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四舅舅沒有死,四舅娘不會自盡,外婆不會病惡化,娘不用上戰場,也許,一切的一切都會不同……顓頊說:“還有你爹!直到現在,世間都在傳聞,蚩尤麾下有兩員猛將,一個是風伯,一個是雨師。你知道雨師的真實份是誰?他另有一個名字,羲和諾奈。現在無人知道,可在千年前,他卻是聞名高辛的翩翩公子,羲和部的大將軍,也是師父的至好友。事太久遠,人都已死,我查不出雨師究竟做了什麼,但你覺得師父會無緣無故地派他到你爹邊嗎?是!也許如你所說,這些事不能完全怪師父,但是……小夭,每當我想起,我爹可以不死,我娘不用自盡在我眼前,可以多活幾年,姑姑不用上戰場,你不會離開我,我真的……”顓頊的呼吸十分沉重,“我真的沒有辦法只把他當作我的師父!”
小夭無力地閉上了眼睛,覺得自己的嚨好似被扼住,息都困難。
顓頊說:“以前師父一直對我說,‘你無須激我,這是我欠青、阿珩和你爹的’。我從沒當過真,反而覺得師父風霽月。直到我登基后,查出這些舊事,我才真正明白了,師父一點沒說錯!”
小夭清楚地記得,赤水河上,叩謝父王的救護之恩時,父王也清楚地說:“這只是我欠青、昌意和你娘的。”
“小夭,我沒有忘記他是我師父,可我也沒有辦法忘記……小夭,還記得那把匕首嗎?”
“舅娘用來自盡的匕首嗎?”那把匕首,讓顓頊夜夜做噩夢,他卻非要日日佩戴。
“嗯。”顓頊譏嘲地笑著,“那把匕首是師父親手鑄造,送給我爹和我娘的新婚禮,娘卻選擇了用它自盡,娘死時,肯定恨著師父。”
“你是因為恨他才攻打高辛嗎?”
“不是!他于我而言,恩仇兩清,他是高辛俊帝,我是軒轅黑帝,我做的決定只是因為我是帝王。”
小夭說:“那里有和你一起長大的蓐收、句芒,有你看著出生長大的阿念……顓頊,你有沒有想過他們的?”
“蓐收、句芒他們是男人,即使和我對立,也會明白我的決定。阿念……大概會恨我。小夭,我沒想過他們的,也不在乎他們的,但我會承一切結果。”
“既然你不在乎我們的,那你走吧,我不想見你!以后小月頂也不歡迎你來!”小夭跑進室,撲到榻上,用被子捂住了頭。
“小夭,小夭……”顓頊拍著門,門再無聲音。明明一掌就可以劈開門,他卻沒有膽量強行闖。
顓頊的額頭無力地抵著門,輕聲說:“我在意你的!”所以,才將本該三年前發生的戰爭推遲到今日,才寧可讓俊帝猜到他的用意,也要先斬斷俊帝和小夭的父關系。在這個決定后,是一場更加艱難的戰爭,是無數的人力、力。
顓頊不敢進去,又舍不得離開,只能靠著門,坐在地上,迷茫地著夜深。
不管面對任何人與事,他總有智謀和對策,可現在腦一片空白,什麼都思考不出來。反倒想起很久遠前的事——他和小夭剛見面時,相得并不好,雖然他是個男孩,打架卻打不過刁蠻的小夭,他還玩了點小心眼,想趕走小夭。可漸漸地,兩人玩到了一起。爹娘離開后,小夭夜夜陪伴他;他做噩夢時,小夭會親吻他的額頭,發誓說“我永遠和你在一起”,他不相信地說‘你會嫁人,遲早會離開我’,小夭著急地說‘我不嫁給別人,我嫁給你,不會離開’。
從五神山到軒轅山,從軒轅山到神農山,小夭陪著他一步步走來,無論發生什麼,無論他是什麼樣子,都堅定地站在他邊。禺疆刺殺他時,是小夭用保護他;室戒除藥癮時,是小夭和他一起熬,寧可自己傷,都拒絕了金萱的提議,絕口不提用繩索捆縛他,明知道,只要提,他會答應……夜深了,小夭以為顓頊已離開,推開了窗戶,默默地凝著夜。
顓頊猜不到在想什麼,是想起了時在五神山的日子嗎?
