”
阿梨點頭道是,便聽衛臨道,“我方才走時,老師在西廂房喝茶,現在大抵還在,六娘子若是要尋老師,直接去西廂便是。”
阿梨忙謝過衛臨好意,衛臨倒是擺擺手,沒邀功的念頭,與二人告辭,便先走了。
衛臨走后,李玄仍將眼神落在衛臨的背影上,眸中帶了審視意味。
阿梨卻不知他在看什麼,見他盯著衛臨,便問他道,“怎麼了?”
李玄收回視線,搖頭道,“沒什麼。”
不知為何,他看著衛臨時,心里不自覺有幾分忌憚。但說來也奇怪,衛臨這樣的小,自位平平,家中也不顯赫,整個京城能找出上百個,除去與蘇府這層關系,著實沒什麼值得他上心的。
思及此,李玄倒也拋開那些念頭,只當是自己多心了。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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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冬至,很快便進了年關。
這是阿梨在蘇家過的第一個年,但說來也是憾,竟也是最后一個年。待開了年,婚期便十分近了。
今年的冬天又格外的冷,屋里早早燒了炭火,歲歲被嬤嬤抱去祖母那里了,阿梨便坐在暖烘烘的爐子邊,邊取暖,邊有一搭沒一搭繡著手里的。
新婦進門,一看灶臺上的本事,二看針線上的手藝。
這灶臺自然是親自下廚,若做得一頓眾人滿意的膳食,便算過去了。可這針線,卻得提前準備著,沒得事到關頭,再來臨陣磨刀的。
故而,這段時間,閑著無事,便坐在屋里做針線,省得到時候要送人,手里卻沒點東西。
冬珠在一旁替纏繡線,邊撿著這些時日,府里發生的大小事說。
阿梨有一搭沒一搭聽著,時不時應一聲,驀地聽外頭傳來一陣竹聲,噼里啪啦的,熱鬧異常,歡聲笑語。倒是想了起來,問冬珠,“等會兒讓人去問問,爹爹何時回來?若回來了,前院遣人來說一聲。”
越近年關,自家爹爹反倒越忙得看不見人影了,但阿梨記得,從前過年的時候,李玄卻是一貫很清閑的。不過爹爹在閣,興許兩不大一樣吧。
冬珠答應下來,立馬起出去問了,大抵一刻鐘的功夫,便回來了,道,“管事道大人今日出去訪客了,怕是要遲些。”
阿梨聽罷,也只好頷首,又吩咐冬珠去灶上傳個話,“讓灶上備個醒酒湯,再熬一瓦罐糜粥,看著添幾個小菜,等爹爹回來了,記得送過去。”
冬珠應了下來,出去傳話去了。
這一天,直到阿梨睡下,都沒聽見蘇甫回府的靜,倒是大半夜,被前院一陣嘈雜聲響驚醒了,坐起來。
守夜婆子聽見靜,掌燈進來了,道,“是老爺回來了。”
阿梨了眼,看了眼天,黑得連丁點都沒有了,枕邊歲歲倒沒醒,索披了裳,起出去了。
出了門,便見蘇甫喝得爛醉,被小廝扶著進了院子。
阿梨見狀,忙招呼下人把人扶進屋子,醒酒湯上來了,阿梨便先給爹爹灌下去一碗,見爹爹睜眼,似乎清醒了幾分,才半是埋怨半是關心地道,“喝酒傷,爹爹不許這樣喝了。”
說罷,又趕忙膳房送了糜粥上來,并幾碟子小菜,爽脆的腌黃瓜、切的細細的酸辣蘿卜,還有蒸的水當當的蛋羹。
阿梨舀了碗糜粥,遞過去,道,“爹爹快吃,墊墊肚子,省得明早起來肚里不舒服。”
宿醉的人最忌肚里空空,第二日起來那滋味,定然是天旋地轉的。況且明日還是年三十,爹爹可有得忙。
蘇甫接過兒遞過來的碗,了幾筷子,原本沒什麼胃口,但對上兒那雙關切的眼,心里就如灌了般,頓時便了下來,上也答應下來,“爹爹可是吵著你了?”
阿梨搖頭,卻不住打了個哈欠,抱住爹爹的胳膊,小聲道,“爹爹下回不要喝酒了,喝酒傷。”
蘇甫答應下來,他平日里極飲酒,不過今日是好友忌日,他便喝多了些。
阿梨困得厲害,但還是想看著爹爹把粥喝了,便撐著坐著,找話問道,“哥哥什麼時候回來?”
