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影沉沉，慢節奏的薩克斯，聽得人昏昏睡。有人說了個不知何年何月發生的趣事，卡座中裡的幾個男人，笑得東倒西歪。

薑雁北也勾跟著輕笑了笑，只是那淺淡的笑意，還沒來得及抵達眼底，就興致寡然地煙消雲散，清俊的臉上只剩下一點懨懨的倦意。他知道自己已經有點醉了，意識忍不住開始渙散，以至於本就沒聽清那趣事到底是什麼。

好友們的聲音變得越來越遠，連帶著周遭的世界都開始失真，他整個人好像要從觥籌錯中離出來。

他放下手中的玻璃酒杯，手在眉心了，試圖將注意力拉回這場自己作為主角的聚會中。

他回國已有幾個月，職、項目申請、備課講課，以及基金會那邊的事，忙得腳不沾地，幾個老朋友約了好幾次，今晚才終於敲定時間來這個休閑酒吧小聚。

許久未見的好友相聚，自然是聊得熱絡。

幾個人是初中一路到高中的同學，城市裡重點中學的學生，又都是家境優渥的資優生，如今基本上混得不算太差。這種聚會的主題無非是憶往昔歲月，聊時舊事。

薑雁北聽得多說得，倒不是因為格沉默寡言，而是他發覺對於朋友們津津樂道的那些片段，他的印象大都是模糊的，哪怕很多時候他還是往事中的主角。

他的記憶力並不差，相反，讀書時常常過目不忘。可也許是長的過程，太過順風順水，每一步路都在預期和掌控中，按部就班，循規蹈矩，沒有失敗，也不曾有過失控。這種一馬平川般的人生，在別人看來，他或許是人群中閃閃發的那一個，然而當他自己回首過去時，卻幾乎挑不出任何值得去追憶的畫面。

於是，這些敘舊的話題，連帶著這場聚會，很快就讓他興趣缺缺了。

飄在空氣中的薩克斯停下來，過了稍許，有木吉他的聲音響起，一段輕輕淺淺的前奏結束，駐唱的歌手在伴奏聲中輕輕開唱。

——我坐在椅子上，看日出復活。

——我坐在夕裡，看城市衰落。

那聲音慵懶磁，如同羽一般，從耳畔輕輕拂過。本來已經微醺的薑雁北心中一，在短暫的怔然過後，一久違的悉慢慢浮上來。

也許是酒讓人變得遲鈍，也或者是這種悉實在是太遙遠太淺淡。直到歌曲唱到一半，他才後知後覺般轉頭循聲看過去。

酒吧暖的燈帶著點迷離，但十幾米的距離足以讓他將小舞臺上的人看得清晰。那個抱著吉他彈唱的歌手，是個年輕的人，穿著波西米亞風的長，額頭系一細細的皮發帶，栗的長卷發傾瀉在肩頭，遮住了兩旁的側臉，臉上化著濃豔的妝容，飽滿的紅在燈下熾烈得幾乎灼眼。

這種直接的豔和，與慵懶磁的歌聲很有些分裂，卻又好像有種詭異的和諧。

薑雁北默默看著那張垂眸的臉，怔了片刻，遲鈍的記憶，慢慢隨著人手指下撥弄的琴弦，被拉開了一道細小的口子，一抹異從自己那一馬平川的過往中，突兀地竄了出來。

時隔幾年，那張臉仍舊麗妖冶，唯一不同的是，曾經的青春張揚，變了現在的冷豔。

“怎麼？是不是覺得那歌手很有味道？”旁的好友攬住他的肩膀，戲謔般的聲音將他拉回神。

薑雁北不不慢回過頭，輕笑了笑，手了下眉心，沒說話。

好友又笑著說：“不過酒吧裡唱歌的人，也就一把嗓子一張臉，肯定不是薑大教授你的菜。”

薑雁北默了片刻，抬頭笑問：“我的菜應該是什麼樣的？”

好友想了想，道：“怎麼說也應該是佳染那種吧？”

薑雁北半晌才想起他說得佳染是誰，全名李佳染，是他們高中的一個同學，學習優異，漂亮乖巧，是老師同學都很喜歡的那種生。

就跟他一樣。

兩人當時一個班長一個學習委員，班上各種活，經常一塊兒搭檔。那時候，還有關系好的朋友，開玩笑將兩人湊在一起。如果他沒記錯，高考之後的聚會，孩對自己似乎有過暗示，但他當時沒太放在心上。再後來，因為大學不同校，這個名字也就漸漸退出了自己的生活。以至於過了這麼多年，好友再提起，他竟然一時沒太想起來。