兩個人,一個靠在門前,一個倚靠在窗前,隔著不過丈許的距離,凝著夜,風一通宵。
東邊了一線魚肚白,瀟瀟踏著落葉從霧氣中走來,面朝著屋子跪下。
小夭以為瀟瀟在跪自己,忙抬手要起來,卻聽瀟瀟說:“陛下,請回紫金頂,大臣們就要到了。”
小夭愣住,眼角的余看到顓頊走出來。
他竟然在門外枯坐了一夜?小夭低著頭,不去看他。
顓頊也未出聲,躍上坐騎,就想離去,瀟瀟勒住坐騎,道:“陛下,請先洗把臉。”
小夭抬頭,恰好顓頊回頭,四目接,兩人都是愣了一愣。
昨晚小夭潑了顓頊一臉酒,他只用手胡抹了幾下,并未干凈。此時臉上紅一道白一道,甚是彩,他自己卻忘記了,居然這個樣子就想回紫金頂,宮人看到了,非嚇死不可。
小夭拉開門,對瀟瀟說:“浴室里可以沖洗一下。”
瀟瀟還沒答應,顓頊已經快步走進了浴室,似乎生怕小夭反悔。
箱子里有顓頊穿過的舊,小夭翻出來,拿給瀟瀟:“隔間里的架子上都是干凈的帕子。”
顓頊快速地洗了個冷水澡,換好衫,束好頭發,又上了藥,才走出來。
小夭站在院,聽到他的足音,回頭看了一眼,顓頊額頭上有一塊紫紅的瘀傷,想來是被琉璃盞砸傷。剛才臉上有酒漬,沒看到,這會兒人收拾干凈了,反倒格外顯眼。
小夭昨夜那一砸,盛怒下用了全力,顓頊流了不,雖然上了藥,可靈藥只能讓傷口愈合,無法令瘀傷立即消散。
顓頊笑道:“沒有關系,過兩日就散了。”
小夭低下了頭,徑直從顓頊邊走過,進了門。
顓頊黯然地站了一會兒,轉上了坐騎,飛向紫金頂。
顓頊額上的傷,自然讓紫金宮的宮人妃嬪驚慌失措了一番,也讓朝臣心中直犯嘀咕。
顓頊沒有解釋,也沒有一個人敢去問他。眾人只能小心地從侍從那里打聽,瀟瀟的回答是“陛下打盹時不小心磕的”。
所有人都知道顓頊這段日子的勞累,倒也相信了,唯獨王后馨悅不相信,可如果不相信,覺得那個猜測太讓害怕,所以寧愿相信。
黃帝走出寢室,看到璟端坐在竹榻上。榻上的被褥和昨夜一模一樣,案上的棋盤卻已是半滿,顯然他一夜未睡,一直在和自己對弈。
黃帝低頭看了一會兒棋盤,溫和地說道:“顓頊是帝王,他能允許小夭用酒盞砸他,愿意苦苦求小夭原諒,卻不見得能允許外人看見他的狼狽。顓頊和小夭自小經歷坎坷,很多時候,在他們之間,我也是個外人。”
璟躬行禮:“我明白。謝謝陛下的回護。”
黃帝說:“你是個聰明孩子,一定要記得過剛易折、過強易損。”
璟說:“記住了。”
黃帝笑道:“去看看小夭吧!一起用早飯。”
小夭洗了個澡,坐在小軒窗下梳頭。挽好發髻,正對鏡簪,看到璟從山谷中走來,一只手背在后,踏著晨,行到的窗前。
小夭看他衫依舊是昨日的,顯然沒有離開過小月頂:“你昨夜……歇在哪里?”
