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審判”

宋書的影僵在原地。

這一次停了很久很久,中間一度有些想要轉回頭去看看那個男人，甚至想要拎著他的領讓他看清楚自己。

最好能晃醒他,問他既然會後悔、既然也想保護,那當初為什麽要做那樣的選擇、為什麽要在最需要他的時候隻給留下最冰冷得陌生人一般的背影。

也問問他，他到底有沒有哪怕一秒曾經對這個兒於心不忍？

但宋書最終隻是站在那裏,無聲地紅了眼圈。

不必問的。

都不必問。

結果已經發生，無可更改，就像時間不會倒流，那起車禍必然發生,白頌的死沒人能夠挽回。

所以一切都不必問。

宋書這些年漸漸明白一個道理,如果有的選擇，如果殊途同歸，那這世界上大概沒人願意做一個壞人。每一個人違背良心、做下惡事,總有他們或深或淺的緣由，總有他們不出口的苦衷。

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

但這句話之所以立,並不是因為隻有可恨的人才有可憐之,而是因為人活於世,沒有幾個人能夠暢通無阻順風順水——所以是每個人都有可憐之,也所以做出選擇的過程不重要,做出選擇後的那個結果才重要。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艱辛,不是艱辛就應該原諒——

有些選擇，無論做出的過程多麽艱辛，它都永遠無法被原諒。

“秦姐，您還要再待一會兒嗎？”護工看出宋書的遲疑和緒上的起伏,在後不安地問道。

宋書低下頭，然後眼裏含著淚輕笑起來：“不用了。沒必要。”

“啊？”

“……”

宋書沒有再解釋。抬起頭，輕吸了口氣然後收腹，重新邁開，走出病房。

去時比來時更平靜，也更從容。

療養院畢竟人多眼雜，秦樓沒有選擇在那裏和秦扶君對質。

最終秦扶君被秦梁帶著乘第一輛車回莊園，而秦樓和宋書坐著後麵的一輛，比他們晚些出發。

路上，同樣打開車配備的隔音板後，秦樓向宋書，“見到了嗎？”

“嗯。”

“怎麽樣？”

宋書想了想，慢慢點頭，“還不錯。”

秦樓似乎有些意外宋書這個答案，他笑了起來，“比我想象中平靜很多，不愧是蚌殼。”

宋書沒掩飾，坦然承認：“比我自己想象中也平靜很多。”

“……是發生了什麽意料外的事？”

“算是吧。”

“那我能聽嗎？”

宋書思忖幾秒，便把自己從進到宋均病房開始聽到的所有話，向秦樓轉述了一遍。

停在宋均的最後一句話後，然後抬眼看秦樓，“如果是你，你會怎麽做？”

秦樓輕瞇了下眼，“你確定要問的是我。”

“不然呢？”

“問問我猜你會怎麽做，應該更有參考。”

宋書笑著搖頭，“那我就我先聽如果是你的那個答案。”

秦樓仰進真皮座椅裏。

宋書：“公平起見，你可以思考一下。我當時是糾結了很久的。”

秦樓低笑了聲，“不需要思考，我和你不一樣。我可是個瘋子啊，蚌殼。”

宋書抬眼他。

秦樓：“瘋子不需要思考，依照本能就好了。傷害了我的人都得比我還慘，不管什麽原因，那就是他應得的。看見他那樣的下場我笑都來不及，難道還要去同他嗎？”

宋書聽完想了想，莞爾，“很秦樓。”

完，宋書似乎就準備坐回去了。

秦樓愣了兩秒，腆著臉湊過去。

“還有個步驟你忘了。”

宋書：“？”

“你應該讓我猜猜，你會怎麽做。”

宋書一怔，然後發笑，“我為什麽要讓你猜這個？”

“考驗我們之間的默契度。”

“我們之間的默契度需要考驗嗎？”

秦樓一噎，“……我想猜。”

宋書笑了，“那你猜吧。”

“如果我猜贏了，”秦樓的“狼尾”出來了，“那你是不是應該獎勵我點什麽？”

“比如呢。”

“……”

秦樓沒話，眼神往宋書上飄了下。

宋書：“。”

宋書無奈，“這件事你之前做的時候可沒想起來要申請獎勵才能做？”

秦樓垂眼笑，“我想要一個，你主的。”

“……”

宋書自然不想答應他。

但是秦樓又實在磨人，被那眼神盯了沒一會兒，宋書隻能答應下來。

微微咬牙，“有一點不準，那就沒獎勵了。”

“得令。”

秦樓出計劃得逞的笑。

宋書木著臉瞥他，“那你吧，我怎麽選的？”

秦樓想都沒想，“你大概站了一會兒，然後走了。”

宋書：“。”

宋書慢慢地歎出口氣來。

其實對秦樓會猜到自己怎麽選的，一點都不意外。

……真是穩賠不賺的買賣。

宋書側過，撐在兩人之間的扶手上。沒緒地起眼，眼底一點閃躲藏住了，細長的食指朝秦樓勾了勾。

“……過來。”

秦樓二話沒，快速上前，先占便宜地親了親宋書還沒來得及收回去的手指尖。

宋書：“……”

