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相攜下車,沿著巷口往里走,很快到了一間陋宅前。
藺承佑抬手敲門。
不一會,就聽門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大門應聲而開。
“世子,娘子。”開門的是嚴家的一位老嬤嬤。
接著,就看到一位裝扮樸素的年輕婦人迎出來,正是嚴司直的孀白氏。
嚴夫人臂彎里抱著個白胖的嬰兒,看到二人,掩不住滿臉驚喜。
“嫂嫂。”藺承佑和滕玉意笑著打招呼。
嚴夫人忙不迭引他們往走:“快、快請。”
說話間到了前庭,滕玉意四下里打量,宅子拾掇得井井有條,主仆幾個也都飾整潔。踏進中堂,就聽里頭人問:“三娘,誰來了?”
嚴夫人忙說:“娘,是世子和娘子。”
話音剛落,就有位年邁婦人急匆匆從里側繞出來,滿頭白發,形瘦削,但那溫和的目和清肅的廓,一就知是嚴司直的母親。
藺承佑和滕玉意恭敬上前稽首:“晚輩見過老夫人。”
嚴老夫人手忙腳,剛架住這邊,又攔不住那邊,只好扭頭對白氏說:“三娘,你在此招待貴客,娘去端茶點。”
“兒去吧。”白氏回要將懷里的嬰兒遞給邊的老嬤嬤。
“嫂嫂別忙,我抱一抱侄子。”滕玉意小心翼翼接過嬰兒。
說話時一低頭,恰對上嬰兒干干凈凈的眼睛,孩子似是剛睡醒,胳膊和十分有勁,口里無聲吐著亮的泡泡。
滕玉意好奇跟嬰兒對視。
藺承佑并不敢這麼小的團,就著妻子的懷抱端詳一會,突然發現嬰兒注意到了自己,他不自笑,開口逗弄道:“認得我麼?我佑叔叔。”
滕玉意噗嗤一笑:“他才多大,我聽說小兒得半歲才能認人。”
藺承佑不以為然:“他一看到我就笑,準保已經認得我了。”
滕玉意定睛看,嬰兒果然把視線挪到藺承佑臉上去了,不單如此,還咧著藺承佑無聲地笑。
“呀,還真認得你。”
白氏帶著嬤嬤過來奉茶點,聽他們夫妻一本正經討論,忍不住笑說:“已經認人了,喚人倒還早得很。”
嚴老夫人紅著眼睛嘆:“勞世子和娘子常來照料,孩子長得很結實,倘或萬春泉下有知,不知該多激。”
藺承佑笑了笑:“本想著探一二,若是惹老夫人傷心,反倒是我們的過錯了。”
嚴老夫人抹了把眼淚,坐到一旁慈藹發問:“天不早了,可用過晚膳了?”
滕玉意跟藺承佑對視一眼,坦然接話:“回老夫人的話,還沒來得及用晚膳,正想在府上叨擾一頓。”
嚴老夫人和白氏大喜過:“何來叨擾?莫嫌飯菜鄙才好。”
不一會飯菜上桌,果然樣樣爽口,熱熱鬧鬧吃了一頓飯,滕玉意趁老夫人拉著藺承佑說話,出門寬奴把早前準備好的包袱送進屋。
里頭裝滿了米粟、各類山珍、石決明和魚膾。滕玉意說:“吃過這一頓,橫豎還有下一頓,這些吃食就放在嫂嫂吧,往后我和世子再來蹭飯時,也不算空手上門。”
這樣一說,白氏和嚴老夫人怎好再回絕這份心意。
又逗了一會襁褓中的小兒,眼看時辰不早,滕玉意便和藺承佑告辭出來,嚴老夫人和白氏抱著孩子送出門,藺承佑道:“這幾月晚輩和阿玉不在長安,從明日起,王府會流派人在臨旁照料,老夫人和嫂嫂有什麼要幫忙之,只管吩咐他們。”
白氏將懷中的孩子遞給后的嬤嬤,正向滕玉意和藺承佑行了一禮:“嫂嫂豈能不知你們的一片心,孩子尚小,日子還長,便是為著大郎,我和阿娘也絕不會胡逞強。你們放心走吧,若有什麼為難之,自會找你們相幫。”
說完這話,又將自己親手做的一囊蝴蝶遞給滕玉意:“嫂嫂自己做的,比西市賣的強,路途迢迢,你拿到路上做干糧。”
滕玉意暗暗嘆氣,這婦人不卑不,當真可敬可。慎重接過:“嫂嫂留步。老夫人留步。”
兩人走到巷口,回頭去,白氏和老夫人仍立在原地用目相送。
回到府里,藺承佑拉著滕玉意屋里屋外轉了一圈,眼看行禮都拾掇好了,便讓寬奴帶人從外頭送來一只小小的箱籠。
滕玉意暗覺那箱籠著古怪,彎腰打開箱蓋,被藺承佑攔住了:“急什麼,到船上再打開瞧。”
“難道里頭藏著大活人?”
