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怎麼在這?”
舒筠隨口尋話題化解尷尬。
裴鉞神怔怔往西殿指了指, “今日是我母親忌日。”
舒筠一驚,原來如此。
那一點子尷尬和窘迫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方才撞見他只顧著驚訝,不曾注意到他眉宇間的傷。
裴鉞見舒筠反而不知所措, 背著手轉過來,臉帶著溫煦, “你呢, 為何來這?”
比其他, 舒筠出現在這才更不合理。
舒筠手帕一絞, 剛剛下的慌又浮現眉梢,“我...我瞧見前方院子風景獨好,便過來瞧瞧。”
裴鉞深深看著, 這里供奉的可是他的先祖,等閑人進不來, 舒筠能暢通無阻, 大約是那枚令牌所致, 不過裴鉞也沒有穿。
“原來如此。”他又看了一眼天,“你用膳了嗎?”
舒筠搖搖頭,“陛下呢?”
裴鉞低垂著眼, 語氣平淡,“亡母忌日,今日打算辟谷。”
舒筠便明白了,小聲點頭,“那我也不吃。”
裴鉞看了一眼。
舒筠這才發現自己這話略有些歧義,好像是為了他才不用膳,連忙辯解, “我念娘娘深明大義, 我是的子民, 才....”
“好了,朕知道。”裴鉞笑著打斷。
面頰白里紅,紅的地兒如暈開的胭脂,一雙眸子水盈盈似明珠,清澈明凈,太漂亮了,能滌掉人心中的沉重與污垢。
每年這個時候,裴鉞的心都算不上好,可這一出現,心變得明朗,
本不可能出現在這里,卻毫無預料出現了。
仿佛從天而降。
為帝王,從不信鬼神,竟也莫名發出宿命般的慨。
裴鉞獨自在心中完緒的消化,
“時辰不早,你也該回去了,朕正好順路,送你?”
也不知是他未穿那明黃的龍袍,抑或是他真打算放手,這語氣聽起來格外舒服,再也沒以往那種迫。
舒筠意識到的時候,已點了頭。
大約是怕被人撞見,裴鉞擇了一條僻靜的廊道,從后山下了靈山寺。
芍藥與小使在后面不不慢跟著,舒筠陪著裴鉞在前,因下過雨,略有些水汽飄進廊道,舒筠腳下偶爾打,下意識便拽向了裴鉞的角。
裴鉞往那只白乎乎的小手看了一眼,不知想起什麼,眸一頓,裝作若無其事任由牽著。
每走一步,一下一下地扯。
裴鉞腦海涌現一些不合時宜的畫面,了額。
舒筠發現自己又拽住了他,袖角被牽起,出一截壯有力的手腕,修長白皙的手指輕輕垂著,著力量的,舒筠腦筋一炸,連忙松開,往側面靠近廊道的圍欄,扶著漉漉的圍欄一步步往下。
明明寒風肆掠,面頰猶如桃。
待上了馬車,依然沒能平靜下來,裴鉞閑適地坐在上方,便靠在車壁的錦杌坐著,馬車緩緩開,又快又穩,舒筠忽然想起藥丸一事,便跪了下來,
“臣謝陛下隆恩。”
裴鉞聞言一愣,看來發現了,倒也不笨,蜷的手骨微微彈了彈茶杯,淡聲道,“不必掛在心上。”
午后天漸開,車轆滾滾的聲音極富節奏,舒筠意識漸漸有些混沌。
施恩于,又不求回報。
總覺欠了一債似的,還是債。
裴鉞闔眼片刻,慢慢抬眸,見舒筠眉尖蹙,不知為何事犯愁。
“心里不好?”他語氣極是平淡,卻又帶著循循善。
在這午后朦朧的天里,便像是帶著節拍的樂章。
舒筠苦惱中帶著幾分懵懂,“我陛下大恩,不知該如何回報,若就這麼心安理得著,很...很過意不去。”
裴鉞角慢慢牽起,清湛的眼微亮了幾分,“若實在過意不去,便贈朕一件禮。”
“陛下想要什麼?”舒筠忙問。
裴鉞心下苦笑,他想要什麼不是顯而易見麼。
“你拿手的吧。”他也不打算為難。
舒筠渾噩地點頭,腦子里開始思索自己擅長什麼。
略擅丹青,只是那點本事在帝王眼里不夠看。
其余拿得出手的也就是繡藝,若是給裴鉞繡個什麼件.....算了。
舒筠那點心思都寫在臉上,裴鉞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他小指輕輕叩著書案,思忖一會兒道,
“你父親極擅修補古畫,你會嗎?”