宋書無奈垂眼，“你還真是一點便宜都不肯放過啊。”

“什麽便宜，你的嗎？”秦樓上前，毫不掩飾眼底的.，他啞然笑著，手點了點自己的，“那我不是早就過了，家裏這隻蚌殼我恨不能連殼一起吞掉，自然半點不會給你剩下的。”

“……瘋子。”

宋書無奈地嘀咕了聲。

但忍下心底的赧然，還是慢慢抬了下上，主上前在秦樓角烙下一吻。

稍即離——宋書算盤打得極好，隻可惜沒等坐回去，就被早有預料的秦樓出手臂在空裏一撈。

一個熱.切得多的吻取而代之。

吻到.，秦樓將宋書抵在靠背上，自己起向俯下。

然後隻聽“砰”的一聲悶響。

宋書：“……”

幾秒後，宋書著沒表地著撞到車頂的腦袋的秦樓，忍俊不，偏開臉笑了起來。

所有旖.旎氣氛瞬間毀於一旦。

而更給秦樓的心態雪上加霜的是——隔著隔音板給他們開車的司機大約是到了車頂的震，嚇得連忙將車停到了應急區，然後從駕駛座上下來繞到後排的車窗外。

“秦先生，秦姐，剛剛我聽見什麽聲音——你們出什麽意外吧？”

車，別開臉的宋書笑得肩膀都起來了。

車窗降下來，司機對上秦樓沒表的臉，嚇得僵住話音，過了好幾秒才心翼翼地看看秦樓，又看向車，“秦先生，你們剛剛——”

“給你個建議。”

秦樓突然開口。

連宋書都有點好奇秦樓會出什麽“建議”來。停下笑，轉回頭看向秦樓和那司機。

隻見秦樓手比劃了一下後排一圈，“換輛大點的車。”

司機：“？”

宋書心底升起點不祥的預。

秦樓微微一笑，“空間太，不利於發揮。”

司機愣了兩秒，恍然大悟。

宋書：“…………”

幾秒後，車再次傳出“砰”的一聲輕響。

秦樓和秦梁在秦扶君麵前沒有提起“秦”的到來，但也不曾刻意瞞。

所以即便是轎車開進莊園，宋書也是隨著秦樓一起，再淡定不過地走進那棟歐式建築的大門和玄關。

隻是經過正廳，隻有秦梁一人在。

秦樓的眼神有些警覺。

不等他開口發問，秦梁早有預料：“療養院環境差，設施也不如家裏整潔齊備，現在到樓上沐浴梳洗去了。就算再急著知道當年參與那樁案子的人員名單，你們也總不至於連這一時半會兒都等不及吧？”

秦樓住話音，微微攥拳。

宋書上前一步，手拉住他，同時朝看過來的秦梁淡淡一笑。

“怎麽會呢。已經等了九年，自然不差這一。”

“……”

秦梁臉微變。

幾秒後，那緒在他眼底又一點點鬆懈下去，甚至轉了點很淺很淡的笑意。

“你現在很善談，和以前大不相同了，心同樣……這樣也好。這樣才沒人能欺負得了你們。”

宋書目微。

但最終還是沒什麽，跟秦樓一起並肩走到沙發前，坐了下去。

一老兩坐在正廳裏，盡管三個人曾經是秦家那個偌大宅邸裏最悉的，但此時相顧已是無言。

秦梁上了年紀，對親緣上也就格外看重。眼前這一幕他心底悲涼，卻又無從挽回。

當年在真相和保護兒之間選擇了後者的時候，他就猜到終有一自己會麵對這樣的局麵——他那時候想最幸運大概是秦樓對著他的墓碑心懷一點可以被時間抹平的怨憤，如今時機早了些。

但這是他做的選擇，他得承擔。

秦梁沉沉地歎了聲。

他微側過，抬了抬手，家裏在正廳角落等著的管家立刻上前，躬到與秦梁相平齊的高度。

“老先生？”

“給他們各自調一杯喝的。”

管家微微抬頭，看向兩人，“不知道秦先生和秦姐喝什麽？”

不等宋書和秦樓回答，秦梁開口：“孩兒喜歡布列夫的咖啡口味。1分濃，四分之三份的熱牛和鮮油，再加半份泡。”

“那秦樓先生……”

“他？”秦梁瞥了孫子一眼，“他隨便，涼白開也行。”

“……”

管家忍住笑，應了一聲，轉離開。

主仆兩人的談並沒有避諱秦樓和宋書，從頭到尾他們都聽得一清二楚。

布列夫的咖啡口味是宋書以前的習慣，秦梁記得分毫不差。知道老人這份行徑裏多存著求和的刻意，但宋書心裏還是微微晃了下。

秦樓似乎有所察覺。他眼簾一掃，抬手握住宋書的手，冷笑了聲看向秦梁，“別被某些老狐貍的手段騙了。我看他們這麽大年紀沒學會別的，隻學會人心齟齬了。”

“……”

