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夭笑起來:“哥哥,你幾時變得這麼狹隘了?濟世救人的醫可用來殺人,歪門邪道的蠱也可用來救人,何謂正,又何謂邪?”
顓頊自嘲地笑:“不是我狹隘了,而是怕你吃虧。我會遵守承諾,自然不希相柳耍花招。”
小夭立即問:“相柳救我是有條件的?”
顓頊道:“之前,他只說他有可能救活你,讓我同意他帶你走,我沒辦法,只能同意。前幾日,相柳來見我,讓我答應他一個條件,你就能平安回來。”
相柳可真是一筆筆算得清清楚楚,一點虧不吃!小夭心中滋味十分復雜,說不出是失落還是釋然,問道:“什麼條件?”
“他向我要一座神農山的山峰。”
“什麼意思?”
“我也這麼問相柳。相柳說,所有跟隨共工的戰士都是因為難忘故國,可顛沛流離、倥傯一生,即使戰死,都難回故國,如果有朝一日,我為軒轅國君,他要我劃出一座神農山的山峰作為地,讓所有死者的骨灰能回到他們魂牽夢縈的神農山。”
“你答應了?”
顓頊輕嘆了口氣:“神農山里再不要的山峰,也是神農山的山峰!我知道茲事大,不能隨便答應,但我沒有辦法拒絕。不僅僅是因為你,還因為我愿意給那些男人一個死后安息之地。雖然,他們都算是我的敵人,戰場上見面時,我們都會盡力殺了對方,但我敬重他們!”
小夭默默不語。
顓頊笑了笑:“不過,我也告訴相柳,這筆易他有可能會賠本,如果我不能為軒轅國君,他不能因此來找你麻煩。相柳答應了,但我還是擔心他耍花招。”
小夭道:“放心吧!相柳想殺我容易,可想用蠱、咒這些歪門邪道來害我可沒那麼容易。”
“每次你都言語含糊,我也一直沒有細問,你如何懂得養蠱、種蠱?還有你出神化的毒是和誰學的?”
小夭問:“此方便講嗎?”
顓頊點了下頭,又設了個制,小夭說:“你可知道《神農本草經》?”
“當然,傳聞是醫祖炎帝的一生心,天下人夢寐以求,可惜炎帝死后就失傳了。”
“實際在我娘手里,你還記得外婆和外爺重病時,都是我娘在醫治吧?”
“記得,我一直以為,姑姑向宮廷醫師學習過醫。”
“我也是這麼以為,后來才明白傳授娘醫的應該是炎帝。”
“可是……怎麼可能?爺爺可是一直想滅神農國。”
“誰知道呢?也許是我娘的。”
“胡說!”在很多時候,顓頊對姑姑的敬意要遠大于小夭對母親的敬意。
“娘把我放在玉山時,在我脖子上掛了一枚玉簡,里面有《神農本草經》,有我娘對醫的心得會,還有九黎族巫王寫的《九黎毒蠱經》,專門講用毒和用蠱之。王母發現后,說這些東西都是大禍害,被人知道了,只會給我招來麻煩和禍事,勒令我每天背誦。等我記得滾瓜爛后,就把玉簡銷毀了。”小夭記得當時還大哭了一場,半年都不和王母說話,恨王母毀了娘留給的東西。
小夭說:“本來我把這些東西都忘到腦后了,直到我被九尾狐妖關起來時,突然就想起那些毒。我知道我只有一次殺九尾狐妖的機會,所以十分謹慎小心,怕巫王的毒還不夠毒辣,又把炎帝的醫用來制毒。”
小夭攤攤手,自嘲地笑道:“娘留這些東西給我,估計想要我仁心仁,澤被蒼生,可我看我要為一代毒王了。”
顓頊只是笑著了小夭的頭:“你喜歡做什麼就做什麼。”
馨悅在外面道:“顓頊、小夭,我哥哥趕回來了。”
顓頊拉著小夭往外走:“陪我一塊兒用晚飯,等我走了,你怎麼照顧那家伙隨你便,反正我眼不見,心不煩!”
小夭笑道:“好。”
出門時,小夭對靜夜說:“既然璟住在這里,你就把璟以前住的屋子給我收拾一下,我暫時住那里。”
靜夜看顓頊一言未發,放下心來,高興地應道:“好。”
小夭、顓頊、馨悅、隆四人用晚飯時,小夭才知道自己已經沉睡了三十七年。
小夭剛回來,顓頊三人都不愿聊太沉重的話題,只把三十七年來的趣事揀了一些講給小夭聽。最讓隆津津樂道的就是一心想殺了顓頊的禺疆居然被顓頊收服,經過俊帝同意,他離了羲和部,正式為軒轅族的人,跟隨顓頊。
小夭十分驚訝:“他不是一心想為兄長報仇嗎?怎麼會愿意跟隨哥哥?”
顓頊微微一笑,淡淡說:“他是個明事理、重大義的男人,并不是我做了什麼,而是他想做什麼。”
馨悅對小夭說道:“才沒顓頊說的那麼輕巧呢!禺疆一共刺殺了顓頊五次,顓頊有五次機會殺了他,可顓頊每次都放任他離去,第六次他又去刺殺顓頊時,被顓頊設下的陷阱活捉了。你猜顓頊怎麼對他?”
