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聽月滿意而狐疑地著我,后的丫鬟云雀配合地發問:「可奴婢瞧二姑娘似乎圓潤不?」
我僵了僵:「……許是得浮腫了。」
閑話半晌,我終于不耐煩地提出疑問:「母親康健,又為何要我回府探病?」
面前這對母對視一眼,接著云雀退出去,還很自覺地帶上了房門。
待房中只剩下我們三人,唐聽月從懷中取出一只白玉瓶,推到我面前。
我眉心一跳:「這是何?」
「景珩為人狠毒辣,他那般折磨你,我為你的嫡母,亦是不忍心。」
嫡母開口道,「你找機會,將此下他的飲食之中,待事之后,自會有人將你接回唐府,榮華一世。」
有人?
我輕勾角,掩住聲音里的嘲弄:「嫡姐莫非要出嫁了?」
「自然。」嫡母面上閃過一得,「長寧侯府的世子已經派人上門提親,如今并非你的嫡姐,而是自小養在莊子上的、你的庶妹,唐凝玉。」
凝玉。
聽風弄月,如珠似寶。
的名字里有好祝愿,有盛開風月,即便與我換了份,依舊能輕而易舉得到我永不可及的一切。
我恍神間,沉默了片刻。
嫡母以為我是不愿,立刻換了神:
「若你耽擱了凝玉的好姻緣,你小娘留在府中的那點子東西,也不必再留了,一把火燒了倒干凈!」
我抬眼看:「母親是在威脅我?」
站起來,居高臨下地著我:
「唐小二,你賤命一條,若是事了,莫說是你小娘的東西,便是要還清白都可以。可若是不……」
「你以為,你冒名頂替的事被發現后,攝政王能留你活到明日?」
嫡母先一步離開了,房間里只余我和唐聽月。
仍然坐在那里,與我七分相似的面容看上去嫻靜從容。
只見用指尖沾著茶水,在桌面上一筆一劃地寫:「妹妹,這就是你的命。」
「即便如今替了我的份,你也不可能真的為我。」
我離開唐家時,到底帶上了那只玉瓶。
回程的馬車里,我握著玉瓶,凝神細思:景珩雖權傾朝野,卻也得罪了不人,在朝中四面樹敵。
這如今要迎娶唐凝玉的長寧侯,便是其中一位。
當今皇上的親兄弟,七王爺的母族,便出自長寧侯一脈。
那麼,要給景珩下毒一事,究竟是出自長寧侯的授意,還是……
我不敢再往下想。
回去后,天已暗,景珩竟然還在等我用晚膳。
許是發現了我的心不在焉,他手過來握住我的手:「夫人怎麼了?岳母的病莫非很嚴重?」
我搖搖頭,嘆了口氣。
如果真是病重那倒好了。
我高低得整瓶酒來慶祝。
景珩命一旁的琇兒取來紙筆,我猶豫片刻,還是提筆寫字:
「我出閣后,爹娘將原本養在莊子上的庶妹接回府中,悉心教養,取名唐凝玉。我只是……只是……」
踟躕不知如何繼續時,景珩忽然手,拂過我鬢邊凌的碎發,聲音輕得像是落在我心上的珠玉:「夫人可曾起過什麼小字?」
我搖頭。
「不如我為夫人想個小字如何?」他提筆落字,「夫人言笑晏晏之時,人心神,不如小字就晏晏如何?」
我猛地抬眼,怔怔向他。
這一刻,景珩近在咫尺的臉,與我記憶中小娘和的笑,竟奇異地重疊起來。
那時候我還小,抱著我讀書識字,學到《氓》時,便著我的發頂,聲道:
「晏晏,你瞧,這就是你的小名。」
「言笑晏晏,取和悅之意。只是……我卻不希你太過和悅恭順,總歸是不好的。」
一字一句,言猶在耳。
轉眼,沒了氣息的冰冷尸就橫陳于我面前,盛怒的父親提著鞭子走過來,被嫡母勸住:
「不管怎麼說,小二畢竟是唐家的兒……」
「小娘做出這般恬不知恥的事來,到底是不是我唐家的兒都不好說!」
他厭惡地瞪我一眼,「以后當個使丫頭養著就是了,唐家只有聽月一個兒。」
「晏晏。」景珩帶著嘆息的聲音響起。
我猛地回神,有些慌地抬手了眼淚。
他手,攬了我懷,一下一下順著我的頭發:
「你已出閣,你爹娘的心思自然落在旁人上。如今你是我妻,有何心愿,大可說與我聽。」
5
我有何心愿。
我想要的,是我小娘能活過來。
我還想要唐家人的命。
可這些,是通通說不得的。