秦梁早就習慣自己這個孫子的冷言冷語，此時也隻是掃了秦樓一眼，沒和他爭辯。

咖啡端上來沒一會兒，有人快步從樓上下來，跑到秦梁旁躬下腰了些什麽。

秦梁點頭，擺擺手讓對方離開了。他自己則抬眼看向宋書，“扶君要下來了，我們移步偏廳，剩下的事你不要勞心，讓秦樓去管吧。”

宋書一怔。

一直皺著眉的秦樓聞言難得和秦梁站到了一條戰線上，“想到那個要殺了你的人要和你站在一起我也覺得不安，他的對，後麵的事給我。”

宋書還想什麽，“可……”

“今聽我的，好麽？”

“……嗯。”

宋書最終還是答應下來，點點頭，端著咖啡，起跟秦梁進到偏廳去了。

半分鍾後，一道影順著樓梯不不慢地走下來。

是秦扶君。

在最後一級樓梯臺階前看到正廳裏秦樓的影，停了下，然後再次邁開步子走過來。

一直到過來坐上沙發，都儀態婉約，唯獨麵上平靜得近乎麻木。

“我就知道他瞞不住你，終究有一你會走到我麵前。”

秦樓手裏把玩著家裏傭人之前遞給他的長玻璃杯，看著剩下的一點水在明的杯子裏晃來晃去，他自己則漫不經心地開口：“那你怎麽不逃呢？”

“逃？”秦扶君麵上出嘲諷的緒，“我往哪裏逃？他有給我逃的機會了嗎？”

秦樓手指一停，須臾後他嗤笑了聲，“秦梁這個當父親的夠仁至義盡了吧？他為你連半生清名都不準備要了，也是要幫你躲開牢獄之災——你還對他不滿？”

“哈哈哈哈哈父親……他也算父親？他是裝作不知不聞地幫我掩蓋下來了，可他本就是把我送進了另一個牢籠裏！和那些神病待在一起，九年來我一步都不能離開、連我的孩子都不能見、這和牢籠又有什麽區別！？”

隨著愈來愈高的話聲，秦扶君麵上平靜被撕開，底下那些怨憤、猙獰、厭恨的緒全都湧了出來，讓那張原本算是姣好的臉顯得無比醜陋。

秦樓冷漠地看著，並不意外：“不知恩隻想索取，你做人可真是沒有新意啊，秦扶君。”

秦扶君冷笑一聲，“恩？最沒有資格這個話的就是你了秦樓！就因為你是他的孫子，你生下來就注定什麽都有、哪怕你就是個瘋子就是個魔鬼，但你甚至都不需要手指，那些我拚了命想要爭取的東西都會被他一樣一樣地送到你麵前去！但你什麽時候恩過他了！”

秦樓啞然失笑，他坐直，眉眼間染著冷然的嘲弄：

“你以為，你想要的的東西，別人就都想要了？對我，他是強行把我不需要的給我，而對你……如果你真的這麽大怨氣，真的覺得留在那裏還不如坐牢，那你怎麽不告訴他你要自首——秦梁我還是了解的，我不信如果當初你沒有死死乞求他，他會做出包庇你的這種事來——你敢你沒做過？”

問到最後，秦扶君本能躲開了秦樓的目，無意識抓了上的服。再開口時，秦扶君竭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不出什麽心虛或者。

“你跑這麽遠來難道就是為了來教育我的？就算你知道了當年那件事的真相，也不要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我已經不可能比現在過得更淒慘了，所以我什麽都不怕失去。”

秦樓眼底怒意燒起的火焰劇烈地跳了下，又被他按捺回去。

他一甩手，之前的文檔被他扔到秦扶君麵前。

“你最好看完，再話。”

“……”

秦扶君眼神微，遲疑兩秒，還是忍不住拿起檔案袋，打開倒出來裏麵的東西。

隻匆忙掃了幾眼，秦扶君臉就變了：“你……你怎麽……找到的這些東西？”

“過程不重要，結果才重要。”

秦樓雙手扣著，向前俯。

“你之前，你不可能比現在過得更淒慘了？那我告訴你，我能讓你比這更慘一百倍。”

秦扶君很想否認，但知道這是事實——手裏的這些證據足夠讓和當年那件案子牽扯上無法割開的關係，而以秦樓的手段人脈資源，隻要有了這些證據，他就能夠輕易把按進牢獄裏，這輩子都別想翻。

那和療養院不同。

療養院終究是有指的，指著總有一父親會老去會徹底心，會把放出來重見日——所以這麽多年即便被關在那裏，也從來沒有真正絕過。

但如果被秦樓送進牢獄，知道那這一輩子就真的徹底完了。

心底那些恐懼慌一點點匯聚起來，秦扶君幾乎想像當年向父親秦梁一樣向秦樓求饒了，但沒有那樣做。

不是因為顧忌臉麵，而是因為清楚地知道，秦樓和秦梁不一樣，他絕對不會對自己有半點心慈手。

秦扶君深吸了一口氣，又音線微地吐出來，著自己理智下來。

“……既然這些證據是甩在我麵前，而不是被直接提給法院，那我猜你要讓我幫你做什麽。”秦扶君著恐懼看向秦樓，“你吧，你想我做什麽。”

秦樓眼神厭惡地著。

“我要當年那件案子裏，所有參與者的名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