冬至前,蘇追領旨去了東南平海,雖寄回的家書都道了平安,可家里人自然還是惦記著的。
蘇甫搖頭,“過年怕是回不來,大抵明年開春之后。”
阿梨聽罷便頷首,忍不住道,“我聽——我聽人說,那些海上賊人,極擅造船,來無影去無蹤,老巢難尋,以海島為據,千千萬萬個,誰都不知哪個才是他們的老巢,朝廷出了幾回兵,也未曾徹底攻下。”
蘇甫聞言倒是抬頭,安道,“你不用擔心,你兄長自小習武,七歲便能背孫子兵法,區區海賊,他還不看在眼里。他是自請去的,心里有數。越是難打,功勞越大,一貫如此的。”說罷,將剩下半碗粥吃下,空碗擱到一邊,用一張方巾拭了,便道,“回去歇息吧,早些睡,明日還要去拜宗祠。”
阿梨便下人收了殘羹,打算回去歇息。
臨出門時,不知為何,下意識朝后看了眼,便見蘇甫一人坐在屋里,只點了盞燈,似乎是在看的背影,看上去格外的冷清。
阿梨忽的就站住了,想了想,回了屋子,蹲下/,握住父親的手,道,“爹爹也早些睡。”
蘇甫有些怔愣,倒是了兒的發,聲道,“知道了,回去吧。”
阿梨這才站起來出去,回到屋里躺下后,卻不大睡得著。
其實娘走了這麼多年,爹爹若是再娶,也不會抱怨什麼的。但爹爹這麼多年一直未曾續弦,應當還是惦記著娘吧?
阿梨這般想著,便沉沉睡去了,第二日起來,便是大年三十了。
府里一大早便要開宗祠,拜祭祖先,阿梨是第二次宗祠,上回進這里,還是剛認親回家的時候。
蘇薇站在邊,阿梨則抱著歲歲,二人剛磕過頭,因是晚輩的緣故,便站在一側,等著長輩們祭祀先祖。
等祭祀的禮畢,已經是日上三竿的時候了。
出了宗祠,便看見丫鬟冬珠在樹后探著腦袋朝這邊看,阿梨與蘇薇說了聲,便過去了。
冬珠見到主子,倒是眼睛一亮,還看了看四周,才小聲地道,“世子來了,在后門等著呢。”
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顯然是怕被人探聽去了,阿梨心里倒是坦得很,又不是要與李玄私會,不過是答應了他,讓歲歲跟著去侯府一趟而已。
大過年的,侯夫人想見歲歲一面,還能不答應不?
阿梨坦頷首,便抱了歲歲,朝后門去,到的時候,李玄正穿著玄的鶴麾,站在屋檐下,襯得面如玉,見母倆出來,冷冰冰的眸中,驟然多了一抹。
歲歲如今已與爹爹十分親昵,一見到爹爹,便乖乖手要爹爹抱。倒不是更喜歡爹爹,而是爹爹在的時候,多是爹爹抱。
爹爹說了,娘是子,力氣小,抱太久會累,胳膊會酸的。長大了,不能總是要娘抱著。可是,小家伙又在心里想,娘香香的,比爹爹懷里舒服多啦……
李玄一把抱過兒,用玄鶴麾裹在懷里,父倆好一副親熱模樣。
阿梨看在眼里,下意識有些怔然,歲歲雖然是個好脾氣的小娘子,可從未見與誰這般親近過,到底是父,上流著相同的脈,骨親,再如何都分隔不開。
李玄哄過兒,抬眼見阿梨怔怔著這邊,以為心里擔憂,便上前,騰出右手,握住阿梨垂在側的手,作溫。
阿梨被那溫熱的,弄得回過神來,下意識看向李玄。
卻聽得李玄溫聲道,“晚膳前,我一定送回來。你放心,我會保護好兒,沒人欺負得了。”
阿梨自然不會擔心這個,歲歲是去侯府,親爹在邊,去見親祖母,這要是能被人欺負,李玄這個大理寺卿也不用當了。
點點頭,“我知道。”想了想,看了眼天,又催促道,“你帶歲歲走吧,別讓侯夫人久等了。”
算起來,這是歲歲第一次見祖母,以侯夫人待歲歲的喜,不就送好東西給歲歲的陣仗,這時候應當早就在家里候著了。
阿梨上前一步,輕輕兒的臉頰,聲同道,“等會兒見了祖母,記得喊人,娘教過你的,對不對?上回你當寶貝一樣的那個琉璃花盞,便是你祖母送的。”
歲歲的規矩很好,是那種很討人喜歡的小娘子,立馬就點著小腦袋,甜甜答應下來,“唔,歲歲知道啦,要喊祖母。”
李玄沒吭聲,只默默注視著母二人,心里眼里得不像樣了。
阿梨倒是不知李玄的心思,后退了一步,催促二人走了。
李玄握著阿梨的那只手,了掌中的小手,才松開了,帶著歲歲上了馬車。父倆到侯府時,剛下馬車,便被守在門口的嬤嬤堵了個正著,一見被世子抱在懷里的小娘子,頓時面上綻開了笑,殷勤道,“世子快去正院吧,侯夫人正等著呢。”
李玄嗯了聲,抱著兒進了侯府。
與蘇府比,侯府里富貴奢靡許多,是另一種風格,歲歲窩在爹爹懷里,眨眨眼打量四周,直到進了屋子,被個笑得和藹慈祥的婦人擁進懷里,小家伙才反應過來。
眨眨眼,這便是娘說的祖母嗎?