“我在黃帝陛下的房借宿了一夜。”璟將一束藍的含笑花遞給小夭,的花瓣上猶含著珠。
小夭探頭聞了一下,驚喜地笑了:“好香!”
放下手中的簪子,指指自己的發髻,轉過子,微微低下頭。
含笑香氣悠長、浸人心脾,花形卻不大,盛開的花也不過拇指大小,并不適合戴。璟想了想,選了一枝長度適合的含笑,將枝條繞著發髻,了半圈。
“好了。”
小夭舉起鏡子照,只看發髻右側地了含笑花,呈半月形,就像是用藍寶石打造的半月形花簪,可縱然是世間最好的寶石,哪里有這沁人心脾的香氣?
小夭放下鏡子,說道:“謝謝你。不僅僅是花,還有……我帶給你的所有為難。”
璟輕彈了小夭的額頭一下:“是誰曾和我說,兩人要相攜走一輩子,自然該彼此看顧?”
小夭低下了頭,沮喪地說:“璟,我該怎麼辦?”
“你覺得你有能力讓黑帝陛下撤軍嗎?”
小夭搖頭,太了解顓頊了,他想得到的東西,沒有人能阻止。
“你想站到高辛一邊,幫高辛打軒轅嗎?”
小夭搖頭:“我不過是懂點醫和毒,哪里有那個本事?再說,我雖然討厭顓頊這麼做,但絕不會幫別人對付顓頊。”
“小夭,這是兩位帝王之間的事,你什麼都做不了。”
“可是他們一個是我最親的人,一個對我有養育之恩,難道我真就……冷漠地看著嗎?”
“你不是冷漠地看著,你是痛苦地看著。”
“涂山璟!”小夭瞪著璟,“現在你還打趣我?你知不知道昨夜我胡思想了一夜?”
璟掐掐小夭的臉頰:“別什麼事都還沒發生,就想最壞的結果,這場仗沒個一二十年打不完。現在的軒轅國不是當年的軒轅國,黑帝不是當年的黃帝,俊帝也不是當年的蚩尤。”
黃帝站在門口,揚聲問:“你們是吃飯呢,還是隔著窗戶繼續說話呢?”
小夭不好意思,大聲說:“吃飯!”
用完早飯,璟下山了。
小夭懨懨地坐在廊下發呆,黃帝也不去理。
小夭一直坐到中午,突然跳起來,拿起弓箭,沖到山里,惡狠狠地練了兩個多時辰的箭。累極時,爬到榻上,倒頭就睡。
顓頊晚上來時,小夭依舊在睡。顓頊陪黃帝用完飯,叮囑了苗莆幾句后,就離去了。
小夭一直睡到第二日清晨。起后,告訴苗莆以后晚上歇在章莪殿,晚飯也單獨在章莪殿吃。
每日,顓頊來,都見不到小夭。也不見他生氣、失,看上去和以前一樣,陪黃帝說會兒話,神如常地離去。
軒轅和高辛的戰事真如璟所說,一時半會兒本分不出勝負。
顓頊在發兵之日,就昭告了天下,不傷百姓。剛開始,一直是軒轅占上風,可隨著軒轅軍隊進高辛腹地,遭到了高辛百姓的激烈反抗。不管隆、禺疆、獻他們麾下的軍隊多麼勇猛,手中的兵多麼鋒利,都不能傷及高辛百姓,所以一邊倒的形立即扭轉。
顓頊顯然也做好了打長期戰爭的準備,對隆早有代,所以隆并未讓大軍繼續推進,而是好好治理起已經攻下的城池。
盛夏是高辛的汛期,會普降暴雨,免不了洪澇災害。隆自小生長在赤水,親眼目睹過決堤時,洪水剎那間毀滅了整個村莊,他曾在爺爺的教導下,認真學習過如何疏通河水、修建堤壩、防洪抗澇。
在高辛的汛期來臨前,隆從赤水家調了善于治水的子弟,把他們分派到各駐守城池的軍隊里,帶領著軒轅的士兵幫各地百姓去疏通河水、維護堤壩。高辛百姓剛開始很排斥,可這幫軒轅士兵不殺人、不放火,干活賣力,除了說的話聽不懂,別的和一般人沒啥兩樣。眼看著汛期就要來了,為了地里的莊稼和一家老小的命,他們無法拒絕人家的幫助。
軒轅軍隊雖然深高辛腹地,可背靠赤水,又有荊渡,通過船運,糧草資的補給源源不斷,高辛的軍隊沒有辦法奪回被軒轅占領的城池;但越往南,氣候越悶熱,雨季也即將到來,雖然隆很適應的氣候,可有很多軒轅士兵不適應,軒轅也無法繼續攻打,兩軍只能僵持對峙。
小夭一直躲著顓頊,卻不可能躲開外面那場正在進行的戰爭,明明清楚自己知不知道都不會改變結果,卻總會忍不住地打聽:“隆如今在哪里?最近可有大戰?”
