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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相思》 第二章 此身出何處

顓頊聲央求小夭:“自己烤的沒你烤的香!”

小夭說著不給,可等了,還是先給顓頊夾了一碟子。

三個材魁梧的男子走了進來,恰被小二領到了隔壁的位置,顓頊和璟都沒有再說話。只聽到隔壁的三人在點菜,除了牛羊,他們還點了幾盤蔬菜和瓜果。這個季節,新鮮的蔬菜和瓜果遠比貴,一般人本吃不起,小夭怕引人注意,剛才只點了一碟腌菜。顯然,這幾人非富即貴。

聽他們的口音帶著明顯的軒轅城腔,小夭低聲問顓頊:“你認識?”

顓頊點了下頭,皺著眉頭在案上寫了兩個字:“將軍。”

小夭對顓頊做鬼臉,誰你把他們召來神農山覲見?活該!

等點完菜,隔壁的聲音突然消失了,必然是下了制,不想讓別人聽到他們談話。

小夭嘀咕:“肯定在講!”

湊到璟旁,低聲對璟說:“不公平,我們怕引起他們的注意,不敢下制,他們卻下了制。”

小夭瞅了顓頊一眼,笑嘻嘻地說:“如果是在議論哥哥,那可就有意思了。”小夭拽璟的袖子,“我想聽到他們說什麼,你有辦法嗎?”

璟笑了笑:“沒有也得有!”他握著一杯酒,酒水化作白霧,白霧沉在地上,從屏風下涔到隔壁,消失不見。

隔壁的說話聲傳來,倒沒有說什麼要事,只是在比較新都軹邑城和舊都軒轅城,聽上去這三人都是明理的人,雖然難舍舊日家園,卻都承認現在的新都更適合做都城。據他們的稱呼,小夭推斷出,三人中職位最高的是離怨大將軍,另外兩人,一位是他的弟,一位是他的侄兒。

三人說了會兒都城,又說起了黃帝,一人嘆道:“也不知道能不能見到黃帝陛下。”

另一人說道:“我們肯定不行,但叔叔也許有機會叩見陛下。”

小夭笑看著顓頊,顓頊給寫道:“離怨,澤州守軍的將軍,曾隨爺爺攻打中原……”他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一瞬,才繼續寫道:“冀州大戰中,他在姑姑麾下效力。”

小夭臉上的笑容一滯。

隔壁的三人喝了幾碗酒,一個人說道:“姐夫,你曾跟隨王姬大將軍打贏了冀州之戰,想來和王姬大將軍很好。”

王姬大將軍是軍中將士對母親的特殊稱呼,小夭努力裝作不在意,耳朵卻驟然豎了起來,捕捉著離怨的聲音,可離怨遲遲沒有開口,半晌后,他才說:“那一戰,很難說是我們打贏了。”一句話,隔著幾百年的,依舊有重如山岳的哀傷,讓屏風兩側的人都默默地喝了一碗酒。

沉默了一會兒,另一個語聲輕快的男子問道:“叔叔,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聞最近的流言?就是說高辛大王姬的。”

“聽聞了。”

離怨的聲音波瀾不驚,小夭卻不自子向前探。

“叔叔和王姬大將軍是好友,那……”男子好似也覺得有些尷尬,遲疑了一下,才說:“高辛大王姬究竟是誰的兒?”

離怨不吭聲,小夭的繃。璟握住了的手,小夭卻沒察覺,只是下意識地抓住了他。

另一個年紀大一些的男子道:“姐夫,這里就我們三人,都是至親,有什麼話不能說呢?”

離怨終于開了口:“我不是王姬大將軍的好友,應龍大將軍才和王姬深厚,當年的我只是在王姬麾下效力,從沒和王姬私下說過話,我也不知道高辛王姬究竟是誰的兒。”

小夭的子驟然松弛了下來,竟然有些乏力。

突然,離怨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一日清晨,應龍將軍帶著我巡營,軍營外有喧嘩聲傳來,我們趕過去時,看到王姬和蚩尤被蚩尤的部下圍在中間……”

小夭的了一下,好似不想再聽,璟抬手想撤去法,小夭又猛地抓住了他的手,眼睛圓睜,如野一般瞪著前方,凝神傾聽。

“蚩尤的部下大吵大嚷,我聽了一會兒才明白,原來王姬和蚩尤通宵未歸,他們看到王姬和蚩尤一同歸來,還擁抱告別,所以在質問蚩尤。蚩尤一直不說話,應龍將軍呵斥了對方,本來將士們已經要散了,可王姬突然對所有人說‘我是和蚩尤有私’。我們全震驚地呆住,以為聽了個‘沒’字,可王姬又非常大聲地說了一遍‘我已經喜歡蚩尤好幾百年了’!聲音大得就好似不得全天下都聽到。”

猶如被噩夢魘住,小夭恐懼害怕,全彈不得,所有人的聲音好似從一個極其遙遠的地方傳來。

“為……為……為什麼?蚩尤……蚩尤是……大魔頭啊!”年輕男子的聲音結結,充滿了沮喪,完全無法接心目中為民戰死的王姬居然會喜歡蚩尤,他寧愿如流言所說王姬是被污了。

離怨一直平穩的聲音驟然嚴厲了起來:“我知道你們詢問此事不僅僅是關心流言,想來是有人游說你們迫害高辛大王姬,我警告你們,不行!只要應龍大將軍和我活著一日,就不允許軍中有任何勢力迫害王姬的兒!”