舒筠猛地點頭,“我會,我當然會,我還給爹爹打過下手呢。”
就像一逮著機會急于表現自己的學生。
裴鉞眼梢含著笑,“,那你明日...”習慣了發號施令的他頓了一下,立即改口,“你擇日宮替朕修復一幅古畫。”
舒筠終于找到了自己用武之地,眉間郁頓消,連著那點困意也沒了,興致問是什麼畫,裴鉞告訴是前朝名家許義山的畫作,許義山存世畫作不,其中青綠山水最為著名,不想一貫讀書打不起神來的小姑娘,對古畫倒是頗有研究,說起來頭頭是道。
時間過得很快,馬車停在舒家后面那條巷道。
舒筠好像從未這般自在,小姑娘一高興了,眉梢間飛揚的喜都不住,下馬車時,立在馬車外,彎著腰朝他的方向探了探,小聲告別,“陛下,我回去了。”
輕的嗓音,脆而不膩。
俏皮的模樣在車外晃,裴鉞隔著車簾,喚了一聲,“筠筠...”
“啊?陛下還有吩咐嗎?”舒筠又湊過馬車來,
聽得的聲音近在咫尺,裴鉞閉了閉眼,克制著回,“無事。走吧。”后面那句話是在吩咐趕車的藺洵,藺洵當即駕著馬車朝皇宮奔馳。
舒筠只當自己解決了一樁心事,目送馬車遠去后,高高興興回了房。
舒筠暗下琢磨,皇帝方才明明吩咐是“明日”,后面才改口“擇日”,明日本也無事,且不如去還了這趟人。
原先二人相仿佛繃著一弦,一個頭皮發,一個咄咄人。
舒筠只恨不得避得遠些。
如今弦斷了,沒了那層束縛,倒愿意為對方著想。
次日舒筠只道要去別苑打理花房,蘇氏也沒多問,囑咐芍藥與仆婦跟著,舒筠又說約了王君,將仆婦給推卻,只帶著芍藥出了門,主仆二人來到東華門外的燈市,芍藥帶著車夫在此歇著,又拿了些銀兩打發車夫,舒筠則拿著令牌進了宮。
宮人悄悄將引奉天殿的偏殿。
裴鉞剛下早朝回來,瞧見劉奎笑瞇瞇立在廊廡,一副喜不自的模樣,便猜了大概,
“來了?”
