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冒冒失失地撞翻了我的畢業花束,賠我的時候又差錯買下花店最后一束紅玫瑰。
的時候我們都剛畢業,窮得不像話,但又快樂得不像話。
他送我幾十塊的白銀戒指我開心到極點,紀念日的時候公司沒發薪,就在家里隨便煮點面條,磕兩個蛋。
為了省房租,我住在公司安排的狹窄公寓里,肖朗偶爾會來找我過夜。
沒有空調的小房間,一米二的單人床上,熱霧在翻滾與疊中潤地彌散。
那時的肖朗比不上現在疏離又冷靜,上反而帶著一種近乎稚氣的年般的天真,表達意也是真摯又熱烈。
以至于如今重逢,我見他反而覺得陌生。
「……四年前和你分手,的確是因為我家里出了點事。」
沉默良久,我終于能把語氣裝飾得完無瑕,平靜地開口,
「但你也不必腦補影視劇里那些,所謂不想拖累你之類的狗節。」
「你很清楚,我是個自私的人,在我的生命里,并不是至關重要、不可缺乏的一部分。我既不愿意在承擔自己家里負擔的前提下,還要面對與你的未來里未知的風險,也沒有余力再分出多余的緒應付你。」
「所以,經過思索和權衡后,我完全清醒、理智地,放棄了你。」
我抓住桌邊垂落下來的包帶,清晰地看到肖朗眼底的一點點熄滅下去,到最后,只留下一片灰燼般的暗。
「請你讓開吧,我要走了。」
我站起來,淡淡地說,
「我知道,你現在應該再也不想看到我,所以這樁案子就不麻煩你了,我會重新找律師。還要麻煩你跟齊律師說一聲,把我付的定金退給我。」
8
晚上回去后,我給小游打了個電話。
很快就承認了:
「我的確是故意的,你從他那個小區搬走后他就想辦法聯系到我,向我打聽了你的況。起先我沒說,但后來你堂哥出了事,我想即使司打不,至他能勸你兩句,別再把自己后半輩子搭進那個無底里去。」
我仰面躺在床上,瞪著天花板斑駁的墻皮,扯了扯角:「他能勸我嗎?」
「如果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人能勸得你,這個人一定是肖朗。」
小游篤定地說,
「你這脾氣,我都說不聽,結果當初你和他那會兒,同樣的話他變個方式說出來,你就認了。」
「你也說了,那是談的時候。」
「可他現在不就還想繼續和你談嗎——你別說他有朋友了,你還騙他你已婚呢。」
我想說那不一樣,卻說不出話來。
腦中清晰地回憶起那天在電梯里,他扯開襯衫領口,脖子上出的鮮紅吻痕。
小游掛了電話,我還在愣神,手機卻又震起來。
是肖朗發來的微信:「已付的定金不會退。」
「為什麼?」
「因為我們已經接了你這個案子,就會幫你打贏。」
他好像知道我在想什麼,
「過去的歸過去,現在的生意歸現在——你就算不想再接我,總不至于和錢過不去吧?」
拒絕的話都已經打在對話框里,又被我一個字一個字地刪掉。
小游說的
沒錯,肖朗其實永遠都知道該如何說服我。
或者說,恰巧因為說這句話他的人是他,我才會被打。
換了其他人,誰都不行。
我想辦法聯系了我媽之前的主治醫生路新宇,問他四年前我在醫院借用過的那臺筆記本電腦還在不在。
那段時間我除去工作外,幾乎所有的時間都泡在醫院。
收到第一份簽約合同時,就在病房,因為手機顯示格式出了問題,我便借用了路醫生的電腦。
「四年前的電腦怎麼可能還留著。」
他在電話那邊失笑,在我心生失的時候,又話鋒一轉,
「不過換電腦的時候我把所有東西都備份在移盤里了,你可以拿回去找找看。」
我和肖朗約好了過去拿移盤,然而見面后肖朗卻微微一怔,猛地轉頭向我看來。
避開他直勾勾的,灼熱仿佛不加掩飾的眼神,我從路醫生手里接過袋子,低聲說了句謝謝。
