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循聲轉,正對上那雙清澈明亮的眼睛。
在的示意下,我又坐了回去,等到人都走了,我才斟酌著開口,問讓我留下是有何事。
我在腦子里閃過了數十種與孟丹卿見面時,給我一記下馬威,給自己立威的畫面。
可什麼也沒做,只是讓人拿了一把七弦琴送給我。
「本宮聽說,容貴妃好琴,這把琴是本宮十六歲那年,在山野一老先生手中所得,聽說這是把絕世好琴,可本宮琴藝不,留下也是暴殄天,所以想送給容貴妃。」
我好琴,是真的。
這是把絕世的好琴,也是真的。
「無功不祿,皇后娘娘的好意……」
「你拿著吧。」我的場面話還沒說完,就被孟丹卿給打斷了:「本宮說送你,就是送你了。」
我被噎了一下。
于是我輕瞥了一眼青蘊,發覺表復雜,顯然也是被噎了一下。
在我的默許下,青蘊接過了琴,本來只是來請安,如今卻莫名其妙得了個賞賜。
在青蘊接過琴后,我就起屈膝打算行禮謝恩,誰料膝蓋剛彎,孟丹卿就又截斷了我。
「別跪了。」
「啊?」我不明所以地抬頭輕啊了一聲,這一大早,我當真是被這位皇后嚇到了許多次。
「本宮……本宮乏了,容貴妃回去吧,不必行禮了。」
話音剛落,孟丹卿就站起來,轉直接回了后殿,倉促到旁的宮都沒來得及扶。
「青蘊。」我看了一眼孟丹卿著急的背影,扭頭問旁邊同樣茫然的青蘊:「我臉上的疤痕,是沒遮住嗎?」
青蘊仔細看了看,又老老實實地搖了搖頭,抱著琴告訴我遮住了,一點痕跡也沒有。
疤痕既遮住了,看起來也不可怖,那跑什麼?
我與青蘊大眼瞪小眼,左思右想也沒想通,最后秉承著走一步看一步的想法,打道回了筑蘭宮。
回宮后青蘊雖將琴放在了桌案上,卻還是覺著后宮暗箭難防,擔心這把琴里有古怪,指不定就被下了什麼藥。
「已經是皇后,何必害我,而且就算想要害我,也不能這麼明目張膽地送我東西吧。」
我坐在案旁,一手支著下,一手輕撥了下琴弦。
琴聲曠遠,指尖仿若還留了余韻。
我陡然想起方才孟丹卿所說,這琴是十六歲時尋得的。
孟丹卿十六歲時在山野中尋訪鴻儒,踏過天下山川,而我十六歲那年已經嫁進了東宮,從此再未離開過京都。
我與本是這世上最不相干的兩個人,如今卻也生出了千萬縷的關聯。
若是以前得了這樣的好琴,我定是會不釋手欣喜若狂的,可如今聽著這濺玉般的琴聲,我心底竟有些煩躁。
此般心境不適合琴,我收回了手,讓青蘊將琴拿去妥善放好。
青蘊看出我心不在焉,便說近幾日都是好天氣,央著我去外面走走,免得人都憋悶壞了。
耐不住青蘊央求,我只好遂了的好意,可我的腳還沒踏出宮門,就有人急匆匆來報,說我前幾天派人去查的那個宮找到了。
來報的人口條利索,前因后果說了一大通,最后歸結起來就只剩了兩個字——
「死了。」
那個宮因打碎了一只賜的玉如意,在先帝病重那段時間,就被某位太妃下令杖斃了,死后無人斂葬,如今是連尸被拖出去扔在何也不知道了。
知道這個消息后,我與青蘊俱是一驚,青蘊更是臉直接泛了白。
想起方其安那張笑臉,我的心突然了,不知道該如何告訴他這個消息。
4.