璟打趣:“你仔細被人聽到了,說你現在悔不當初,心心念念惦記著隆。”
小夭被璟弄得哭笑不得,撲上去要打璟,璟一邊躲,一邊故作正經地說:“現在隆是大將軍,前程不可限量,遠比我這小族長有權有勢,你倒是和我說句實話,心里可有后悔?隆還沒有娶妻,你若真反悔,也不見得沒有機會。”
小夭恨不得在璟上抓幾下,卻兒抓不到,咬牙切齒地說:“以前總聽人說青丘公子反應機敏、言辭笑謔,我還傻傻地覺得,他們不是欺負你吧!如今我是后悔了,可不是因為隆前程不可限量,而是發現你是個大壞蛋!”
璟湊到小夭邊:“那怎麼才算是好人,我讓你打一下?”
小夭扭頭,仰頭著另一側的天:“不稀罕!”
璟轉到小夭面前:“那打兩下?”
“哼!”小夭扭過頭,看著另一邊的天上。
“三下?”
黃帝的笑聲突然傳來,小夭和璟忙站開了一些,黃帝咳嗽了兩聲,說道:“我來喝口水,你們繼續玩你們的。”
“誰跟他玩了?是他在欺負我!”小夭臉發紅,跑到廊下倒了杯水,端給黃帝。
黃帝看著小夭,笑道:“我看倒欺負得好,璟不在時,你蔫搭搭的,璟一來,有生氣了許多。”
小夭看了璟一眼,什麼都沒說。
仲夏來臨,高辛進雨季,對軒轅和高辛的軍人而言,意味著暫時不用打仗。對璟而言,他為“亡妻”服喪一年的喪期已滿,按照風俗,可以議親。
一日下午,璟去小月頂探小夭時,說道:“我們出去走走吧!”
小夭正在整理前人的醫筆記,剛好整理得累了,說道:“好啊!”
小夭跟著璟走出藥谷,璟召來了他的坐騎白鶴,請小夭上去。
小夭笑道:“我以為就在小月頂走一走呢,你打算帶我去哪里?”
璟笑而不語,白鶴載著他們飛掠在山峰間。
沒有多久,小夭看到了草凹嶺,云霧繚繞,山峰陡峭。
白鶴停在潭水邊,小夭躍下白鶴,看著茅草屋,說道:“有時候覺得冥冥中自有注定。”
璟拉著小夭坐下:“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小夭彎下子掬水玩,漫不經心地說:“你說啊!”
“漢水的民謠里唱‘窈窕淑,君子好逑’,每個年在聽得懂這句歌詞后,都會忍不住憧憬一下未來的妻子是什麼樣。我年時也一樣,想著該有花容月貌,子溫嫻靜,會琴棋書畫,略懂烹飪和紅,不沉默寡言,也不多饒舌,會治家理事,進退得宜,最好還懂一些如何做生意,這樣也不至于我提起家族里的事務時,完全聽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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