小夭忙問:“怎麼對付他?”
馨悅說:“顓頊領禺疆去參觀各種酷刑。禺疆看到,那些令他都面發白、發的酷刑居然全是他哥哥設計的,通過使用在無辜的人上,一遍遍改進到最完。剛開始,他怎麼都不相信。顓頊把一份寫滿人名的冊子遞給禺疆,是禺疆的兄長親筆寫下的,每個人名旁都寫著施用過的酷刑。禺疆才看了一半,就跪在地上嘔吐了。禺疆那時才發現,他想為之復仇的兄長和他小時記憶的兄長截然不同。顓頊告訴他‘我從不后悔殺了你哥哥,因為你哥哥為一方大吏,卻罔顧民生,只重酷刑,冤死了上萬人,他罪有應得。如果你認為我做錯了,可以繼續來刺殺我。’顓頊放走了禺疆。幾日后,禺疆來找顓頊,他對顓頊說‘我想跟隨你,彌補哥哥犯的錯’,所有人都反對,顓頊居然同意了。不僅僅是表面的同意,而是真的對禺疆委以重任,和禺疆議事時,毫不提防他。說來也巧,正因為顓頊的不提防,有一次有人來刺殺顓頊,幸虧禺疆離得近,把向他的一箭給擋開了。”
馨悅看似無奈,實則驕傲地嘆道:“我是真搞不懂他們這些男人!”
小夭笑著恭喜顓頊,得了一員大將!幾人同飲了一杯酒。
四人聊著聊著,無可避免地聊到了璟。
顓頊對馨悅和隆說:“我剛才告訴小夭,當日若非璟恰好出現救了,縱使我趕到,只怕也晚了。小夭很激璟的相救之恩,恰好懂得一些民間偏方,所以想親自照顧璟。”
馨悅和隆雖覺得有一點奇怪,可目前最要的事就是救回璟,不僅涂山氏需要璟,顓頊和隆也都非常需要璟。只要璟能醒來,別說要小夭去照顧他,就是要馨悅和隆去照顧也沒問題。
隆急切地問小夭:“你有把握璟能醒來嗎?”
小夭說:“十之八九應該能醒。”
隆激地拍了下食案,對顓頊說:“小夭真是咱們的福星,一回來,就全是好消息。”
顓頊目注著小夭,笑起來。
四人用過晚飯后,顓頊返回神農山。
小夭送顓頊離開后,回了木樨園。
靜夜已經熬好藥,正眼地等著小夭。剛才地給公子喂了一下藥,發現兒喂不進去,只得趕收拾好一切,等小夭回來。
小夭讓靜夜出去,等靜夜離開后,小夭一邊扶璟坐起,一邊說:“也不知道你聽不聽得到,我昏迷時,雖然人醒不過來,卻能聽到外面的聲音。”
小夭喂完璟喝藥后,又扶著他躺下。
小夭盤坐在榻側,拿出一枚玉簡,開始用神識給父王寫信。先給父王報了平安,讓他勿要擔憂,又說了一些雜七雜八的事。小夭靈力弱,沒寫多就覺得累,休息了一會兒,才又繼續,不敢再東拉西扯,告訴父王還有點事,暫時不能回高辛,等事辦好,就回去看他。
小夭收好玉簡,對璟說:“我和父王說要回去探他,你愿不愿意和我一塊兒回去?”
小夭下了榻:“我得回去睡覺了。”看著璟清瘦的樣子,低聲說,“我也想陪你啊,可我哥哥不讓,明天早上我再來看你。”
小夭回到璟以前住的屋子,在璟以前睡過的榻上翻來覆去、覆去翻來,熬了半個時辰都沒有睡著。
小夭想起自己昏迷不醒時,最高興的時候就是相柳陪著時,即使他什麼話都不說,也覺得不再孤寂,永恒的黑暗變得不再是那麼難以忍。
小夭披起來,悄悄地溜出了屋子,溜進了璟住的桃木大屋。不知道的是整個桃木屋都有警戒的制,剛接近時,靜夜和胡啞就出現在暗,他們看到小夭提著鞋子、拎著裾,躡手躡腳的樣子,誰都沒說話。
小夭著黑,爬到榻上,在璟邊躺下,對璟低聲說:“我不說、你不說,誰都不知道,哥哥不知道,就是沒發生。”
小夭下午睡了一覺,這會兒并不算困。
對著璟的耳朵吹氣:“你到底聽不聽得到我說話?”
去璟的頭發:“頭發沒有以前著好了,明日我給你洗頭。”
去他的胳膊:“好瘦啊,又要硌著我了。”
順著他的胳膊,握住了他的手,和他十指纏:“他們說,你是因為我死了才不想活了,真的嗎?你真的這麼在意我嗎?”
小夭把頭窩在璟的肩窩中:“如果你真把我看得和自己命一樣重要,是不是不管到什麼,都永遠不會舍棄我?”