「不用客氣,這幾年你過得還好嗎?」
他語氣里帶上了幾分關心,末了,目向肖朗上瞥去,「男朋友了?」
「……不是,是一個律師朋友。」
說話間我下意識看了肖朗一眼,他抿了抿,臉有些難看。
路醫生若有所思道:「如果還有什麼地方需要幫忙,你依舊可以隨時聯系我。」
從醫院出去的時候,正逢下午兩點,照下來的燦爛得刺眼。
我瞇起眼睛,正要開口,肖朗已經先一步出聲:
「找個地方吧,先嘗試一下能不能從盤里找到合同原件。如果有合同的話,這個案子勝訴的概率會更大。」
他走到停車場,拉開那輛銀藍蘭博基尼的車門:「上來吧。」
整個過程里他神態自然,舉止有禮,我無法拒絕,只能沉默著坐進車里。
最后肖朗把我帶去了他的律所。
從電梯出來后,我跟在肖朗后,迎面走過來一個笑意盈盈的孩,熱地打招呼:「肖律。」
「我帶當事人過來準備材料,你送點喝的進來。」
他走進辦公室,隨手摘下腕表放在桌上,側頭問我,「要喝什麼,還是冰可樂?」
含糖飲料一直是我為數不多的幾個不健康好之一。
當初的時候,因為我喜歡,冰箱里總是放著幾罐可樂,喝完了,肖朗就會去買回來補上。
不能再想了。
我回過神,搖了搖頭:「不用了,白水就好了。」
一整個下午,我都和肖朗待在他的辦公室里。
從移盤里找到當初的合同后,肖朗開始針對條款做逐一分析,最后得出的結論是:如果案子勝訴的話,按照合同,我至能得到近百萬的賠償款。
「不但夠你還清你堂哥欠下的貸款,你自己手里也能留下一筆錢。」
他說著,頓了頓,忽然站起來,指尖撐著桌面,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但我并不建議你這麼做,每個人都要對自己的人生負責,他做出的事,造的后果也該自己承擔。實際上,就算不幫他還錢,法律上也是無可指摘的。」
天已經暗了,從玻璃窗出去,能看到城市里斑斕的燈火。
我收回目,抿了抿:「這是我的私事。」
「姜南喬,別把對這個世界的念想寄托在一群吸鬼上——」
不等他說完,我猛然站起來,額頭幾乎磕在他下上:「是嗎?那我應該寄托在你上嗎?」
隔著一張辦公桌,他在后滿世界的燈火映襯下看向我,目灼灼:「為什麼不可以?」
「如果真是那樣,我倒是會開心。」
我覺得太荒謬:「你瘋了嗎肖朗?我要是把希寄托在你上,你朋友算什麼?」
「我沒有朋友。」
他忽然微微偏過臉去,下頜線有些繃,耳垂卻是微紅的,「這四年……一直都沒有。」
這句話說完,辦公室里忽然奇異地沉默下來,靜得能聽見我和肖朗的呼吸聲。
我心里那點的、不可言說的期待,在這樣近乎黏膩的曖昧里越來越鮮明,化作急促的心跳聲,幾乎就要蹦出腔。
但理智又及時將我拽回來,清晰地告訴我:肖朗和我,沒有可能。
在一切變得不可控之前,我有些艱地開口:「太晚了,我要回家了。」
9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
夢里我又回到了四年前,在肖朗徹底消失后的第三個月,我還在公司加班的時候,忽然接到路醫生的電話,說我媽出事了。
掛斷電話后我手都在發抖,接著才發現我媽大約半小時前發來的微信。
說治療漫長又辛苦,實在忍不了。
說很對不起我,生下我卻沒有讓我過上食不愁的生活,反而這麼早就為了我的負累
。
說,喬喬,媽媽你,再見了哦。
趕到醫院的時候我媽的尸都蒙上了白布,我蹲在消毒水氣味充斥的走廊,張了張,吐不出哭聲,呼吸也像被扼住了似的,萬分困難。
頭暈目眩里,我哆嗦著拿出手機,就要打給肖朗,卻在按下最后一個數字前及時清醒過來。
是我主地、決絕地離開了他。
現在又要不知恥地回去找他,是把肖朗當作什麼呢?