藺承佑笑道:“想什麼呢,我怕你路上悶,幫你搜羅了一些好玩的件,這會兒就瞧過了,路上還能覺得新鮮麼?”
滕玉意想了想,笑著點點頭,打發走寬奴,藺承佑瞟一眼夜:“明日還要早起,回屋睡覺吧。”
說罷牽著滕玉意的手回臥房。婢們臉一紅,忙不迭退出去幫忙準備湯和巾櫛。
滕玉意盥浴了上床,不一會藺承佑也從凈房出來了,床帷一掀,鼻端飄來一縷似竹非竹的清冽氣息。
滕玉意趕忙閉上眼睛裝睡,下一瞬覺額頭上的,藺承佑似乎撐在上方打量:“阿玉?”
滕玉意耳熱心跳,親這半月,兩人每晚都不了親熱,換作往常,藺承佑看故意不睜眼,要麼在耳邊呵,要麼埋頭在頸間吮咬,橫豎會逗得笑個不停。
想到此,滕玉意忍住心里的笑,繼續閉眼裝睡。
可這次藺承佑只在上方靜靜端詳一會,又翻躺了回去。
滕玉意一訝,他不會真以為自己睡著了吧?
睜開眼一轉頭,簾幔外燈影搖曳,幽幽照亮藺承佑的廓。他定定著帳頂,儼然在出神。
滕玉意想起白日那封信,一下怔住了。
兩人似乎心有靈犀,滕玉意明明沒說話,藺承佑卻仿佛聽到了妻子心里的嘆息,回過神,轉臉看了看妻子,側把滕玉意摟到自己懷中,然而一句話也未說。
良久,藺承佑開腔:“阿玉,明早我想去一個地方。”
他的表,著幾分迷惘。
滕玉意挨在他前,只嗯了一聲。
“你就不問我要去什麼地方?”
“我知道。我同你一起去。”
藺承佑的心猛地痛,不知是為自己走錯路的叔父難過,還是為妻子的這顆琉璃心。
他摟滕玉意,想開腔,卻酸得不知說些什麼,滕玉意用力回抱,帳里慢慢流淌著一看不見的暖流,到深,兩人甚至不必多說一個字,也早已知曉對方的心意。
次日拂曉,晨霧繚繞。
春明門外,一座剛修葺好的墳塋前,突然多了一道頎長的影。
那是一個十八九歲的玉冠年,一素服來到墳前。
墓碑上只有簡簡單單的一行字。
“藺敏,字思弘,歿于隆元十九年,年二十有二。”
年輕輕了墓碑,徑自在一旁坐下,稍頃,提起備好的酒壺斟滿酒,舉起酒盞,以酒酹地。
酒清亮如銀,泥土卻暗黑潤。
酒一滴滴灑落泥土中,瞬間消弭于無形。
這期間,墳前連草木都紋不。
年木然了會被酒浸的泥土,抬眸對墓碑低聲說了句什麼。
依舊一片寂靜。
又坐片刻,那郎君放下酒壺,起珍重地拂了拂墓碑上的灰塵,終于起離去。
墳塋的不遠,道路旁的垂柳下,靜靜立著一位小娘子,戴帷帽,著素,手中牽著一匹神駿的小紅馬,小紅馬旁另有一匹白馬。
似乎一直在等待那位郎君,錦年剛走到近前,便將白馬的韁繩遞給他,二人并無多余的言語和舉,卻是親無間。
年翻上馬,孩也一抖韁繩,兩人并轡而行,很快就消失在晨霧中。
待那馬蹄聲消失,霧中慢慢走來兩位老人,一僧,一道,皆袂翩然。
老人后,跟著兩個小道士和幾位大和尚。
“師公。”絕圣和棄智驚訝道,“那是師兄和嫂嫂。”
清虛子著那漸行漸遠的一紅一白,捋須:“看見了。別大呼小怪的。”
絕圣棄智困地撓撓頭,師兄至今對嚴司直的枉死耿耿于懷,照理說嫂嫂也深恨郡王,且不說嫂嫂前世的遭遇是真是幻,今生可是又因為郡王殿下的陷阱“死”過一回。前后被同一人謀害兩回,嫂嫂得知真相后怎能不恨。
