顓頊說:“只需要你們做這個。雖然從現在起，你們已是軒轅人，但士兵將領都祖祖輩輩生于此、長于此，命他們將刀劍對向一同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只怕心中不會愿。能不兵就不兵吧！”

兩位部長和幾位長老既激，又惶恐，應道:“是！我們這就往回趕，一回去，兩部就聯合昭告天下，從今后，常曦和白虎兩部屬于軒轅國。”

顓頊道:“靜候佳音。”

第二日，常曦和白虎兩部宣布離高辛，歸順軒轅。

消息迅速傳遍大荒，整個大荒都震驚了。在高辛氏的先祖還沒有創建高辛國時，常曦和白虎兩部就追隨著高辛氏，至今還有他們人的故事在流傳，可幾萬年的誼終于毀于一旦。

天下氏族一邊唏噓嘆，一邊切地注意著俊帝的反應。按理來說，俊帝應該討伐常曦和白虎，但黑帝的三十萬大軍還在高辛北邊，他一旦調兵，黑帝必定會揮軍南下。如果他不討伐，等于他默認了常曦和白虎以后不再屬于高辛。

顓頊也在等俊帝的反應，他在軍中的時間已太長，再瞞行蹤很不方便，反正神農山有黃帝坐鎮，無須擔心出子，顓頊索借機大張旗鼓地表了行蹤，讓軒轅和高辛兩國的大臣都看到:他親自到軍中督戰，以一種虎視眈眈、勢在必得的姿態。

兩日后，俊帝宣布討伐常曦和白虎兩部，蓐收的軍隊按兵不，俊帝將率五神軍駕親征。

現在，天下氏族又等著看黑帝的反應，雖然俊帝還未出征，可所有人都認定了常曦和白虎必敗。常曦和白虎已宣布了自己是軒轅子民，黑帝必須救援，否則會讓天下部族寒心，誰還敢歸順軒轅？

一場波及整個高辛的驚天大戰難以避免，全大荒都屏著一口氣，在不安地等待。

顓頊的眉頭地皺著，不允許任何人打擾他，總是著五神山的方向沉思。

就在劍拔弩張、千鈞一發時，突然傳出消息，五神軍陣前換帥。原來——就在俊帝全副鎧甲、驅策坐騎起飛時，突然踉蹌摔下，將士們這才發現俊帝一條上有傷，行走都困難，他本無法領兵作戰。

王姬高辛憶穿上了鎧甲，宣布代父出征。

也許因為百姓戴的俊帝竟然被常曦和白虎兩部得抱病都要出征，也許因為王姬一個纖纖弱質的子居然要臨危命代父出征，高辛百姓無比痛恨常曦和白虎兩部，都盼著王姬打敗常曦和白虎。但所有氏族的首領都認為，如果高辛王姬能打敗常曦和白虎兩部，就相當于太要從虞淵升起、湯谷墜落了。

大概因為顓頊也是這個認定，所以他按兵不。

顓頊按兵不，蓐收自然也按兵不。

小夭沒心管誰贏誰輸，聽聞俊帝竟然病到連坐騎都難以駕馭，立即決定趕往五神山，就算俊帝不想見，也要闖進去見他。

顓頊勸道:“你先別著急，好不好？你不覺得代父出征這一幕有些似曾相識嗎？阿念是師父一手養大，師父怎麼可能會認為阿念能打仗呢？”

小夭怒嚷:“我不管！我不管你的計謀，也不管他的計策，你們的王圖霸業和我沒有毫關系！現在，我只知道他養育過我，疼過我，用命保護過我！顓頊，我沒有能力阻止你攻打高辛，你也休想阻止我去看他！”小夭怒瞪著顓頊，一副要和顓頊拼命的樣子。

顓頊嘆氣:“好、好、好，我不管！你去吧！”

他看向璟，璟說:“陛下放心，我會陪去。”