于是最后我自己沉默地辦好了一切,下葬那天姑姑及時趕到,幫我把我媽的骨灰送回老家,和我爸合葬在一起,又在 A 市陪了我好幾天,讓我千萬別做傻事。
我抖著抓住的手,流著眼淚說謝謝姑姑。
是真的謝,小時候爸媽外出打工,我就寄住在姑姑家。
后來他們被老板拖欠工錢,連支付我學費的錢都沒有,也是姑姑幫忙出了好幾年的錢。
包括這一次我媽生病,我四借錢,強行取出沒到期的定存,湊了十萬塊給我。
哪怕沒用上,我也領這個。
姑姑拍著我的脊背,小聲安:「別哭了,喬喬,你還有姑姑呢。」
離開 A 市前,猶豫著開了口,說堂哥明年要結婚,首付還差一筆錢,我能不能幫幫忙。
那筆原本應該用來給我媽治療的,我好不容易湊起來的錢,就這麼借了出去。
此后四年,我無數次打錢給他們,姑姑一家的態度也從一開始小心翼翼的千恩萬謝,到后來的理直氣壯。
我并非不知道升米恩斗米仇的道理,只是總想起小時候,我寄住在家的那些年。
堂哥吃的零食、用的文,也一定有我一份。
更何況……我爸媽都走了。
像是命運浪中的一塊浮木,迫切地需要抓住什麼,至證明我在這世上不是孑然一人。
從夢里醒來后,天已經大亮。
我又接到了姑姑的電話。
說追債的人已經堵到了家門口,堂哥已經跳窗逃出去躲了起來,現在家里只剩下懷孕的堂嫂和兩個人。
「南喬啊,你要幫幫你哥的,我們是這個世界上最親最親的親人了。」
「我知道,但六十萬不是那麼好湊,我也在想辦法。」
「你一個大學生,都想不出辦法來?你寫的那什麼書,隨便賣幾本不就能湊出來?南喬啊,你是不是心野了,不想幫忙了?我們可是你的親人哦,你當初上學……」
我忽然一陣天旋地轉般的窒息,無力開口:
「沒有。我手里目前只有十萬塊,等下掛了電話就給你打過去。」
「好。」
應完聲,又不忘補充,「剩下的五十萬也要盡快哈,南喬,姑姑知道你是很有本領的。」
電話掛斷前,那邊似乎傳來清脆的撞聲。
這件事我到底沒告訴肖朗,后面見面時他也不再提那天傍晚的越界,只是正常走著訴訟案的流程。
去他律所的時間多了,我也慢慢知道了一些事。
比如肖朗不只是這間律所的金牌律師,也是持有份的創始人之一。
比如他當初只是個籍籍無名的小律師,卻如有神助般接到了一樁天大的商業訴訟案,勝訴后很快在業界聲名鵲起,很快發展到如今聲名顯赫的地步。
和第一次去時送水的姑娘混后,還跟我八卦:
「聽胡律說,肖律當年就是被前友拋棄后才發達的,有些人真是沒有富貴命啊,也不知道他前友會不會后悔。」
胡律就是肖朗的合伙人。
我扯了扯角:「那麼慕虛榮,一定腸子都悔青了。」
小姑娘眼睛一亮:
「對哦,聽說南喬姐和肖律是老同學,那你是不是也認識他前友啊?那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想想……嫌貧富,自以為是,始終棄——」
「姜南喬。」
不遠的辦公室門忽然打開,肖朗站在門后,扯了扯領帶,沖我淡淡道,「進來一下。」
門在我后合攏,踩在鋪滿的厚地毯上,我聽到肖朗的聲音:「有這麼罵自己的嗎?」
「陳述事實而已。」
「是嗎。」
說話間他已經走到我面前,海洋般沉冷的目掃過我臉頰,
「你不是嫌貧富嗎?現在我富了,有本事你……」
后面的話他終究沒有說下去。
這些年來我一直在努力給自己洗腦,告訴自己,其實我也沒那麼喜歡肖朗,只是畢竟談了一年,剛分開有些不習慣而已。
到最后我幾乎都要相信了。
如果不是我偶爾在夜里想到他,哪怕只是短促的一瞬間,心臟也會刺痛。
如果不是后來那枚戒指戴在手指上大了一圈,空空,我卻還是舍不得摘。
就好像除了
記憶,只剩下這麼一點東西,證明我也曾和人相過。
「肖朗。」
沉默片刻后,我輕輕開口,「等這件事結束后,我會離開 A 市。」
面前的人呼吸一滯:「你要去哪里?」
「說不好,可能幫忙把錢還清后會出去散散心,或者換個城市生活吧。」
我平靜地看著他,「其實當初分手,我一直欠你一句道歉。對不起,我本來可以選擇更溫和的、不傷害你的方式,結束我們之間的。」
肖朗安靜了一瞬,冷笑道:「你憑什麼覺得我會接你的道歉?」
忽略心尖驟然傳來的刺痛,我點點頭:「不原諒也沒關系,畢竟是我對不起你。」
「總之,這件事了結后,我再也不會出現在你面前了。」
他面無表地說:「隨便你。」
晚上回家的時候,我穿過天橋,看到有人抱著吉他站在那里唱歌。
「Should've known you'd bring me heartache.Almost lovers always do.」
——無緣的人總是帶來心傷。
我安靜地聽完,把上剩下的最后一點零錢丟進了的琴盒里。
10
沒過多久,那家公司終于妥協,表示愿意坐下來,聊一聊版權費用的問題。
肖朗陪我一起,經過漫長的拉扯和協商,最后敲定了一筆版權費。
臨走前,肖朗去洗手間,他們忽然問我:
「其實這部漫已經播出有一段時間了,不知道您為什麼最近才聯系到我們索要版權費用。」
「可能因為最近缺錢吧。」
「噢噢,那您作為原作者,看了我們的改編,覺得還有什麼要改進的地方嗎?」
「不好意思,我忙的,還沒來得及看。」
「明白了,謝您的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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