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斐雖然角微挑,聲音卻異常冷峻。
在我的印象里,他在陸閔和二皇子陸玟面前,從來都是漠然的態度。
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生氣的樣子。
是因為陸閔這次提到了我嗎?
我出手去,無聲地搭在陸斐肩上,抬眼瞧著陸閔,微笑道:「十弟用來綰發的玉簪不錯。」
陸閔冷笑一聲:「公主喜歡?」
「啊不不,不是我喜歡,是你喜歡。」
我笑瞇瞇地看著他,
「這是十弟之前送給我和九殿下的新婚賀禮,我心下十分激,又不愿十弟為了我們割,所以就找機會將東西還了回去——當然,還特意命人雕了與十弟相符的尺寸。」
「聽說十弟日日戴著這發簪,想來應該十分滿意吧?」
陸閔的臉一下子就黑了。
他神難看地將那玉簪拔下來,在地上砸了個碎,帶著衛軍轉就走。
我在他后繼續道:「披頭散發,儀容不佳,父皇最不喜歡禮節不周全之人,十弟記得整理好儀容再宮覲見。」
他停住腳步,回過頭,眼神狠地落在我上:
「你為楚國公主,卻將這種下流話掛在邊,簡直如青樓子般浪不堪!」
這話要是真正的元嘉聽了,估計得氣個半死。
可惜我本來就是青樓子,心毫無波。
甚至有心沖陸閔笑:
「十弟親自做出來的事,我只不過提上一提,就了浪不堪,十弟果真是寬以律己嚴以待人的典范呀。」
最后陸閔黑著臉走了。
我推著陸斐來到孟神醫面前,他細心診了脈,最后一臉凝重地沖我們道:
「沉疴難愈,我先開一張方子,你們照著它抓七副藥回去吃吃看。」
之前請的所有大夫連藥方都沒開過,我心頭驀然起一線希,連忙付了錢,然后讓阿九跟著去抓藥。
阿九走了兩步,回頭著我:「公主能否一起?屬下不識藥,字也認得不多,怕搞錯了。」
我不放心地看了陸斐一眼。
他沖我笑笑:「夫人只管去,這里有鐵甲衛守著,不會有事的。」
11
冬至那日,晉都下起大雪,阿九帶回了一個消息。
「那日十皇子離開醫館,盛怒之下去砸了將那支玉簪賣給他的店鋪。可那家店卻是麗妃母親的嫁妝,麗妃如今正得圣寵,簡貴妃又染惡疾,容貌有損,有人參了十皇子一本,皇上在朝堂上怒斥了他,連與他一黨的二皇子也了牽連。」
他稟報這件事時,我正哄著陸斐喝藥。
「太苦了。」
我一臉嚴肅:「你乖乖喝完,我可以親你一口。」
「兩口。」
「那三口吧。」
「……」
陸斐哽了一下,端起藥碗一飲而盡,然后任由我在他上親了三下,笑笑地說:「你這到底是獎勵我,還是獎勵自己呢?」
我低咳一聲,有些心虛地轉移話題。
「阿七做事真不錯,我本
來只想以牙還牙地辱一下陸閔,沒想到他竟然把那玉簪放在了麗妃母親的店里售賣,陸玟也被牽連,屬于是意外之喜了。」
陸斐挑了下眉:「你很討厭陸玟嗎?」
「那當然。」
我鄭重其事地點點頭,
「我又不傻,那一日在宮中,陸玟與陸閔一同冷嘲熱諷,陸閔看起來又不太聰明的樣子,他后面來挑事,肯定是陸玟派他過來試探的。」
說著,我湊到他近前,眼睛亮亮地看著他:「怎麼樣,我是不是很聰明?」
陸斐捧著我的臉,凝視片刻,然后親了上來:「是,比陸玟聰明許多。」
這個吻持續了很久很久,等我們氣吁吁地分開,我回頭一瞧,阿九已經很識趣地消失不見了。
晚膳后,雪越下越大,院子里的積雪已經鋪了厚厚一層。
紅梅枝上凝了冰雪,反而襯得越發艷好看,我把陸斐渾上下裹得暖暖和和,然后推著他去院子里賞花。
月靜謐地照下來,院子里只有落雪安靜的聲音。
我轉過頭,一邊往梅樹那邊走,一邊和陸斐說著話:「我們折兩支梅花帶回去,今晚……」
變故就在這一刻陡生。
破空飛出一支箭,直直沖著我的心口飛了過來。
我嚇傻了,眼睜睜看著那支箭越飛越近,后卻有一力道抓住我的手臂,將我猛地往旁邊一帶。
那箭斜斜著我的胳膊飛過來,進雪里。
我則撲進了一個溫熱的懷抱。
陸斐站在雪地里,抱著我,那雙明澈的眼睛垂下來著我,里面裝滿我看不懂的緒。
我喃喃:「陸斐……」
「盈枝,回屋里去。」
陸斐話音剛落,院子的大門被猛然踹開,一群黑刺客沖進來,與趕到的鐵甲衛纏斗在一起。
我有些慌地往過,一眼就看到了為首的寒星,他正提著長劍,猩紅著眼刺向我,半路卻被陸斐截了下來。
「九皇子,九殿下!」
