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來,香紗也死了。
死時上還穿著一條桃紅繡百合紋的褶,是前幾天新做的。
本來與我約好,要穿著這條子去看花朝節的燈會。
那天點了的黃老爺心緒不佳,香紗了他的霉頭,被兩條野狗撕扯至死。
最后黃老爺賠了鴇母一匣金子,香紗的尸被草草一裹,扔進了葬崗。
我甚至沒來得及見最后一面。
而如今,這個離開我的人,又要換陸斐了嗎?
我開始四打聽,試圖找一位神醫回來,替陸斐治病。
都城中的大夫被我一位一位地請回來,然而診脈的結果都說,陸斐從前習武時本就有暗傷,后來斷了雙,經脈逆行,引了經年沉疴。
縱使已經重新接上骨頭,用盡好藥養著,所剩壽命也不過只有半年。
大夫走后,我無打采地坐在那里,努力思考著下一步該去哪兒找人。
陸斐反倒很淡定,甚至有閑心逗弄我:
「婚那日,公主說喜歡強力壯的男子,我這樣的只能湊合著過。若我真的死了,離開前就為公主安排合你口味的良人,如何?」
我氣得咬牙,故意道:「好啊,我看阿七就不錯,等你死了我就改嫁給他。」
一旁的阿七馬上跪了下來:「屬下微賤之軀,萬萬配不上公主金枝玉,還公主收回此言。」
「……那你就陪著九皇子一起去吧!」
我又生氣又難過,咬著,轉就要走,結果剛邁了一步,就被陸斐抓住手腕,一把扯進他懷里。
他從后抱著我,下抵在我肩頭,輕輕嘆了口氣:「是我不好,不該惹公主生氣。」
我心里難得要命,越忍眼淚反而掉得越洶涌:
「陸斐,我已經被楚國送來和親,是你的妻子,難道你以為你死了,我還能安然無恙地改嫁嗎?」
「公主……」
「別我公主!」我轉過頭,憤怒道,「難道我沒有名字嗎?我小字盈枝,你明明知道,卻還是一口一個公主地我,到底是什麼意思?」
陸斐沒有回答,他一言不發地湊過來,用力吻住我。
這個吻與從前的溫克制截然相反,帶著強烈的侵略,和孤注一擲的狠絕。
我卻并不覺得冒犯,反倒從那縷縷的刺痛中,捉住了幾分單薄的安定。
「盈枝。」他放了嗓音哄我,「是我的錯,不生氣了好不好?」
我真是好哄,聽他這麼我,一下子就生不起氣來,但又想趁機跟他談談條件,于是故意板著臉:
「那你要答應我一個要求。」
「什麼?」
「今晚與我房。」
我話音剛落,陸斐都還沒來得及反應,跪在一旁的阿七忽然起,嗖地飛走了。
「……」
我愣愣地看著他離開的方向,陸斐倒是很淡定:「不必擔心,阿七害了。」
8
陸斐沒有回答我,我全當他默許了,當天晚上就拎了一壺酒,去敲他的門。
這也是我在青樓里學到的,那些姐姐告訴我,初經人事,難免張,為免疼痛,可以飲酒把自己灌到半醉。
我倒不是害怕,主要是擔心陸斐會害怕。
從前在樓里時,鴇母傳授過我太多經驗,那些大街小巷流傳的畫冊,幾乎都被我看完了,卻從未親自驗過。
何況陸斐雖然斷了,卻實在長得好看,那天晚上我穿著薄紗闖進去,看見他……他……
記起那天夜里所見,我耳發燙,那燥熱一路從心底燒到指尖。
陸斐喝了兩杯酒,支著下坐在我對面的榻上,笑笑地我:「盈
枝。」
這一聲被酒意浸染,帶著些微的沙啞與低沉,一下就把我心頭那些蠢蠢的念頭,撥得越發旺盛。
我眨眨眼睛,把最后一口酒灌下去,搖搖晃晃走到他面前。
陸斐仰頭看著我。
「夫君前兩日與我觀賞風景,嘆深秋寒涼,滿池枯荷蕭瑟。」我地說,「如今我有一朵蓮花,常開不敗,夫君可愿與我共賞?」
這種半文半白的說話方式是鴇母教我的。
說,男人一般喜歡有才學的子,又不希們太有才學,最好那零星的幾點才學,都能用在他們上。
陸斐果然與眾不同,他兒不吃這套。
只是無奈地瞧著我:「說人話。」
我扯開襟,把那朵紋得十分的蓮花展現在他面前:「陸斐,我給你看個寶貝。」
他的目落過來,頃刻變得幽深。
然后我們就順理章地滾到了一起。
我雖然已經醉得暈暈乎乎,但還是記著陸斐的,生怕加重了他的傷,十分小心。
他一把攥住我的手,深深地看著我:「盈枝。」
我空應聲:「嗯?」
「你真的不會后悔嗎?」陸斐凝視著我的眼睛,有熠熠的芒在他眼底躍,「有些事一旦發生,就不能回頭了。」
都這種時候了,他竟然還在說這種話?