唯恐被發現,唐凝玉給我的那瓶毒藥,被我小心妥帖地藏好。
然而不等我下手,景珩竟然先一步出事了。
那天傍晚,他辦差回來,與我一同用晚膳。
一碗鱸魚莼菜羹剛用了一半,景珩忽然臉一白,偏過頭去,吐出一口來。
無限涼意奔涌而上,我豁然站起,死死盯著他,心向無底深淵下沉而去。
景珩撐著桌面,緩緩抬起眼看向我。
昏黃燭火下,他的長發披散在肩,襯得一張玉白臉越發不見,可邊凝著的跡,又是萬分刺目的猩紅。
「夫人。」他虛弱著嗓音喊我,「來扶一扶我,我快要站不穩了。」
我強迫自己忽略聽到這句話時心底一閃而過的痛意,手扶住他,張了張想琇兒,卻終究沒發出聲音來。
好在琇兒機靈,進來盛湯時及時發現了這一幕。
景珩中鴆毒,毒極烈,所幸他喝下去的不太多,倒不至于危及命。
而他邊的心腹帶人搜查時,竟從我的首飾匣子里找出了那只白玉瓶。
打開來,里面裝的正是鴆毒。
名為阿然的侍衛看著我,滿臉殺氣,似乎下一瞬就要拔出劍來給我個痛快:
「王爺對王妃不曾有半分薄待,王妃又為何要下如此毒手?」
此時此刻,我真是恨極了自己這個啞的人設。
連為自己狡辯幾句都做不到。
見我說不出來,阿然一揮手:「先將人帶走,關地牢,等王爺醒來后再發落。」
他后的人就要過來拽我時,后的床鋪上傳來一道低啞的嗓音:「不必。」
原本在昏迷中的景珩不知何時醒了,臉仍是蒼白的,落在我臉上的目卻亮如星海。
「晏晏,來。」
我在眾目睽睽下走到景珩邊,著他邊坐下,在他手心一筆一劃地寫:「不是我。」
他掩低咳兩聲,含笑而虛弱地道:「我自然是相信夫人的。」
「可是王爺,屬下在王妃首飾匣中搜到了……」
阿然忍不住著急道,還舉起了那只白玉瓶,試圖作為我的罪證。
「不會是晏晏,心心念念都是我,又哪里舍得下毒?想必這玉瓶亦是有人構陷。」
景珩淡淡道,「此事就由你去查明。」
阿然瞪了我一眼,然后心不甘不愿地領命道:「……是。」
等屋中下人都退去,房門合攏,我著景珩燭火跳下蒼白的臉,正對上他凝視我的目。
「晏晏,我如今沒有力氣抱你了。」
他輕輕地說,「你別怕,我從未懷疑過你。」
我只是沉默地著他,直到他倦怠闔上眼睛。
許是大夫開的藥起了作用,又或者是毒尚未散去的后癥吧。
不是不激的。
在阿然就要拽我去地牢,而景珩出聲制止,毫不猶豫地說他相信不是我時。
他深沉而溫的眼神落在我臉上,幾乎讓我以為他是真的我至深,又信我至深。
可怎麼會這麼巧。
他是手段狠毒、思慮周全、萬分小心的景珩,怎麼會這麼輕易地中了毒?
除非……
我滿心糾結地在景珩床邊守了一整夜,直到他第二天早上醒來。
著我言又止的眼神,他低咳了兩聲,低聲道:「夫人可是有話要說與我聽?」
我點點頭,取來紙筆,當著他的面寫給他看:
「昨日那般要的關頭,夫君卻如此信任我,我心中非常,自覺無以為報……」
景珩忽然笑起來。
「那就等我痊愈吧。」
他瞇了瞇眼睛,角彎起,襯得頰側那顆痣愈發漂亮,「夫人,總有你報答的時候。」
6
景珩說到做到,等毒散去后,果然令我好好報答
了他一番。
這期間,唐府又派了人過來,說是嫡母思心切,很想見我,都被景珩用我子不適推了回去。
我心知肚明,他們是來問下毒的進度的。
可惜毒藥瓶子都被阿然當作罪證收繳了,我還能下個錘子的毒。
白日里,景珩外出辦事時,我在府中逛,一個不留神,逛到了小廚房。
滿室清甜的桂花香氣,我嗅了兩下,便有個機靈的小丫鬟撿了一碟遞過來:
「新出爐的桂花糖糕,王妃嘗嘗奴婢的手藝吧。」
見我喜歡,小丫鬟直接給我把一整籠端了過來,還自己用隔布墊著,跟在我后:
「燙,奴婢送去王妃房中吧。」
誰料,剛進院門,琇兒便急慌慌迎了上來:「王妃去了哪里?」
我神一斂,垂眸著。
琇兒像是才反應過來自己的失態,頓了頓,低聲道:
「府中王妃盡可去得,只是……無事,還請王妃不要靠近王爺書房,那里自有重兵把守,那些人不近人,只怕會傷了王妃。」
書房?