聽說過去嫂嫂出門隨攜帶毒藥和暗,就是怕再被淳安郡王手下的“黑氅人”下手暗害。想想嫂嫂過去的境,當真可憐。
可今早,他們不但看到師兄過來祭拜叔父,還看到了一旁守候的嫂嫂。
清虛子白眉一揚,朗聲說:“人活一世,得起當恨得起,恨得起,當也放得下。你們師兄頑劣歸頑劣,心底卻是明豁達,能怨,自然也有釋然的一天。阿玉就更難得了,肯放下這份恨意,除了本仁善,也因為深你師兄。所謂心若琉璃,不外如是。”
緣覺方丈注目著那對年俠消失的方向,藹然道:“一念惡,滅萬劫善因,一念善,即生大智慧注。這一年多來,兩個孩子顯然長進了許多。”
清虛子面欣之,忽聽絕圣和棄智似懂非懂地說:“師兄和嫂嫂肯如此,大約是因為淳安郡王本也是個可憐人罷。”
清虛子嘆道:“糊涂。敏郎有可憐之,卻也不可憐,這世上人人都有苦,也不見得個個去行惡。明明有無數條路可走,偏偏為了自己的野心害人害己,說到底,那些無辜害者可不欠他藺敏什麼。”
隨即一甩拂塵:“不啰嗦了,今日老禿驢還要啟程去濮,趕開始吧。”
墳前頓時忙活起來。絕圣棄智都知道,這場法事是王夫婦和圣人費了極大心力布置的。頭七做過一場,今日是第二場,而接下來的第三場,因為緣覺方丈不在,將由他的大弟子明心和見主持。大寺的高僧佛力不可小覷,三場法事下來,淳安郡王生前所犯的罪孽多能減輕些。
小輩們忙碌的同時,清虛子和緣覺兀自在一旁端坐。
“也不知這兩個孩子因何事釋懷了。”清虛子眺遠方,口中唏噓,“這兩日他們可對你說過什麼事?”
緣覺專注地轉手中的佛珠,聞言連眉都沒。
清虛子欽嘆:“佑兒上不說,但我知道他心里老在盤算如何幫藺敏減輕生前的罪孽,嚴司直的家人如今孤苦無依,佑兒雖說時時上門照料,卻絕不忍心開口替藺敏求得嚴司直一家的原諒,阿玉肯釋懷,倒是一樁意外的造化……歷經兩世苦厄,仍能行純善,這樣的好孩子也是佑兒有福。敏郎也算有造化,明明是被他害過的人,卻能以善念幫他渡化。
緣覺睜開眼睛,微微笑道:“惡壤中結出善果,兩者皆有造化。偈云:前念著境即煩惱,后念離境即菩提。兩個孩子只不過是不再自尋煩惱罷了。”
說著慈悲地向藺敏的墓碑:“人贈一枝蓮,萬境自如如注。希此子……下輩子莫再心懷執念了。”
一聲嘆息未了,墳前佛號響起,宛如微微聳的海浪,輕輕吹起碑前那青青如碧的野草,風聲蕭蕭,凌空而起,伴隨著那越來越洪亮的梵音,那清風愈行漸遠,再也未回過頭。
晨霧散去,長安上空又見麗日晴天。
灞橋上,垂柳旁,聚滿了前來送行的車馬。
藺承佑和滕玉意回王府換過裳,這會兒雙雙立在橋上。
藺承佑穿常服,背金弓。滕玉意為了方便趕路,特地換了一緋男子胡裝,那團紅像一簇躍進春日畫卷里的火,不只染紅了藺承佑的心頭,也在場的每個人一見就心境開闊。
杜家人一早就來了。
“好玉兒,船上,在甲板上玩耍。”
“大郎,這是姨母新做的點心,拿著路上吃。”
藺承佑和滕玉意應了這個又接那個,簡直應接不暇:“姨母,這也太多了,天氣見熱了,阿玉一個人再吃也吃不過來,我們收下這兩盒,剩下的您留著給紹棠和阿姐吃。”