顓頊看著小夭上了璟的坐騎，兩人同乘白鶴，飛云霄，漸漸遠去。也不知為何，顓頊心里很難，竟然一個沖，也躍上了坐騎，追著他們而去。

待飛到小夭旁，顓頊才覺得自己太沖了，可已經如此——沖就沖吧！

小夭詫異地看著顓頊:“你是送我們吧？你肯定不是要跟我們一起去五神山吧？”

顓頊板著臉說:“一起！”

“你還是回去吧！”畢竟兩國在戰，小夭不敢用己心揣度俊帝的心，擔心顓頊的安危。

“廢話！”顓頊的語氣雖兇，臉卻緩和了許多。

“那你變個樣子，承恩宮的人可都認識你。”

“別嘮叨了，我知道怎麼做。”雖然是一時沖，但顓頊有自信能安全回來，看小夭依舊憂心忡忡，他的心終于好了。

到五神山時，小夭不能面，顓頊更不能面，只能璟出面，求見俊帝。

涂山族長的份很好用，即使俊帝在重病中，侍者依舊立即去奏報。沒多久，侍駕馭云輦來接他們。

到了這一刻，小夭反倒豁出去了，反正不會讓顓頊有事，顓頊和俊帝見一面不見得是壞事。

在侍的引領下，三人來到俊帝起居的梓馨殿。小夭心黯然，俊帝往日理政事、接見朝臣都是在朝暉殿，看來如今是不便，所以在梓馨殿見他們。

走進正殿，俊帝靠躺在玉榻上，滿頭白發，額頭和眼角的皺紋清晰可見。小夭和璟倒還罷了，畢竟上次在赤水分別時，俊帝就重傷在。顓頊卻自從隨小夭離開高辛，就再未見過俊帝，雖然小夭說過俊帝傷，阿念也說過俊帝不好，可顓頊的記憶依舊停留在一百年前，那時的俊帝如巍峨大山，令人景仰懼怕，眼前的俊帝卻好似坍塌了的山。

顓頊震驚意外，一時間怔怔難言，都忘記了給俊帝行禮。

小夭正想著如何掩飾，俊帝揮了下手，所有侍者都退了出去，殿只剩俊帝和小夭他們三人。俊帝凝視著顓頊，道:“顓頊？”

“是我。”顓頊向著俊帝走去，一邊走，一邊恢復了真容。

俊帝笑道:“我正打算設法你來見我，沒想到你竟然自己主跑來了。”

顓頊跪在俊帝面前:“師父，為什麼會如此？”在這個殿堂之，師父重病在，卻沒有侍衛，依舊把他看作顓頊，對他沒有毫防備，他也只是師父的徒弟。

俊帝笑道:“你都已經長大了，我自然會老，也遲早有一天會死。”

顓頊鼻子發酸，眼驟然有了意，他低下頭，待了無痕跡時才抬起頭，微笑道:“小夭現在醫很好，有在，師父的肯定會好起來。”

小夭跪在顓頊旁，對俊帝說:“陛下，請允許我為您診治。”

俊帝把手給小夭，小夭看完脈，又查看俊帝的傷，待全部看完，小夭說:“陛下雖然在赤水之北的荒漠中了重傷，可高辛有很好的醫師，更有無數靈藥，陛下只要放寬心，靜心修養，到今日就算沒有全好，也該好了七八。但陛下心有憂思，日日勞心，夜夜傷心，不能安睡，現如今傷不但沒有好轉，反而加重。陛下再這樣下去，可就……”小夭語聲哽咽，說不下去。

顓頊驚問道:“日日勞心，夜夜傷心？”小夭說的真是師父嗎？

俊帝無言，他可以瞞過所有人，卻無法瞞過高明的醫者，他能控制表，以笑當哭，卻會忠實地反映出心的一切。

顓頊說:“師父，日日勞心我懂，可夜夜傷心，我不懂！”