他嘶啞著嗓音,聽上去有幾分可怖:「你可知道你拼命護著的這個人,究竟是誰嗎?——」
我心尖一跳,然而寒星的話還沒說完,陸斐已經飛過去,手中的匕首果決地割斷了他的嚨。
一線鮮紅的噴涌出來,濺在他臉上。
陸斐回頭看著我,星星點點的紅與他冷白的皮相襯,一雙眼睛沉靜如星,又凝著令人膽寒的鋒凜銳利,有種驚人到妖異的。
「殺了他們。」他冷冷地吩咐鐵甲軍,「一個活口都不必留。」
說完這句話,他踩著一地染的積雪向我步步走來。
我心里是害怕的,卻不肯退,只是固執地瞪著他:「陸斐,你騙我。」
「你瞞著我。」
「你知道我有多害怕你會死嗎?」
說完這句話,不等陸斐開口,我的眼淚已經流了下來。
陸斐的完好無損,可以行走,而且那有關命不久矣的說法,大概率也是謊言。
我本來應該高興的。
可想到自己這兩個月來的擔憂焦慮,尋遍全城名醫想要治好他卻一無所獲的絕,只覺得委屈得要命。
院子里的喊殺聲已經漸漸停了,那些刺客并非鐵甲軍的對手,尸橫陳了一地。
鐵甲軍們悉地理現場,不一會兒,院子里就恢復了之前的安靜,只有風里還殘留著濃重的腥味。
陸斐又往前了一步,我轉想跑,卻被他一把攬住腰肢,抱了起來。
「陸斐!你放開我!」
我在他懷里劇烈掙扎,陸斐卻抱得更了。
從前他在我面前,總是一副面蒼白、神倦懶的樣子,我沒想過他的手臂會這麼有力。
陸斐大步走進屋,足尖將門勾上,把我扔在榻上,爾后整個人覆了上來。
他雙臂撐在我兩側,目不轉睛地著我,在接到我發紅的眼睛時微微一頓。
「對不起。」他啞著嗓子說,「盈枝,是我不好。」
12
本來我還沒生氣到那個地步,可是他一道歉,我整個人委屈到大腦空白。
等反應過來,我已經揪著陸斐的襟,抬起上,在他下上重重咬了一口。
陸斐悶哼一聲,被我咬出也不生氣,反而將我的腰摟得更。
「你看著我整日傷神擔憂、心急如焚,時時刻刻擔心你會死,拖著檀云四求醫問藥……」
我抖著聲音問他,「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笑?在我跟你說生則同衾死則同的時候,你是不是在心里嘲笑我是個大傻子?」
「我沒有。」
陸斐急聲說,這是我第一次在他從容的臉上看到失態的神。
「盈枝,一開始沒將這些事告訴你,是因為冷月和寒星都在你邊。后來我打發他們去了外院,原本想找個機會與你
坦白,可……陸玟的人想從我這里找一樣東西,所以時常派人在府外出沒,我不敢賭。」
他凝視著我的眼睛:「那一日,冷月潛我的書房,在暗格中找到了東南一帶的兵防布陣圖。」
我愣住:「怎麼會找到你書房的暗格?」
陸斐不說話,只是著我。
我卻反應過來:「……跟蹤我?」
之前,我試圖引陸斐時,曾闖過他的書房。
結果他逗弄了我幾句,見我紅著眼圈瞪他,為了哄我,當著我的面開了書房的暗格,從深取了只漂亮的小玉壺送給我。
我因此,十分輕易地知道了書房暗格在哪里。
只是從沒想到,冷月那天跟在我后,竟也知曉了這樣絕的事。
「冷月死后,雖然我對外宣稱是急病而亡,但寒星作為的同伴,卻再清楚不過真正的原因。所以,他投靠了陸玟,里應外合,今天的刺客就是被他引進來的。」
我深吸一口氣,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真實份。
「所以,你也知道我來和親的真正目的了?」
陸斐角微揚:「是,我知道,你父皇仍然不肯死心,還想著從我這里收集報帶回去,再和晉國打一場仗,把丟掉的城池再收回去。」
他仍然稱楚皇為「你父皇」,想來是還不知道我的真實份。
我舒了口氣,忽然覺得自己也沒什麼立場指責陸斐。
畢竟,我也不是真正的元嘉公主這件事,我到現在都沒告訴他。
我思考了好久,忽然又意識到一件事:「你書房的暗格中,怎麼會有東南一帶的兵防布陣圖?」
這話一出口,房中的氣氛凝滯了一瞬。
我了脖子:「我是不是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你要殺我滅口嗎?」
陸斐無奈地笑了一下:「我與你,可是要生死相依的,殺了你,我怎麼辦?」
沉默了一會兒,他才又重新開口:
「這一局,我籌謀了整整三年,圖的就是那個位置——傳言說的沒錯,我的確狼子野心,覬覦皇位。」
我有些詫異,但其實也不太詫異。
