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沈令蓁從病中清醒,反復回憶寺廟當日的前后經過,猜到霍留行對放狠話的真正用心確實在于不讓英國公府冒險,他早已封“破虜將軍”,出征河西。
或許他也知道,總有一天會反應過來,求的不過就是那麼一個時間差。
當想通,為時已晚,他的目的便達到了。
母親安說,是想多了,政局風云變幻,從來勢隨時易,如今西羌才是大齊最大的死敵,圣上派霍留行前去平,乃是出自真心,所以不必太過憂慮,待他立了功,大破西羌,便能班師回朝。
當然沒有相信,卻也當起了騙子,笑著說:“是嗎?那真是太好了。”
那之后,認真喝藥,認真休養,每天神奕奕,笑容滿面地陪在父母旁。
邊關的仗就這樣打了整整一年,一直到今年的正月,河西傳來捷報,說西羌敗了。
汴京城中,上至皇親國戚,下至布百姓,都沉浸在戰勝的喜悅里。
也興高采烈地說,這可真是件值得慶賀的大好事,今日應當小酌一杯,便問父親討了一壇好酒。
父親大約曉得酒量不好,不放心,就陪著一起喝。
三杯酒下肚,便酩酊大醉,借著酒勁,終于把抑了一整年的心事倒了出來。
問:“阿爹,您就實話告訴我吧……河西已定,圣上不會允許他活著回京,他是不是不在了?”
父親看著,沉默良久后,長嘆了一聲,把酒盞里的酒盡數灑在了地上。
低頭看著地上的酒漬,什麼都明白了。
父親跟說,霍留行是個英雄,他興許早就知道這一戰有去無回,卻不愿死于同胞傾軋,所以那日,大軍撤出西平府時,他獨自殺進王宮,親手斬下了西羌老王的頭顱,最后,犧牲在了王宮的大火里。
回憶至此,窗欞上那只布谷鳥好像也不忍心再聽的故事,撲棱著翅膀飛走了。
蒹葭看著沈令蓁慘淡的面容,輕輕拍著瘦骨嶙峋的背脊:“姑娘,您這一年來為了讓國公爺與長公主安心,實在忍得太辛苦了,眼下沒有別人,難您就哭出來吧……”
沈令蓁像忽然得了一道赦令,眼淚止不住地狂涌出來:“蒹葭,我要嫁的人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啊。”
——
沈令蓁的從那之后一天天衰敗了下去,可朝堂上卻依然風起云涌。
圣上因為“前朝皇子”的死,對慶霍家放下了戒備,允許“霍家二郎”進京接封賞,卻沒想到,這是引狼室。
兩個月后,汴京大,一場由四皇子發起的宮變,被霍家、英國公府與皇長孫聯手利用。四皇子和圣上在宮變中兩敗俱傷,雙雙殞命,皇長孫了新君的最佳人選。
按原計劃,孟去非應在當晚來一計黃雀在后,瓦解同盟,暗殺皇長孫,起事復國。
霍家與英國公府什麼都準備好了,只等孟去非發出得手的訊號,便帶兵控制王宮,可天亮時,他們卻等到皇家送來了孟去非的尸首。
皇家說,他是為保護皇長孫而犧牲的。
這個說辭,當然沒有人相信。無人知曉,那天夜里,明明有機會殺了皇長孫的孟去非,到底遭遇了怎樣的意外。
而這時候的沈令蓁,已經沒有力氣再去追究朝廷的紛擾。
十八歲的姑娘,形容枯槁得像是八十歲的老太。一天有近十個時辰都渾渾噩噩地昏睡著,片刻蘇醒里,也在講大家聽不懂的胡話,一會兒說,荔枝膏水放涼了,可以喝了,一會兒又說,外邊雪下得好大,真冷啊。
只有蒹葭一個人知道到底在說什麼,在床前哭得淚流滿面。
都說人在大去之前,會有個回返照的過程。
所以當忽然有一日,沈令蓁神飽滿地在晨曦里醒來,所有人都知道,那個時候就快到了。
只是大家都沒料到,沈令蓁最終并沒有死在國公府。
那天早上,說自己昨天夜里夢見了皇外祖母,皇外祖母說很想念,所以想回皇陵看看。
國公爺與長公主忍痛滿足了的心愿,替去跟新帝求了一道旨。
走的時候,笑著說:“阿爹阿娘不要跟著我啦,我去看看皇外祖母就回來。”
誰都知道這一去便不會再回來了,可是誰也沒有拆穿,大家歡歡喜喜地送上車,讓蒹葭在路上照顧好,跟說:“快去吧,別讓皇外祖母等急了。”
沈令蓁最后死在了皇陵,就在那間霍留行親手砌造的花椒房里。
國公爺與長公主沒有將接回汴京,而是把葬在了鞏縣山中,讓的墓碑正朝著皇陵的方向。
蒹葭作為陪著沈令蓁走完最后一程的人,也長長久久地留在了鞏縣,日復一日守著這座墓。
以為,這就應該是結束了,卻沒想到,一個月后,一陣慌急的馬蹄聲打破了深山的寧靜。
站在沈令蓁的墓前,遠遠見一騎快馬朝這邊飛馳而來。
馬至近前,馬上人倉皇勒住韁繩,翻而下,卻停在原地,遲遲沒有再向前一步。
來人正是霍留行。本該在三個月前就死在西羌王宮的霍留行。
蒹葭見鬼了似的著他,一時也忘了敬稱:“你……你怎麼……”
霍留行盯著后那座墓碑,一聲不吭。
青天白日,當然不會有鬼。
蒹葭恍惚間明白了什麼,霎時淚如雨下:“您為何現在才來……您現在才來,還有什麼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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