“可是……可是,叔叔……”

“沒有可是!”離怨的聲音千鈞下,真正顯示出他是鎮守一方的沙場老將。

兩位男子都如軍人般應諾:“是!”

離怨的聲音又恢復了平靜:“人生的很多無奈與殘酷,你們都不曾經歷,所以不懂,是王姬舍棄了一切,才給了你們機會不去經歷。蚩尤……他是我們的敵人,可他也值得王姬喜歡!”離怨說完,起大步離去。

剩下的兩人呆坐了一會兒,都跳了起來,匆匆去追離怨。

“小夭、小夭……”

小夭茫然地抬起頭,顓頊和璟擔憂地看著,小夭,卻嗓子發,半晌都說不出話。璟拿了水給,小夭搖頭,顓頊把一碗酒遞給小夭,小夭咕咚咕咚喝下,烈酒從嚨燒到腸胃,小夭覺得自己好像又活了過來。

不知何時,天已經黑,街上燈如海、車如龍。小夭坐得筆直,沒有看璟,也沒有看顓頊,只是著窗外。

很久后,異常平靜,異常肯定地說:“我是蚩尤的兒!”

顓頊急速地說:“小夭,不管你是誰的兒,你都是我最親的人。”

璟慢慢地說:“小夭,你我初相逢時,你就是你,不是任何人的兒,日后,不管你是誰的兒,你依舊是你。”

小夭站了起來,向外走去,顓頊和璟忙站起,小夭說:“我想一個人靜靜,你們不要跟著我!”

顓頊和璟都停住了步子,目送著小夭走出了門。

小夭剛走遠,一只虛的九尾白狐從璟袖中躍出,蹦蹦跳跳地消失在夜中,顓頊快步走出了食鋪,對一直守護在外面的暗衛下令:“再派幾個人去保護王姬。”

顓頊對璟淡淡地說:“暗衛會護送小夭回小月頂,你回去休息吧!”

顓頊轉離去,璟問道:“陛下,為什麼要這麼做?”

顓頊慢慢地轉回了子。臺階下,花燈如海,人群熙來攘往,歡聲笑語不斷,可臺階上,也不知道是因為有暗衛的靈力屏蔽,還是恰好沒有人來,冷冷清清,寂靜無聲,只顓頊和璟隔著兩盞羊皮燈籠,對視著。

顓頊角似含有一點譏笑:“你如何知道的?”

璟回道:“起初,我以為是王后所為,只有既想傷害小夭,又有能力散布流言。我想當然地認為陛下也一定在盡力制流言,可我竭盡所能,甚至不惜以西陵、鬼方、涂山三氏的力量向赤水氏和神農氏施,仍沒有辦法阻止流言的傳開,我才覺得不像是王后。推流言的力量未免太強大了!今夜,看似一切都是小夭的選擇,可陛下若真不想掃了小夭的玩興,離怨將軍本不可能踏這間食鋪,唯一的解釋就是陛下想讓小夭與離怨將軍三人‘偶遇’。”

顓頊淡淡而笑:“隆曾一再說你心有百竅,聰慧無雙,我還不太相信,如今看來,你倒是擔得起隆的盛贊。”

璟說:“陛下,不是小夭不夠聰慧想不到,而是永不相信陛下會傷害。”

顓頊的笑意消失,冷冷地說:“我就是想保護才這麼做。”

雖然璟已經推測到顓頊的用意,但證實了,依舊震撼,他沉默地后退了幾步,向顓頊行禮:“草民告退。”

顓頊沒有說話,只是冷然而立,看著璟走下了臺階,匯人群中。

小夭隨著觀賞花燈的人,一直不停地往前走,可究竟走過了幾條長街,看到了多盞花燈,卻是完全不知。時而經過長街,時而走陋巷,小夭覺得自己是漫無目的、隨意走,可當停在那扇破舊的木門前,小夭才明白,想來的就是這里。

小夭緩緩推開了木門,上一次來,這里爐火通紅、滿鍋驢、香味四溢,這一次,卻是灶冷鍋空,屋寒燈滅。那個做得一手好驢的獨臂老頭已經不再做驢了嗎?