俊帝說:“顓頊，你應該懂。當你坐到那個位置上，會連傷心的資格都失去，并不是我們不會傷心了，只不過一切都被克制掩藏到心底深。”俊帝自嘲地笑，“很不幸，在我傷后，我藏了一生的傷心都跑了出來，如韁的野馬，我竟再難控制。”

顓頊眼中是了然的悲傷，低聲說:“我知道。”

俊帝好似十分疲憊，合上了雙目，正當顓頊和小夭都以為他已睡著時，他的聲音突然響起:“我每夜都會做夢，一個又一個零碎的片段。有時候夢到我是個鐵匠，在打鐵，青笑嘻嘻地走進來；有時候夢到云澤和昌意，他們依舊是小孩子，就像你剛來高辛時那麼大，他們一聲聲喚我‘昊哥哥’，一個求我教他劍法，一個求我教他彈琴；有時候夢到我的父王，我出生時，母后就死了，父王怕我不知道母后的長相，常常繪制母后的畫像給我看；有一夜，我還夢到父王抱著我，教我辨認各種各樣的桃花，我從夢中驚醒，再難以睡，就坐在榻頭，一個人自言自語地背桃花名，碧桃、白桃、人桃……一百多個名字，我以為早就忘記了，可原來都記得。”

俊帝喃喃說:“這些夢很愉悅，做夢時，我甚至不愿醒來，大概心底知道，夢醒后只有滿目瘡痍。不過一個夢里、一個夢外，卻已是滄海桑田、人事全非。有時候，整宿都是噩夢，我夢見青死在我懷里，他怒瞪著我，罵我沒有守諾；夢見昌意在火海中凄厲地:‘昊哥哥，你為什麼不救我？’；夢見滿地泊，五個弟弟的人頭在地上擺了一圈，我站在圈中央，他們朝著我笑；還夢見父王，他笑地把我推到王位上，一邊說‘你要嗎？都給你’，一邊下王冠和王袍給我，他撕開自己的皮，鮮流滿他的全，他把也一塊塊遞給我，直到變白骨一，他依舊著白骨的手，笑著問我‘你要嗎？都給你！’”

顓頊、小夭、璟三人都聽得心驚膽戰，不敢發出一聲音，似乎承恩宮的殿堂里真會走出一個白骨人，捧著自己的，笑著問“你要嗎？都給你！”。

俊帝用手掩住了眼睛，喃喃說:“所有人都憾我沒有兒子，他們不知道我十分慶幸沒有兒子。我害怕我的兒子會像我，如果他像我一樣，我該怎麼辦？難道要我殺了他嗎？還是讓他像我一樣，殺了我的父……”

“陛下！”璟突然出聲，打斷了俊帝的話。

俊帝睜開了眼睛，神迷惘，像是從夢中剛醒，不知置何。

也許因為顓頊和小夭都是局人，不管再心志堅忍，都不知不覺被帶舊日往事，心神恍惚。反倒璟這個局外人最淡定，他將一碗茶端給俊帝，溫和地說:“陛下，喝幾口茶吧！”

俊帝飲了幾口茶后，眼神漸漸恢復了清明。他無聲地慘笑，有些事一旦做了，他不能對人言，也無人敢聽。

俊帝說:“靜安王妃生完阿念后就無法再懷孕，我又不打算再選妃，很早我就知道此生只有兩個兒了。”

小夭咬著，看著俊帝。

俊帝手:“小夭，我還記得你小時候，每日傍晚都會坐在宮殿前的臺階上，眼地著路，一旦看到我，就會歡喜地跳起，飛快地奔向我，那是我一天中最開心的時刻。你對我的喜歡親昵，不是因為我的權勢，也不是因為其他，只是因為你喜歡我這個父王，我對你的疼呵護，也只是因為你是我的兒。即使我沒有答應過你的母親，從不認識你的舅舅，我依舊會像當年一樣對你。不要怨恨我曾冷酷地對你，我只是不想讓你在我和顓頊之間左右為難。”