劉奎合不攏,“姑娘在偏殿候著。”
“讓來書房。”裴鉞大步進了書房,原是往案后去,低眉瞅了一眼上的龍袍,明亮的有些晃眼,于是趁著舒筠還未來,他先繞去后面的寢殿換裳。
左瞧瞧,右翻翻。
不是湛的便是玄的,倒是沒幾件鮮艷的裳。
最后尋了一件舊時的天青袍子換了下來,重新回到書房。
小姑娘梳著垂髻著杏靦腆地坐在羅漢床上,瞧見他繞出來,連忙起要行大禮,
“免禮。”裴鉞前那塊襟略有些起皺,他抬手不著痕跡了,往案坐了下來。
一旁的劉奎看得有些傻眼,這是猴年馬月的裳,怎麼翻出來穿了,再往坐著的小姑娘瞥上一眼,
嘖,看直了眼。
難怪。
劉奎決定當個睜眼瞎,悄悄退了出去。
舒筠眨眨眼瞄裴鉞,極見他穿亮的裳,那明黃的龍袍算是鮮艷的,只是大約是帝王的威,實在不敢直視。
眼前這件袍子就很稱他,十分驚艷。
那張臉本已無比俊,今日又格外添了幾分清雋氣,簡直令山河失。
舒筠不由再次慨,他若是七爺該多好。
裴鉞面上依然不聲,喚來跪在屏風的小使,“去書房取許義山那幅破損的畫來。”
劉奎早曉得二人要做什麼,一帶吩咐人架起畫架,又準備修補古畫要用的各料工,不多時,舒筠便專心致志開始補畫。
這是一幅青綠山水圖,用的是小青綠的手法,在水墨淡彩上薄罩青綠,畫風極其細膩,舒筠親眼所見也不由慨,一個八十歲的老先生竟然能畫出如此妍麗蘊秀的畫來。
換做是舒瀾風在場,大約也沒本事立即下手。
舒筠一來初生牛犢不懼虎,二來大約是裴鉞言辭間給了底氣,稍事休整,鉆研半個時辰后,便開始手了。
裴鉞起先在認真批閱奏折,沒怎麼理會舒筠,待午時他折子都批完了,舒筠全神貫注竟然一未,裴鉞有些不放心,擔心這姑娘過于勞神傷了子,于是起踱步去觀看。
他從未見舒筠如此專注,沉浸補畫,神凝肅而冷淡,眼神準到一纖一毫的不對都能引起的注意。
裴鉞著實看呆了去。
往后來回在面前晃了幾次,也沒有分舒筠半點神。
這還是那個撅起小扭著腰不肯背書的小迷糊蟲嗎?
舒筠為了一鼓作氣,午膳只用了些幾塊點心,待大功造已至下午酉時初,渾僵,長長地了個懶腰,笑瞇瞇朝裴鉞歪了歪腦勺,
“陛下,我補好了。”
裴鉞看著從畫軸后探出的半張俏臉,明珠生暈,撼凡塵。
眼底布滿了,雙眸微醺,可見是用眼過度,視線略有模糊。
裴鉞心口微微滾過一燙意,
“來人,準備熱水巾。”
他起繞出案,往舒筠后的羅漢床指了指,
“你傷了眼,必須用熱巾敷一敷。”
舒筠眼睛干,難得,也不推拒,扶著圈椅起,繞去后,挨著羅漢床的引枕半倚著。
裴鉞就坐在對面,二人當中隔著一張四方小案,案上擺著一極小的青瓷梅瓶,里面著一束君子蘭。
宮人手腳極快,很快端來金盆,用熱水打布巾擰干,徑直遞給了皇帝。
舒筠閉著眼靠在引枕歇息,不曾注意到這一幕,裴鉞接過熱的巾,連忙疊了疊,探擱在雙眼,一陣熱襲來,舒筠眼圈的疲倦很快得到舒緩,舒適地吁了一口氣。
眼睛看不到,耳朵卻極為靈敏,聽得裴鉞坐在對面。
口干,很想喝水,不敢開口勞皇帝大駕,卻又不知殿有無伺候的宮,一手撐著后的羅漢床,維持布巾不掉下來,另一只手又開始胡往側邊探。
裴鉞看得那只不安分的小手,口悶出一聲笑,語調又輕又緩,
“你又在抓什麼?”
舒筠子一僵。
一個“又”字將那塊遮布給掀了個干凈。
舒筠的面頰一瞬間從青桃腫脹桃,若不是現在什麼都瞧不見,定然要落荒而逃。
吸氣,呼氣,沉住氣。
只要看不見,就不尷尬。
“我想喝水。”
裴鉞從容擒起茶杯,也不知是逗,還是氣,咬著后槽牙道,
“那你往側面抓什麼,你往朕這里來抓呀,茶杯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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