杜夫人努:“這不是給玉兒的,是給你的。姨母知道你不吃甜,專門為你做了些清淡的咸口,發面頗費工夫,今早才做。”
藺承佑便笑著收下。滕玉意在姨母和表姐邊膩來膩去,藺承佑早習慣了妻子這副憨態,在旁目不轉睛瞧著。正熱鬧著,那頭車轔轔,卻是書院一眾同窗趕來為滕玉意送行。
第一個下車的就是鄧唯禮。
滕玉意和藺承佑早上從城外回來,心中有如放下一塊大石,此時再看到鄧唯禮,再無五味雜陳之。
滕玉意忙迎過去,孩們先給長輩們行禮,這才圍住滕玉意敘話。
鄧唯禮遞給滕玉意一本樂譜:“喏,上回你說想要白氏父子的上云月集,此譜失傳已久,我托人打聽了許久才尋來,怕你路上無聊,特地趕在你出發前送來。”
滕玉意大喜過:“多謝多謝。”
鄭霜銀和柳四娘也雙雙遞上兩本尚書和論語:“院長我們別荒廢學業,你帶著這些書在路上看。”
滕玉意心領神會,悄悄掀開封皮一窺,哪是什麼正經書,分明是兩本坊間傳奇簿子,里頭記載了各類雜聞趣事,用來解悶再好不過。
咳嗽一聲:“不敢有負院長教誨,路上定時時溫習。”
同窗們忍笑互丟眼,又聽車馬喧騰,原來是清虛子道長和緣覺方丈帶領麾下弟子來了,后頭還跟著五個騎著黑驢的白胖老道士。
五道嘻嘻哈哈在驢子上說:“清虛子你自管放心,此去濮,世子和阿玉的安危就包在我們上了。”
這邊清虛子一下車,就自發將視線落到藺承佑和滕玉意上,表像是欣,又著幾分唏噓。
“太子和阿麒今日要在麟德殿主持禮,趕不過來送你們。你爺娘手里還有一場重要法事要辦,不得已委托師公轉告你們幾乎話:濮當地的員寄信過來,說那只妖怪不但變幻無窮,且頗通水,到那之后,切不可輕敵。”
藺承佑拉過滕玉意磕頭:“請爺娘放心。”
清虛子又道:“圣人和皇后也有話要代:此番南下,一為給當年南一戰時冤死的百姓超度祈福;二為替濮百姓斬妖除魔。你們倆一個自小習道,一個初道門,但論心聰悟,卻是不相上下。這一路相扶相攜,為民除害不容退卻。記住了?莫要辜負長輩和百姓對你們的期。”
父親失蹤,母親病倒,眾親戚粉墨登場,搶家產,爭地位,欲除她而後快。皇上下旨賜婚,許她榮華富貴,卻隻把她當棋子。敵國太子對她百般柔情,處處維護,卻暗藏驚天禍心。殘廢夫君對她視如不見,卻將她推入陰謀漩渦。羅剎門主半夜爬進她的房,誘她紅杏出牆,當真居心叵測。明槍暗箭,接踵而至。魑魅魍魎,競相登場。她輕蔑一笑,扭轉乾坤。鐵騎錚錚,縱橫天下。
宋清藍一睜眼,竟然穿成了正在生孩子的產婦。窮困潦倒,水盡糧絕,祖母重病臥床。還有四個弟弟和雙胞胎嬰兒要養。宋清藍擼起袖子開始賣煎餅果子,走上了發家致富的道路。大弟弟成了知名的皇商,二弟弟封了鎮遠大將軍,三弟弟考了狀元做高官,四弟弟瀟灑仗義過一生。就在宋清藍覺得自己終于可以松口氣當條咸魚了的時候,她那戰死沙場的丈夫卻回來了。還望著她深情款款的道:“娘子,再多給為夫生幾個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