畢竟如果我在陸斐那個位置上,老皇帝不喜歡我,兄弟姐妹們也對我冷嘲熱諷,我大概也和陸斐一個想法。
他輕輕嘆了口氣,俯下,把臉頰在我肩窩,低聲道:
「我并非他的兒子,而是已故長公主的獨子。他對自己的親姐姐懷著見不得人的心思,用計殺了我爹。我娘病逝后,他還要用同樣的方式,再殺我一次。」
聲音里染著一很淡的頹氣。
燭蜿蜒過來,落進他眼底,晃出難得的冷清和脆弱。
我怔了怔,忽然明白過來,遍生寒:「你的,是他們故意的?」
陸斐輕輕點了點頭。
「我也不算全然騙你……當初我在戰場上被人暗算,從馬上跌落,雙經脈寸斷。是阿七為我找來了孟神醫,他熬煮藥湯,讓我日日泡在里面,又替我一寸寸接好斷裂的經脈,直至半年后,我才能下地行走。」
他說這話時,語氣不疾不徐,仿若云淡風輕,我卻能從寥寥數語中,聽出當時的萬分兇險。
我出手去,默默環住他勁瘦的腰。
「盈枝,對你有瞞,是我的錯,你可以罵我、打我、同我置氣……都沒有關系。」
他說著,語氣里多了幾分然,「但,不要離開我,不要不喜歡我。」
外頭風雪更加凜冽,雪粒打在窗紙上,又有風聲卷過,草木寸折。
而屋,黃銅籠中燃著炭火,暖意彌散,漸漸烘烤出冬日曖昧。
我吸了吸鼻子,覺得心得化作一團霧氣,只好更用力地抱住他:
「那你要保證,以后不許再騙我,有任何事都不許瞞著我。」
「……好。」
香爐里有裊裊煙霧飄出,若有似無的甜香繚繞過來。
「還有一件事。」
陸斐有些意外地看著我:「什麼?」
「你一直在騙我,每次都是我累得要死……」我在他肩上用力留下一枚牙印,「以后換你。」
陸斐笑了,他過來親親我的鼻尖,眼睛里波流轉:「好,以后換我伺候夫人。」
13
后來,陸斐告訴我,孟神醫與他父親是從前故,這次回京,本來就是被他請回來的。
「是因為簡貴妃的病嗎?」
陸斐瞇著眼睛笑了一下:「那不是病,是中毒。」
原來是中毒啊……
中毒……
陸斐是怎麼知道的?
他似乎看穿了我心底的疑,笑笑地說:「盈枝真是單純可,當然是因為,毒是我下的。」
我了脖子,總覺他狀似溫和的笑容,看起來殺氣凜凜。
低頭思考了一會兒,我又想明白了一些事:「
所以之前被我找來的那些大夫的診脈結果,都是假的?」
「真的。」陸斐抱著我坐在他上,「是用了孟神醫給的藥,不然怎麼瞞過宮里三番五次過來的太醫呢?」
「那天我帶你去瞧孟神醫,上陸閔,然后他盛怒之下跑去砸了麗妃母親的首飾店,引得皇上發怒,斥責他和陸玟,都是你安排的?」
「是。即便你不刺激陸閔,我也會讓阿九另想辦法。」
陸斐笑瞇瞇地在我上親了一口:「夫人比我想象的還要聰慧不。」
我怔了怔,忽然反應過來:「你說我笨?!」
「陸斐,你太過分了!今晚你自個兒睡吧!」
說著我就要從他上起來,卻被這人一把按回去,順手將床幔放下來。
他一邊束著我的手,一邊慢條斯理地說:「今晚我自己睡,那白日里你便陪一陪我吧。」
自從他的雙并未殘疾的真相被我揭穿后,我與陸斐對于此事的熱程度,便和從前顛倒過來。
尤其是我們倆單獨相的時候。
我踢著撲騰,質問他:「陸斐,你不是說你有殘缺,不便行嗎?」
他置之不理,甚至理直氣壯地按住我的腳踝:「嗯,騙你的。」
……
七日后,臨近年關時,阿七終于回來了。
得知消息后,檀云第一個沖了出去。
等我推著陸斐的椅到院中時,那兩個人已經抱在了一起。
陸斐輕輕嘆了口氣:「阿七大了,留不住了。」
……說得好像阿七馬上就要嫁人了似的。
聽到他的聲音,那兩個抱得難舍難分的人連忙分開來。
阿七跪下行禮,不好意思地了一聲:「九殿下。」
陸斐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有事進書房說,說完再去和你的心上人溫存。」
這一說,就到黃昏時分才結束。
阿七去找檀云了,我和陸斐在前廳用晚膳。
他剛幫我盛了一碗湯,外面忽然響起了尖利的通傳聲。
「圣旨到——」
老皇帝竟然下旨,命我們宮參加三日后的除夕宮宴。
突然的。
畢竟之前的幾次宮宴,他已經很自覺地忽略了「時日無多」的陸斐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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