我徹底失去耐心,低頭在他肩上用力留下牙印,恨恨道:「要麼努力,要麼閉。」
窗外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
天氣越發冷了。
我鼻尖卻都是細的汗珠。
最后,陸斐抬起,親了親我的眼睛,歉疚道:「是我不好。」
我盯著他那張染了薄紅的好看的臉,腦中只剩下一個念頭。
——那天在十皇子和二皇子面前的話,倒也不算我說謊。
有些事,發生過一次之后,后面就順理章許多了。
某個早晨,陸斐起床去書房理事務,我睡了個回籠覺,再起來已經臨近中午。
檀云捧了新做的水紅襖來給我穿。
我系好小,跳下床,對著銅鏡里的倒影打量片刻,轉頭問:「我的腰是不是又細了?」
「是,殿下特意吩咐奴婢,皇子妃如今辛苦勞,要多吃些好東西補一補。所以奴婢讓小廚房做了滋補的桂圓鴿子湯……」
「不用,腰細了好看。」
我沖擺擺手,思考片刻,還是決定傳授一些經驗:
「子容,最為要,倘若你不夠好看,再你的男子遲早也會變心。所以保持材,維系容貌,都是必不可的……」
檀云聽得一愣一愣的:「真的嗎?」
我正要點頭,后忽然傳來陸斐的聲音:「當然是假的。」
轉過頭,我看到陸斐坐在椅上,角輕勾,眼睛里卻沒什麼笑意。
檀云和阿七很識趣地退了下去。
我走到陸斐面前,問他:「你的事這麼快就理完了嗎?」
他卻沒有回答,反而扯著我坐在他上,目沉沉地著我:
「盈枝覺得,我是因為你的容貌才喜歡你的嗎?」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
「如果我容盡毀,你還會喜歡我嗎?」
陸斐說得毫不猶豫:「當然,你是我的妻子。」
我心頭卻愈發酸。
「那,倘若我不是公主,也沒法被送過來和親,為你的妻子,你還會喜歡我嗎?」
這話一問出口,不等陸斐回答,我也覺得自己無理取鬧,咬著道:「罷了,你不必回答我。」
我偏過頭去,不想自己這副樣子被陸斐看到。
他卻輕輕嘆了口氣,掰過我的臉,認真地瞧著我:
「就算你不是公主,不能來和親,但如果我知道世界上有你的存在,也會想盡辦法與你親。」
「傳聞中元嘉公主子囂張跋扈,我對傳聞里的公主不興趣,只知道如今活生生坐在我面前的你——我喜歡的、想要生死相依的,也是這個你。」
冬日難得燦爛地照進來。
他一貫慵懶淡然的眼睛,像是澄澈的湖水。
我有一瞬間的恍惚。
這是我從未聽過的說法。
鴇母說:「盈枝啊,你上唯一值錢的東西,就是你的貌了。」
元嘉公主說:「如果不是這張與本宮相似的臉,你這種賤人,只配爛在男人床上。」
正因如此,即便我如今心悅陸斐,卻只顧一晌貪歡,從不敢想未來如何。
但此刻,陸斐卻捧起我的臉,吻著我的眼睛,告訴我:
「盈枝,你的上,有很多遠比容貌更珍貴的東西。」
「那天晚上,我問過你,給過你反悔的機會……」
他出手,一層層解開
我上繁復的冬。
「但如今你已經做出了選擇,就不許再回頭了。」
9
后來我整理好衫,推著陸斐出去,正巧看見檀云在走廊拐角站著,和阿七說話。
「你別聽公主胡說八道。」阿七說,「我喜歡你才不是因為你長得好看。」
「那你是覺得我長得不好看嗎?」
「不是……」阿七今日沒戴面,忽然出了如閨閣子般的神,「你是我見過最好看的子。」
我在旁邊猛咳了一聲。
阿七轉頭看見我,又跪下了:「是屬下言語有失,并非有意冒犯公主。」
我大度道:「無事,我不會怪你的。」
陸斐淡淡道:「公主寬容,不曾怪你,你卻要記住,不可再冒犯。」
「是。」
「我另有要事吩咐你,隨我來吧。」
陸斐帶著阿七走了,我站在原地,看著一臉的檀云,好奇道:
「你與阿七,是什麼時候的事?」
「是……半月前。」不好意思地說,「阿七托阿九送了支金簪,向奴婢表明心意,奴婢細想后,覺得他平易近人,雖寡言卻十分溫,所以就答應了他……」
溫、平易近人,這說的是阿七?