方其安現下不在筑蘭宮中,他回來的時候懷里還抱了一截不知從哪里尋來的木材。
以往他刻東西,都是隨便尋一截木頭,這次找了這麼好的木料,也不知是要刻什麼。
等他放下東西后,我就讓青蘊將他來了殿。
方其安傻呵呵地著我,目干凈得像兩汪泉水。
「你托本宮找的人,現在有的消息了……」我沉了一下,將方才聽來的消息原原本本地告訴了方其安。
方其安的神逐漸由喜轉悲,我說一句,他的神就悲戚一分,等到我斟酌著說完時,他的表已經如遭雷擊,人也完全訥住了。
他在極力抑著自己的緒,縱然眼眶里懸了淚也不讓自己哭出來,只是垂在側的手一直抖著,哪怕握了拳頭也控制不住。
「方其安。」我有些擔心地了他一聲。
他回了神,沖我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哽咽著說:「多謝……多謝娘娘,奴才知道了,奴才告退。」
話音剛落,他就倉皇轉,逃命似的跑了出去。
「青蘊,兩個人看著他,別跟得太,也別讓他出什麼事兒。」我連忙吩咐旁邊
的青蘊,青蘊道了聲是,也跟著出了殿門。
方其安這一跑,一中午都不見他的人影。
青蘊來回話說方其安一個人跑出去尋了個偏僻的墻,蹲在墻下大哭了一通,現在眼睛都還是腫的。
「也不知道那宮是他什麼人。」青蘊一邊給我扇風一邊低聲念叨。
「日后別說這件事了。」我說道。
斯人已去,這話活著的人聽見了難免傷懷。
好在方其安大哭了一場后就回來了,什麼也沒多說,什麼也沒多問,就是眼睛又紅又腫,跟兩個核桃似的。
以往常掛在他臉上的笑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子木然,像枯井一樣,扔顆石子下去都不一定能聽見響兒。
我有些不忍心,卻也無計可施。
宮里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地熬著,最常來我宮中的依舊是儀妃,其次常來的就是齊昭了,只是他最近實在政務繁忙,常常一局棋還未分出勝負人就匆匆離開了,等他走后我便一手執白一手執黑,自己同自己對弈。
不過任誰都沒想到,最常往筑蘭宮送東西的,竟然會是皇后。
自從上次贈琴給我后,孟丹卿就仿佛打通了什麼奇怪的筋脈,可著勁兒地往我宮里送東西,今天送對玉鐲,明天送盒珍珠,賞賜就跟不要錢似的流進了筑蘭宮。
我與青蘊也從一開始的吃驚變后來的見怪不怪,每次有人送東西來時,我都麻利地謝恩,隨后讓人收好通通放進庫房。
不多時整個后宮都知道了我這個容貴妃不但有皇上偏,就連皇后也都念著我。
我想不通孟丹卿這是什麼意思,也想不到我與會如此有緣,我只是午后去花園閑逛散心都能遇見。
既然撞見了,也不能轉就走。
于是我同一起走進了石亭,坐在亭中漫無目的地看湖里開得正盛的荷花。
我與都有些尷尬,只能時不時干聊上兩句。
我說荷花清香撲鼻,很是好聞。
就說宮里有一盒外邦進貢的香料,也是荷花香的,趕明兒就派人送到我宮中。
我說蝶翼蹁躚,甚是好看。
就說宮里有一對金釵,做工巧,正好是蝴蝶的形狀,趕明兒也差人送到我宮中。
我說什麼,寧宮就有什麼。
寧宮有什麼,就要送我什麼。
「娘娘何故送我這些,臣妾其實什麼都不缺。」我平靜說道。
孟丹卿的臉一凝,繼而避開了我的目。
「本宮歉疚。」孟丹卿頓了頓,竟是連自稱都變了:「我那時不知皇上的份,后來、后來……,總之,這皇后之位本來是你的,是我搶了你的位置,還搶了你的夫君。」
孟丹卿當初不知道齊昭是太子?
原來,是這個理由。
「何必歉疚,就算沒有你,京中的世家貴這麼多,那些家中有兒的重臣,也不會任我一個無兒無,母族落敗的人為皇后。」我在心里嘆了一口氣,緩緩說道。
沒有孟家小姐,還會有趙家小姐,林家小姐,就算我僥幸了皇后,所的磋磨只怕會更多。
與其這樣,我倒更希是孟丹卿登上后位,起碼與齊昭皆是真心,起碼這樣,保全了我們三人的面。
「你不怪我?」孟丹卿回過頭,目落在了我的上。
「說不怪是假的,可細想想,好像也沒什麼可怪的,宮里的日子本就漫長,要是心里還揣了怨懟,就更難挨了。」
我與孟丹卿在石亭中閑坐了半個多時辰,自我說完后,就沒有再接什麼話,只是一直著天際,空中有鳥飛過時,就著雀鳥出神。
我枯坐了一會兒,實在閑得無聊,便起想要告退了。
「等等。」我剛打算離開,孟丹卿就突然開口了:「我送你的琴,你可彈過?我聽說你琴藝一絕,只是我沒聽過,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這把琴。」
「臣妾很喜歡。」我頓了頓,接著說:「日后若有機會,臣妾帶著琴去寧宮,彈與娘娘聽。」
「好,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我轉離開了石亭,腦子里卻仍是剛才孟丹卿說一言為定時出的驚喜神。
真正笑起來時,會出兩個小酒窩,這還是我第一次見笑得如此開心。
恍惚間我好似明白了齊昭為什麼會在見第一面時就對如此念念不忘,是絕,更是自在。
是我與齊昭這樣自小在權利漩渦中長大的人,從未擁有過的自在。
我對孟丹卿許諾,說日后琴給聽,可我還沒來得及踐諾,就趕上了自己的生辰。
今年齊昭想替我大辦一場生辰宴,但我實在不想大費周章,便央著他打消了這個念頭。
齊昭允了我,生辰當天忙完政務后就來了筑蘭宮,本是歡歡喜喜的事,沒想到晚間時分儀妃宮里派人來報,說是大皇子落水,現
下已經昏迷過去了。
我與齊昭都被嚇得不輕,他安了我兩句,便我安心待在筑蘭宮,他先去瞧瞧仲玨再說。
我坐在桌邊,想著仲玨落水的事,看著滿桌的珍饈佳肴,竟是一口也吃不下去。
5.