我挑了挑眉,率先走進屋中,寫字給:
「我不過是了,去了趟小廚房找些吃的,你大可不必如此張。」
「奴婢只是擔憂王妃。」
我不再理會,轉而寫字問后的小丫鬟:「你什麼名字?」
「王妃,奴婢小宛。」
我有些意外:「你會識字?」
「奴婢的父親是秀才,府前曾教奴婢識過一些字。」
琇兒抓了把銀瓜子給:「好了,你回去做自己的事吧,這是王妃賞你的。」
那日之后,我開始經常去小廚房尋小宛。
廚藝十分出,會做許多點心,還會燉爛的肘子給我吃。
子也極好,混了之后,總會絮絮叨叨地對我說上許多話。
大約是我整日去小廚房找小宛,一待就是半日,連景珩也知道了此事。
夜里風停雨歇,他拂去我額頭汗水,忽然道:
「聽聞晏晏近日與小廚房一個丫鬟走得很近,怎麼,很討晏晏歡心嗎?」
我強撐著酸的手臂,寫字問他:「夫君莫非連丫鬟的醋都要吃?」
他掃了一眼,忽然將臉埋在我肩頭,低笑了兩聲:
「晏晏既然知道我醋勁大,怎麼還不避著點?」
我:「……」
我只是調侃啊!他怎麼能如此爽快地就承認了??
片刻后,景珩斂了笑,抬手,指尖輕輕過我眼睛:
「夫人,我的心小得很,如今只裝得下你一人。可……倘若夫人總是看旁人,我可是會傷心的。」
他的嗓音里尚且帶著幾分將退的倦懶,然而說到最后,卻憑空多出幾分破開迷霧的鋒凜。
若非我及時想起自己如今頂替的是誰的份,幾乎要將他演出的占有當了真。
唉。
我在心中哀嘆。
你若真的如此恨唐聽月,不若直接派人殺了,一刀給個痛快。
如今這樣,折磨的可是我啊。
天蒙蒙亮時,景珩終于肯大發慈悲地放過我。
此后數日,我都累得很,實在沒有力再去小廚房尋小宛。
直至那天傍晚。
我想吃一碗蟹籽餛飩,擱下書本便自顧自去小廚房尋小宛。
然而路過景珩書房時,忽然聽到里面傳來悉又尖利的哭聲。
我步履一頓,調轉了方向,卻在門口被兩個佩劍的護衛攔了下來。
他們板著臉道:「王爺正在理要事,王妃請回,切莫傷到您。」
我只當沒聽到,提著擺自顧自往里走,迎面便撞上了琇兒。
喏喏了一聲:「王妃。」
卻不敢再往下說。
因為再往前五步,夜幕低垂下,那陳臥于青石地面上、再無生機的單薄影,正是小宛。
而站在面前的石階之上,提著浸長劍,眉目間染著清淺笑意、眼中卻一片森寒的——
景珩。
7
「你初府時就該學過規矩,本王的書房,無論如何不許外人進,那只匣子更是過就該死。」
他如閑談般含笑道,「如今你壞了規矩,本王憐你年紀小,給你個痛快,你可有異議?」
自然沒有。
已死之人是不會有異議的。
許是門口的靜引起了注意,景珩向這邊看過來。
他站在低垂的暮里,這一眼落在我臉上時,天邊夜幕恰巧吞沒最后一縷金紅的。
那雙昨夜還纏綿多的眼睛,如今像是冬日里的冰湖般冷靜無波,可偏巧又有一悱惻的意,從湖面的裂隙鉆出來。
「晏晏。」他我的名字,「過來,來我邊。」
我上穿著前幾日新做的,擺很長,繡著繁復的水紅花朵,幾乎拖了地。
一步步向景珩走過去時,擺逶迤過地面的跡,猩紅順著布料往上爬。
景珩就跟沒看見似的。
他挽了我的手,輕細語地哄我:「這丫鬟壞了規矩,我殺了,夫人可嚇到了?」
我下意識想搖頭,想到自己如今的份,又點點頭。
「小廚房里自會有新的丫鬟替,夫人喜歡什麼樣的,親自挑選便是了。」
他溫熱的指尖凝了跡,輕輕過我耳畔,「晏晏別怕,我待你自然不會如待一般。」
但這話聽在我耳中,就和「放心,我一定會如待般待你」沒區別。
因為這一刻,我驟然從自我麻痹的幻境中清醒過來,想起了景珩的真實份。
他惡名在外,手段狠毒,人命于他而言不過草芥。
更何況如今的我在他眼中,是曾經當街折辱過他的唐聽月。
錦華服或許令我一時麻木,卻不該至死都沉淪其中。
那天夜里,我主求歡,曲意奉承,引得景珩都忍不住奇道:「夫人怎麼突然如此熱?」
我搖搖頭,意地著他,心卻在思索。
他如此珍視那只匣子,其中應當藏著他的命門。
于是過了幾日,挑了個他外出辦差的深夜,我從窗戶翻出去,避開琇兒和兩個會武的小廝,悄無聲息潛景珩書房。
這是我第一次來他書房,滿室冷淡的木香,與桌面上磨了一半的墨、窗欞隙進來的月,恰如其分堆砌出靜謐的氣氛。
我環視四周,去一旁的書架上翻找匣子,卻被瀚如煙海的書籍一時困住。
「晏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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