屋寂寂無言。
小夭輕聲笑:“你真聰明,這種問題是不能回答的。有些事不能說,一說就顯得假了,只能做。”
小夭閉上了眼睛:“璟,快點醒來吧!”
第二日清晨,靜夜、胡啞和胡珍起很久了,卻都窩在小廚房里,用蝸牛的速度吃著早飯。
小夭悄悄拉開門,看四周無人,躡手躡腳地溜回了自己的屋子。
靜夜和胡珍都輕噓了口氣,胡啞吃飯的速度也正常了,等吃完,他走進庭院,開始灑掃。
小夭在屋子里躺了會兒,裝作剛起,故意重重地拉開門,和胡啞打招呼:“早。”
胡啞恭敬地行禮。
靜夜端了洗漱用過來,小夭一邊洗漱一邊問:“你們平日都這個時候起嗎?”
靜夜含含糊糊地說:“差不多。”
小夭微微一笑,去吃早飯。
靜夜知道大病初愈,也不大好,給準備的依舊是爛爛的糜蔬菜粥,小夭邊吃邊問:“你什麼時候到的璟邊?”
靜夜回道:“按人族的年齡算,八歲。公子那時候七歲。”
小夭的眼睛亮了:“那你們幾乎算是一起長大的了,你肯定知道很多他小時候的事,好姐姐,你講給我聽吧!璟小時候都做過什麼調皮搗蛋的事?”
靜夜愣了一愣,防風意映在青丘住了十幾年,從沒有問過這些事,只有一次把和蘭香去,詢問們所掌管的公子的私賬。
靜夜給小夭講起璟小時的事,都是些蒜皮的瑣事,小夭卻聽得津津有味,邊聽邊笑,靜夜也想起了小時候的快樂,不愁眉展開,笑聲不斷。
胡珍在外面聽了好一會兒,才敲了敲門:“藥熬好了。”
小夭跑了出來,端過托盤,對靜夜說:“晌午后,我要給璟洗頭,找張木榻放在樹蔭下,多準備些熱水。”
“是。”
小夭腳步輕快地朝著桃木屋走去。
過了晌午,小夭果真把璟從桃木大屋里抱了出來,放在木樨榻上。
靜夜怕小夭不會做這些事,站在旁邊,準備隨時接手,可沒想到小夭一舉一都練無比,而且的舉自帶著一溫呵護,讓人一看就明白沒有一勉強。
璟雖然不言不語、沒有表,卻讓人覺得他只愿意被小夭照顧,在小夭邊,他就猶如魚游于水、云浮于天,有了一切,舒展放松。
靜夜看了一會兒,悄悄地離開了。
小夭坐在小杌子上,十指在璟的頭發中,一邊按著璟頭部的位,一邊絮絮叨叨地說:“等會兒洗完頭發,你就躺這里曬會兒太,我也曬會兒。其實,我還是喜歡竹席子,可以滾來滾去地曬,把骨頭里的懶蟲都曬出來,全麻的,一點不想彈……再過一個月,木樨就該開花了,到時你總該醒來了吧……”
小夭并沒有等一個月。
四日后,木樨林中,一張木樨木做的臥榻,璟躺在榻上。
絢爛的從樹葉中曬下,落在他上時,溫暖卻不灼熱,恰恰好。
小夭剛洗了頭,跪坐在榻旁的席子上,一邊梳理頭發,一邊哼唱著歌謠:“南風之薰兮,可以解儂之思兮!南風之時兮,可以儂之憶兮……”
璟緩緩睜開了眼睛,凝視著眼前的人兒,云鬢花、皓腕綠裳,目流轉、巧笑嫣然,他眼角有意。
小夭自顧梳著頭發,也沒察覺璟在看著。
靜夜端了碗解暑的酸梅湯過來,看到璟凝視著小夭,手中的碗掉到了地上。小夭看向:“你沒事吧?”
靜夜指著璟:“公子、公子……”
小夭立即轉,和璟的目膠著到一起。
小夭膝行了幾步,挨到榻旁:“為什麼醒了也不我?”
璟道:“我怕是一場夢,一出聲就驚走了你。”
小夭抓起他的手,在臉頰上:“還是夢嗎?”
“不是。”
璟撐著榻,想坐起來,小夭趕扶了他一把,他立即地摟住。小夭不好意思,低聲說:“靜夜在看著呢!”
璟卻恍若未聞,只是急促地說:“小夭,我一直希能做你的夫君,能堂堂正正地擁有你。你是王姬,只有涂山璟的份才有可能配上你,所以我一直舍不得舍棄這唯一有機會能明正娶到你的份,可我錯了!我不做涂山璟了,能不能堂堂正正地擁有你不重要,即使一輩子無名無分,一輩子做你的奴仆,都沒有關系,我只要在你邊,能守著你。”
小夭忘記了靜夜,問道:“璟,你真把我看得和命一樣重要嗎?”
璟說:“不一樣,我把你看得比我的命更重要。小夭,你以前埋怨我一邊說著自己不配,一邊又絕不松手。其實,我知道你離開我依舊可以過得很好,我明白防風邶才更適合你,可我沒有辦法松手,只要我活著一日,就沒有辦法!對不起、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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