侯夫人卻是笑得合不攏,心肝寶貝似的瞅著歲歲,怕抱得歲歲不舒服,還提前將鐲子什麼的都摘了,一疊聲喚嬤嬤將好吃的送上來。
侯夫人到底是子,上的,比爹爹懷里舒服多了,作也輕,歲歲回過神來,眨眨圓乎乎的眼睛,在自家爹爹鼓勵的眼神下,聲氣喊了聲,“祖母……”
侯夫人愣了一下,喜得眼淚都要流下來了,一疊聲喊著心肝寶貝兒。
嬤嬤將早就備好的糕點送上來,歲歲左手被塞了一個芙蓉,右手被塞了一塊蜂千層糕,還有數都數不清的糕點,等著小家伙賞臉嘗一口。
那待遇,可比在蘇府夸張多了。
蘇家是清貴世家,就算疼孩子,也還是有度的,講分寸的,似這般有浪費嫌疑的事,是決計不干的,怕把孩子寵壞了。
可侯夫人就不一樣了,眼盼了多久的孫,好不容易見著了,便是天上的月亮,孫說要,都得想想法子。
不過歲歲是極懂事的,是不吃獨食的子,大方把糕點遞給祖母和爹爹,這幅招人疼的模樣,侯夫人見了,更是喜歡得不得了,一疊聲地朝兒子慨道,“蘇家到底是好人家,連孩子都教的這般討人喜歡。阿梨也是對這孩子的教養上了心的了。”
李玄聞言自然要替阿梨說話,道,“阿梨一人帶,十分不易,便是看在歲歲的面子上,母親也要疼阿梨些。”
侯夫人原本對阿梨也沒太多怨氣,如今有了歲歲,更不必提,直接道,“我知道,你喜歡的人,我還非當這個惡人不?阿梨也是我看著長大的,又替你生了這樣招人疼的歲歲,我自然疼兒般疼的。你安心便是!”
李玄今日這般安排,原本也是想著,讓歲歲替阿梨來哄母親。
吃了糕點,祖孫二人又在一起說話,歲歲跟著外祖父學了幾首詩,雖不解其意,但背得倒是有模有樣。聲氣地,將一首完完整整背下來,侯夫人并幾個嬤嬤全都十分捧場,把小家伙夸得小臉紅紅的。
屋里氣氛格外的和諧。
正這時,卻聽得外頭下人進來通傳,恭敬道,“侯爺來了。”
侯夫人一愣,心里頓時覺得煩躁,心里道,武安侯怎麼這個時候來?但人來都來了,趕人的事,又不是作為當家主母做得出的,等武安侯進來了,便耐著子招呼道,“侯爺來了。”
武安侯一踏進門,便先看到妻子懷里抱著的孩子,一愣,臉立馬不好看了,扭頭朝李玄呵斥道,“你怎麼把這孩子帶回來了?!”
李玄站起,臉驀地沉了下來,還未開口,侯夫人先不樂意了,“你兇什麼兇?!這是我嫡親的孫,你不樂意看,走就是了!大過年的跑我這兒罵人來了?”
武安侯是知道歲歲的世的,但他和妻子不一樣,在他看來,最有出息的兒子因為區區一個通房,鬧得幾年不親,現在還不顧對方和離之,非要娶回家里,簡直如笑話一樣!
但偏他說話不頂用,兒子不聽,妻子站在兒子這一邊,他說的話,沒一個聽的。
李玄亦只冷冰冰,漠然著臉道,“我知父親不喜,并未帶歲歲去您那里,也未曾招您的眼。父親不愿看,走便是了。”
侯夫人同仇敵愾,幫著兒子說話,“就是,我們歲歲有祖母疼,有爹爹娘親疼,又不稀罕你!”
武安侯被噎得不輕,合著不是他不稀罕這個孫,是這個孫不稀罕他這個祖父了?
他臉鐵青,看了眼被妻子抱在懷里的孫,小家伙睜著圓圓的眼睛,一臉天真無辜著他,一肚子的火,莫名其妙像中邪一樣,頓時偃旗息鼓,發也發不出,咽又咽不下,只得鐵青著臉,拂袖氣哄哄走了。
不過他走或者不走,顯然都不在眾人在意的范圍,侯夫人更是連一個眼神都懶得給他,只顧著拍著歲歲的后背,一臉疼惜地道,“歲歲不搭理他,往后咱們看見他啊,就躲得遠遠的,才不理他!”
說完,又忍不住嫌棄道,“吃了炮仗一樣,誰請他來了似的!”
歲歲倒是渾不在意,小家伙甜甜笑著,在祖母面上親了口,輕而易舉把祖母哄高興了,惹得侯夫人一陣心肝寶貝,在面上親了好幾口。
且不提歲歲來了一趟府里后,侯夫人如何眼盼著兒子婚的日子,也不提武安侯回去柳眠院后,如何吃不香睡不著,喊了柳姨娘抱了庶孫來,抱著在膝上,嚇得那潑猴似的庶孫渾不自在,胡扭著子,惹得祖孫倆彼此互相嫌棄。
過了年,阿梨與李玄婚的日子,卻是近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