我在桌邊坐了許久,才等到有人來通傳,說大皇子在荷花池子中嗆了水,發了高熱,儀妃哭得傷心,皇上放心不下大皇子,就先留在儀妃宮中了。
隨著通報一同送來的還有各式各樣的金銀玉,我明白這是齊昭為了補償我而新賜的東西。
我拿了賞銀給來傳話的侍,又讓青蘊將這些件都拿去同白日里送來的放在一起,等來人都走了,才算徹底清凈了。
人散了,菜也溫了。
青蘊問我要不要重新傳膳,我搖了搖頭,說算了。
「今個兒各宮都給娘娘送了生辰賀禮,好多東西都是稀奇件,娘娘待會兒可要看看?」青蘊見我興致缺缺,便又想著要勾我的心了。
可我對那些東西實在沒興趣,只隨口應了一句,就讓殿伺候的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了青蘊一個。
等眾人退出了殿門,我便揚了揚了下,讓青蘊坐下,又塞了雙筷子在手中。
「一起吃吧。」我夾了一筷子菜放進了青蘊面前的碗中。
「娘娘,這于禮不合……」青蘊面難,抓著筷子遲遲沒有。
「又沒有外人。」我半帶輕笑道:「從前我生辰,阿兄給我帶的好吃的,哪次不是有一半都進了你的肚子里。」
那時我還未出閣,滿將軍府的人都知道我同青蘊關系最好,阿兄也樂意看我與青蘊玩鬧,每次父親佯怒要罰我與青蘊時,都是阿兄沖出來打圓場。
后來我出嫁,青蘊做了我的陪嫁侍,縱然我與關系好,也不能像在將軍府時那般無所顧忌了。
如今又跟著我進了宮,后宮里的規矩更多,算下來,我已經許久沒有與青蘊同桌吃過飯了。
青蘊聽了我的話,笑著說那就不客氣了。
青蘊夾了一筷子菜,又含淚說娘娘一定要康健,長命百歲。
我無聲抬手拭去了青蘊的眼淚,又將吃的菜往面前挪了挪,接著一扭臉就瞥見門口有一道悉的人影一閃而過。
那人閃得極快,只是地上的影子沒能同他一起躲起來,才暴了他的行蹤。
「方其安,進來。」我喚了一聲,方其安就乖乖地現了,躊躇著走進了殿。
我見他垂著頭,兩只手還負在后,一副驚了的模樣。
「躲什麼呢?」我瞥了一眼他后,問道:「后邊又藏著什麼呢?」
我一問,方其安的頭就埋得更低了,囁嚅著將后的東西拿了出來。
是個四四方方的小木盒,看起來平平無奇,也不知有什麼好藏的。
「這是……這是奴才想送給娘娘的生辰賀禮。」方其安將木盒放在了桌邊,低聲道。
送我的?
我輕挑了一下眉頭,在青蘊同樣好奇的目中打開了木盒。
盒中安靜地躺著一個木人,面目惟妙惟肖,眉梢眼角都是活氣,仿佛有了一樣,這木料也眼,好像就是前幾日方其安帶回來的那塊。
我看著眼前的木人,竟直接出了神,直到方其安撲通跪下求我恕罪時,我才回過神。
「起來吧,這份賀禮,本宮很喜歡。」我不聲地將木盒合上,起親手將它放在了置的架子上。
方其安沒料到我會是這樣的反應,長舒了一口氣后,才應聲站了起來。
我看著這一大桌子的菜,只有我和青蘊吃也是無趣,就讓方其安也坐了下來。
若是說青蘊坐下時只是有些不自在,那方其安坐下時,就是如坐針氈了,就連他拿筷子的手也是抖的,好不容易夾了一塊,還沒吃進里,眼淚就先掉下來了。
我宮里竟藏了青蘊和方其安兩個小哭包。
「除了奴才的娘親和姐姐,從未有人對奴才這麼好過。」方其安說著話,豆大的淚珠也砸在了桌上。
「你的親眷都在宮外嗎?」青蘊坐在方其安對面,語氣了又。
青蘊向來是最心的,最見不得人哭。
「奴才的娘親和姐姐都不在了。」方其安用袖子抹了一把淚,回答道。
若非方其安自己說出來,想必我與青蘊都不會知道,那時他托我去找的那個宮,會是他那十來歲就被人牙子拐走了的親姐姐。
方其安生父早逝,母親一個人帶著兩個孩子討生活,常年被人打罵欺,后來姐姐失蹤,更是直接垮了方其安母親的子。
還不滿十歲的方其安就這樣靠著上街行乞和逐漸稔的刻木手藝獨自給母親治病,養活自己,也一路尋找著自己姐姐的蹤跡。
只可惜直到母親病逝,方其安都沒能找到自己的姐姐,了卻母親的終生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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