果然,使人盲目。
我檀云的發頂:「既然如此,等你與阿七親時,我為你添妝。」
檀云紅著臉謝過我,轉去小廚房準備點心了。
后面幾日,我卻沒有再見過阿七。
陸斐說,他在晉國東南一帶有些產業,打算讓阿七整理一下帶回來,由我打理。
「我臨死前,會安排好一切,讓阿七提前送你出城,船和馬車都備好,一路將你平安地送至東南小鎮,那些產業足夠你富庶一生了。」
他說這話時正值深夜,我躺在他邊平息著急促的呼吸,聞言忽然翻坐起來,咬牙切齒地抓住他:「你再說一遍?」
陸斐微微倒了一口氣,還是繼續道:「……盈枝,我總要為你今后考慮。」
「那你就考慮把你的墓修寬敞一點吧。」
我兇兇地瞪他:「生則同衾,死則同——這是你說的,不許反悔。」
陸斐到底沒反駁,他捉著我的手,湊過來親了我一口:「好,都聽你的。」
我想世界上大概再沒有夫妻像我和陸斐這樣,一個冒名頂替,一個命不久矣,偏偏每次親無間后,討論的都是生死攸關的話題。
我仍不肯罷休,執著地打聽世間神醫,并且將范圍從都城擴大到整個晉國范圍。
然而不等我找到合適的神醫,關于陸斐的壽命不足半年的消息,卻漸漸傳遍了整座都城。
那一日,阿九從外面回來,告訴我,有位曾在江湖有赫赫盛名、居山林多年的孟神醫,忽然在京城現,在西坊市的一條胡同坐診。
因為他的規矩是不上門診治,我就找到了陸斐,讓他和我一同往西坊市去一趟。
起初陸斐不同意,我扯著手帕在他面前假哭了一會兒,他無奈地搖搖頭,放下手中正在寫的書信:「好吧,全當陪你出門逛逛了。」
有些日子沒出府,今日出門,才發覺都城中的氣氛有些非比尋常的嚴肅。
在坊市口下了馬車,我推著陸斐走了兩條街,便遇見了三波巡邏的皇庭衛軍。
這三波衛軍,只有一小隊過來給陸斐見了禮:「見過九殿下,九皇妃。」
陸斐懶懶道:「如今在宮外,倒不用這樣多禮。」
那人聞言,神更加嚴肅,搖搖頭:「禮不可廢,何況九殿下于我有知遇之恩。」
「過去的事,不必再提。」陸斐輕輕笑了一下,「如今我是廢人之,是我拖累了你們才是。」
那人著陸斐,言又止。
陸斐側頭道:「夫人,我們走吧。」
我推著他離開,走出幾步,才小聲問:「那是誰?」
「那人名喚林沉,如今是皇庭衛軍的一個小隊長。」陸斐說著,微微停頓了一下,「從前,他是我的副將,跟隨我立下赫赫戰功。只是后來我了傷,失了兵權,他也就被貶職了。」
我抿了抿:「還有一件事……」
「嗯?」
「你我夫人很好聽,能不能再多幾聲?」
這時我剛好推著他走到無人的街角,后的鐵甲衛還隔著幾步,陸斐目四下流轉一圈,沖我勾勾手指。
我忙不迭地俯湊過去。
借著狐皮大氅的遮掩,他在我耳邊輕輕吻了一下,然后低聲笑道:「夫人有命,莫敢不從。」
救了個大命。
如果這不是在大街上,我真想直接鉆進他懷里,然后低頭一頓親。
我一時想得出了神,直到陸斐帶著笑意的聲音再度響起:「夫人。」
「啊?」
「
口水。」
我猛地直起,抬起袖子胡在邊抹了兩下,待看到陸斐笑意盈盈的眼睛,才意識到他又在逗我。
「陸斐!」
我氣得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又顧慮他的,不敢太用力。
陸斐一把捉住我的手,耐心哄道:「是我不好,不鬧了,我們走吧。」
10
我推著陸斐到孟神醫的醫館門口時,才發現門口竟然守著兩列衛軍,館氣氛森嚴。
衛軍一見到我們,拔劍就攔,后的鐵甲軍連忙沖過來,護在我和陸斐前。
「膽子真大,連九殿下和九皇妃也敢攔嗎?」
屋的人聽到靜,轉過頭來,看到我和陸斐,驚訝地挑了挑眉:
「聽說九哥余壽無多,怎麼不好好在家養病,還敢出門?」
陸斐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幫我把翻上去的袖口展平,溫聲道:「夫人當心著涼。」
陸閔被他這副態度激怒了。
他大步沖過來,垂眼看著陸斐冷笑:
「九哥來找孟神醫,莫不是還打著自己能被治好的主意?我告訴你,別做夢了,你早該在兩年前就死去,如今又茍延殘多活了兩載,已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了。」
我氣得惡狠狠瞪他,陸閔似乎察覺到我的目,抬眼看過來:
「公主花容月貌,若是這就守了寡,倒是可惜。若是你求我,我倒是可以向父皇請一道圣旨,讓你來我府中做個侍妾。」
陸斐忽然出聲:「十弟今日忽然出宮,帶著衛軍來拜訪孟神醫,所為何事?」
陸閔神微微一變。
「聽聞簡貴妃染惡疾,已失圣心。十弟如此孝順,還是將關心我與公主的心思,多多用在自己母妃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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