小夭地抓住了俊帝的手，就好像唯恐再失去:“我知道……我心里能覺到……我沒有怨恨你。”

“沒有怨恨嗎？從你進來，一直陛下長、陛下短，似乎生怕我不記得自己做過什麼。”

“我是有點怨氣，就一點點，絕沒有恨。”

“那你該我……”

小夭毫不遲疑地:“父王！”

俊帝笑了，顓頊卻眉頭蹙起。

俊帝瞅了顓頊一眼，說道:“我的子侄不，卻無一能大。三個親手教導的孩子倒都很好，句芒可倚為臂膀，蓐收可委以重任，顓頊……”俊帝盯著顓頊，目炯炯。

顓頊覺得自己被一覽無余，下意識地想回避俊帝的目，卻終是沒有低頭，和俊帝平靜地對視著。

俊帝說:“養教導了你兩百多年，我很清楚，你的心不在一山一水，而是整個大荒。當你離開高辛時，我就在等待你回來。”

顓頊的心劇了幾下:“既然師父知道，為什麼允許我回軒轅？”

“璟，幫我個忙。”俊帝對璟指了下案上的圖球。

璟走過去，把手搭在上面，隨著靈氣的灌注，一幅氣勢磅礴的大荒地圖出現在殿，占據了整個大殿，把他們幾人都籠罩其間，群山起伏，江河奔涌。在這一刻，不要說俊帝和顓頊，就是小夭和璟也被這萬里江山震撼。

俊帝說:“很多年前，在冀州的曠野上，小夭的娘親指著遠問我‘那里有什麼’，我極目遠眺，說‘有山，有水，有土地，有人群’，一連換了三個方向，分別是高辛、神農、軒轅，我的回答都一模一樣。我想，在那時就預見到，高辛和軒轅遲早會有一戰，可不想再有人像和蚩尤一樣，所以寄希于我，試圖點化我。”

顓頊凝著萬里江山，思索著姑姑的話。

俊帝笑對小夭說:“顓頊到高辛后，我看他年紀不大，行事已有青的風范。我又驚又喜，盡心盡力地培養他。見識不凡的臣子對我說‘虎大傷人’，那時，我就時時想起阿珩的話。我沒有采納臣子的建議，以溫繁華令顓頊喪志，反而怕他們私下縱容子弟引顓頊走上歪路，所以鼓勵顓頊去民間，像平凡百姓那樣生活，鼓勵顓頊走遍高辛，只有真正了解一方土地，才能真正治理好一方土地。”

顓頊困地看著俊帝，俊帝說的每一句話他都懂，可連在一起后，他不明白俊帝的用意了。

俊帝溫和地道:“顓頊沒有讓我失，更沒有讓青、阿珩和他的爹娘失，顓頊像我期待的那樣長大了，不對，應該說比我期待的更好。常曦和白虎兩部認定我沒有為高辛培養儲君。為一國之君，還是個百姓贊譽的賢明君主，我怎麼可能忘記這麼重要的事？我不但為高辛培養了儲君，還培養了重臣，我教導的三個孩子，句芒可倚為臂膀，蓐收可委以重任，顓頊可托付天下。”

顓頊結結地說:“我……我不……不明白師父的意思。”

俊帝笑道:“傻孩子，你就是我培養的高辛儲君啊！”

俊帝的話云淡風輕，甚至帶著幾分打趣，可聽到的三人全被震得一不能，就連萬事從容的璟也滿面驚訝。

俊帝笑看著三個晚輩的表。

半晌后，顓頊說:“師父，你說的是真的嗎？”

“你覺得我會拿這事開玩笑嗎？花費幾百年的心栽培你，只是一個玩笑？”

“可是……”顓頊強住混的思緒，盡量理智平靜地思索，“可是我不是高辛氏，我是軒轅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