小夭掀起破舊的布簾子,走到院,四周漆黑一片,沒有燈,沒有人聲。幸好月明亮,可以看到院一片枯敗蕭瑟,待客的兩張木案堆在墻角,滿是灰塵。

小夭敲門:“有人嗎?有人在嗎?老伯、老伯……”

沒有人回答,小夭推開了屋門。屋的舊木案上有一個靈位、三炷未燒完的殘香。眼前的一切已經清楚地告訴,獨臂老頭去往了何

小夭怔怔站了半晌,走進屋子,緩緩坐到了木榻上。

屋子本來就很破舊,如今沒了人住,聞著有一霉味,小夭卻不愿離開,也許,只有這個地方才真正歡迎

小夭看著靈位,默默坐了很久,突然輕聲說道:“老伯,他們說你曾是蚩尤的將軍,你一定和蚩尤很吧!不知道你有沒有見過我娘?其實,我一直想來看看你,和你聊一聊,可我不敢!我逃避著一切和蚩尤有關的事,現在,我逃不掉了,終于有勇氣來問問你,蚩尤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他是不是真的是個六親不認的大惡魔、大混賬?他可曾對你們提過我娘?他知不知道我的存在?我有太多的問題想問你,你卻已經走了……”

小夭靠著墻壁,閉上了眼睛,淚如決堤的海,剎那已是滿面。

這位燉驢的將軍已是世上唯一悉蚩尤的人!曾有千百次機會來問他,可沒來,等來時,卻已經晚了。

小夭張著,想要痛苦地大,卻又一聲都發不出來,極度的痛苦和織在一起,讓整個子都在抖:“老伯,所有人都恨他,所有人都恨他!我也恨他……我只是想聽一個不恨他的人說說他,告訴我,我不該恨他,我想知道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老伯,不管我走到哪里,所有人都在咒罵他,也許你是這世上唯一不會咒罵他的人,可現在,你也走了……我恨他!我恨他……”

小夭一遍遍說著“我恨他”,恨蚩尤帶給娘和的恥辱,恨他從沒有以父親的名義給予過一點關更恨他們拋棄了,既然不要,為什麼要生下

可今夜來這里,想說的并不是“我恨他”,的是有人給一個理由,讓不去恨他,讓能坦然地面對世人的鄙視和辱罵。

但,最后一個人也走了!對自己爹爹的唯一了解就是世人的咒罵!

淚眼模糊中,小夭看到一個人影從屋角的黑暗中浮現,小夭立即用手臂抱住頭,匆匆把淚去。

“你是誰?為什麼躲在這里?”小夭的聲音又悶又啞,卻已很平穩。

人影沒有說話,也沒有離開,走到了榻旁。

小夭沒有抬頭,卻清晰地到,另一顆心漸漸走近了,和的心在一起跳:“相柳!”仰起頭,看到了相柳。他穿著一襲黑袍,外面又披了一件黑的兜帽大氅,全上下捂得嚴嚴實實,好似畏寒的普通人。可此時,大氅的兜帽有些松了,出幾縷白發。

小夭想到剛才的痛哭失態全被他看了去,十分尷尬,冷冷地說:“你躲在這里干嗎?看我笑話嗎?”

相柳說:“講點道理好不好?我來祭奠故友,你突然跑來,明明是你打擾了我!再說了,你有什麼笑話可看?”

“難道相柳將軍沒聽說我是蚩尤的孽種嗎?”

相柳笑起來,冷峻的眉目和了幾分:“原來是這事呀!可這事哪里可笑呢?你說給我聽聽。”

小夭狠狠瞪了相柳一眼,只不過頰上仍有淚痕,這一瞪實在沒有任何力量。

相柳坐到旁,笑道:“看樣子,謠言是真的,你真的是蚩尤大將軍的公子。”

“閉!”小夭埋下頭,不理他。

“突然換了個父親,還是個臭名滿天下的惡魔,的確難以接。”

“閉!”

“你不了解蚩尤,可你應該了解你的母親,既然選擇了蚩尤,你就該相信的眼!”

“我說了,閉!”

“不管怎麼說,你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總比我強!像我這種從蛋里鉆出來的妖怪,兒不知道父母是誰。”

小夭抬頭看著相柳,似乎想看清楚相柳說的是真是假。相柳一本正經地說:“你也知道我有九顆頭,比別人能吃一些,我從小就為生計奔波,日子過得慘不忍睹,一會兒別人喊打喊殺,一會兒九顆腦袋還要自相殘殺,有一次急了,一顆腦袋差點把另一顆腦袋吃了……”

小夭瞪大眼睛,“真的?”

“假的!”

“你——”小夭簡直氣絕。

相柳繼續一本正經地說:“我記得有個人曾和我說‘人的心態很奇怪,幸福或不幸福,痛苦或不痛苦,都是通過比較來實現’,我正在通過講述我的悲慘過往,讓你比較出你過得不錯!”

小夭想起來了,那個“有個人”就是。小夭不滿地說:“我可沒編造假話!”

“從蛋里鉆出來是真的,有九顆頭也是真的,后面的……”相柳敲敲自己的額頭,小聲嘀咕,“編得太順,我剛剛都說了些什麼?”

小夭不知道自己是該氣還是該笑,但間的悲苦卻是真的淡了許多。

相柳問:“你還需要我講述一些我的悲慘過往,讓你覺得有個大魔頭的父親其實也沒什麼嗎?”

小夭瞪了相柳一眼,問道:“你見過蚩尤嗎?”也許因為相柳就是個魔頭,在他面前提起蚩尤,容易了許多。

“沒有。我真正跟隨義父時,蚩尤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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