他想，大概是那樣的生，與自己看似鮮，實則乏善可陳的青春，有著類似的，所以在他記憶裡中便顯得很寡淡。

薑雁北用力回憶了一下李佳染的樣子，很憾，還是有點模糊。

他笑了笑：“是嗎？”

好友笑著道：“說起來，我前段時間遇到佳染了，還跟我提起過你，覺對你很有那麼點懷念的意思。反正你現在不也還是個兒麼？到時候幫你約出來見見唄！對了，就在你爸醫院當醫生，近水樓臺啊，一個醫生一個生學教授，天造地設的一對有沒有？！”

薑雁北不以為意地輕笑了聲，漫不經心道：“再說吧，現在剛回來，手上一堆事要忙，還沒工夫考慮這些。”說著痕跡地岔開話題，“正溪下月結婚，你們想好送什麼了嗎？”

他說的是一個沒來的同學。

好友果然被他將話題帶走，笑呵呵道：“這小子也真是的，兩個月前還發朋友圈說自己是兒呢……”

話題功轉移，薑雁北卻變得愈加心不在焉。

後的人還在用慵懶磁的聲音輕淺唱。

——如果有一個懷抱勇敢不計代價，別讓我飛，將我溫豢養。

——原諒我飛，曾經眷太。

薑雁北卻沒有再回頭，去看那張與自己一馬平川的青春，截然不同的臉。

從休閑酒吧出來，已經將近十二點。薑雁北和朋友們在門口道別，雖然並沒有真的喝醉，但他向來恪守規則，所以放棄了去停車場取車，直接走到路邊車。

十月末的夜晚，已經有些涼了。冷風吹過來，讓剛剛站定的他不由自主打了個寒噤，殘存的酒意被拂去了大半。

他深呼吸了口氣，驀地聞到夜晚的空氣中，有一幽香浮。這似有似無的香味，讓他心頭微微一怔。

那應該是某種香水或者化妝品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卻奇異地帶著一自然界中的芬芳。

很奇怪，明明隻聞過幾次，又已經過了那麼多年，他竟然還記得這味道。

薑雁北不不慢地轉過頭，朝香味的源頭看去。兩米之遙暗沉的夜燈下，站著一個長發纖瘦的人，左肩背著吉他，波西米亞長外罩著一件薄薄的風，小以下仍舊著，出一截白皙，在小與腳踝連接，有一朵半開的玫瑰刺青，在黑夜中含苞放。

也許是覺得冷，人攏了攏風領子，手從右肩的包裡掏出一個藍煙盒，出一煙含在上，然後又去打火機。

一陣夜風吹來，將的長發吹得凌，幾縷散落在臉上，隨手拂了拂，繼續在包裡索。大概是半晌沒尋到要的打火機，的作變得有些急躁，最後乾脆將包從肩膀摘下來。

哪知一不小心，包從手中落在地，裡面的雜，稀裡嘩啦滾出來，在寂靜的夜中，發出細碎的輕響。

人煩躁地低罵了句髒話，蹲下去收拾。而那個半天沒找到的打火機，很詭異地滾落了一米多遠。

薑雁北低頭，目落在自己腳邊不遠那枚銀打火機，挪過去一步，彎撿起來，手遞給。

“謝謝！”

人站起，上前接過打火機，漠然地看了他一眼，隨口道謝，轉過退回到原來的位置，撥開被風再次吹的頭髮，歪頭用手捧著打火機，準備點燃含在上的煙。

薑雁北的目還停留在那張濃豔的臉，他忽然就覺得那段塵封的記憶好像有點失真。

那些不為人知的躁，短暫而荒謬的集，以及清醒之後的失和悵然，通通都久遠得恍若隔世。

時間真是個好東西，犯過的錯誤，做過的蠢事，終究在不知不覺中被衝刷乾淨，變得模糊不清。

薑雁北暗自輕笑了笑，將視線從那張臉上挪開，漠然地看向前方深沉的夜。

人似是後知後覺覺察到他剛剛的目，停了手中摁打火機的作，拿下間的煙，漫不經心抬頭朝他看過來。

此時恰好一輛出租車在面前停下，迅速收回還沒來得及在薑雁北臉上停留的目，將手中的煙和打火機胡塞進包裡，打開車門鑽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