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生的似的。
我便明白,太子已經沒了。
走進書房,父皇還如之前那樣陷在龍椅上。
整個人已然瘦了形。
那張慣能蠱人心的臉上皺地掛著一層單薄的皮,像張蒼白的紙似的疊在那里。
太監踹一腳我的膝蓋我跪下,轉頭諂地對他說:「陛下,貴妃娘娘讓奴才傳話,龍子一切安好,請陛下放心。」
父皇雙目渾濁,擺了擺手讓他退下,兩顆眼珠緩慢地下移,直到定在我上。
「紅娘,」他干啞地開口說,「你不要怪朕,人與妖的子嗣不能繼承皇位,朕也是無可奈何。」
他神志不清地絮絮叨叨。
「朕已經給了你妃位,朕不能一生只有你一個人……不,你還不是人,你是只妖,朕平日便懼你怕你,召你侍寢的日子,朕沒有一夜合過眼……」
我靜靜聽著,腦中回憶起娘在無數個夜晚,獨自守著空的寢殿對月長嘆。
永結同心。
永結同心。
到死,還一直相信著這男人的誓言。
「紅娘,為朕求一場雨吧,朕不信什麼天道,朕只想安安穩穩地做一世天子……怎麼就這麼難……怎麼就這麼難……」
他眼神空地喃喃自語。
忽然,外面傳來一陣,有人扯著嗓子大喊:「陛下!大河已干、江南無雨啊陛下!那場甘霖只降在了京城!全國的百姓都等著陛下的皇糧救命!」
父皇的臉上皮,猛地起把龍案上堆山的奏章狠狠推倒:「滾!都給朕滾!三年大旱與朕何干!那些刁民死便死了!死個百上千又如何!哈哈哈哈哈——朕永遠是九五之尊!永遠是九五之尊!」
那人痛哭流涕,呼喊著「社稷將傾!社稷將傾!」
很快就被衛捂著帶了出去。
父皇臉慘白,踉踉蹌蹌跑來抓住我的肩膀,眼中滿是絕:「紅娘,你幫幫朕吧!朕聽你的,朕循天道做一個好皇帝!只要你幫朕保住皇位,朕一切都依你!!!」
喲,現在才說這話。
我冷眼看著他。
可惜晚了。
9
人人都知皇帝瘋了。
沒有一個敢說實話。
早朝上,父皇死死摟著我,像抓著最后一救命稻草。
「紅娘回來了!朕的江山有救了!哈哈哈哈哈!」
他對著那群麻木的大臣發癲地笑。
有人站出來說:「臣聽聞后宮近日妖禍頻發,陛下龍欠安,該多修養才是。」
「是啊,朝堂有丞相坐鎮,陛下不必憂心。」
「我等定會鼎力輔佐丞相,為陛下解除社稷之危。」
文武大臣一個又一個跪倒,直到最后,那個站在百之首的花白胡須老頭才惶恐地對父皇朝拜。
「老臣定當肝腦涂地,為陛下分憂!」
我看到他袖口出一圈火紅的,應當是貴妃用狐皮的邊角料孝敬給他的護手。
這對父一個在前,一個在后,將整個朝廷外外把持得死死的。
現在,也終于開始覬覦皇權了。
丞相巍巍地在太監的攙扶下起,
蒼老的眼睛抬起時,目如淬了毒的利箭。
父皇渾然不覺,只一味地傻笑。
他臉上出輕蔑,傲慢地轉對眾大臣道:「諸位同僚請起吧,老……朽……」
花白胡須墜下一濃稠的。
他呆呆低頭,看著自己陡然被掏空的左。
朝堂上靜了一瞬,響起太監尖銳刺耳的驚:「丞相大人——」
如注的腥從那開的里噴了出來,噗呲呲地濺了一地。
離得近的臣子們都被澆了滿頭滿臉,一個個見了鬼似的大著癱坐在地上。
我靠在龍椅上賞心悅目地注視這一切。
聽父皇在一旁歡欣地拍手:「好戲法!好戲法!朕重重有賞!重重有賞!」
10
早朝在一陣兵荒馬中結束。
丞相的尸被衛抬走,幾個大臣忙不迭地跟了過去,更多的則是坐在原地嚇得了。
父皇樂呵呵地被衛帶走,養心殿也連夜由守衛層層圍護起來。
后宮的怪象已經延到了朝堂,狐妖作祟的傳言甚囂塵上,無人再敢在皇宮的夜晚出行。
等了幾日,卻沒聽到丞相府辦喪事的靜。
父皇鬧著要開早朝,大太監沒有辦法,去找貴妃商量。
不多時,他一臉怪異地回來稟報:「陛下,貴妃娘娘說……丞相爺并無大礙。」
我捂著笑了出來。
次日,丞相果然出現在了大殿上。
但有更多臣子因為嚇破了膽稱病不朝。
百席位上寥寥幾人。
父皇好奇地問丞相:「卿的心又長上了?」
老頭板著一張臉沒有表,遲鈍地搖了搖頭:「回稟陛下,老臣沒了私心,更能為陛下分憂。」
列位上的員都詫異地看他一眼,擰眉猜測這是不是有弦外之音。
只有我,穿過層疊的服,看到了他空的前。
那里沒有心臟。
這老不死的東西只是一行尸走,被我娘控著才能活的塊而已。
狐貍復起仇來,子最是惡劣。
他生前最不能出口的話,我娘會用他的說個痛快。
「臣觀陛下枯竭,想必后宮妖患還未除去,老臣為陛下慮,斗膽懇請國師再度出山,為陛下排憂解難。」
丞相木然退后,將那燒了我娘的老道讓了出來。
老道還是那副神神叨叨的樣子,著胡須瞇起眼,右手輕輕掃了一下拂塵,說道:「狐妖的孽靈——藏在貴妃上。」
此話一出,其他大臣都面面相覷。
不知他倆葫蘆里賣的什麼藥。
丞相兀自開口:「把人帶過來。」
不多時,衛押著滿頭珠翠的貴妃到了朝堂上。
「陛下……爹……你們要做什麼!」面驚恐,不安地著這兩個世上最親近的男人。
父皇傻傻地指著的肚子笑:「朕的兒子!朕的兒子!」
貴妃的肚子像球似的鼓著,明明剛懷上不足月,卻已經像是要臨盆了。
我走下高臺,開心地在薄薄的肚皮上聽靜。
那肚里的小家伙們也像是知到了一樣,紛紛翻滾著來蹭我的手心。
「乖啊乖,」我疼地著那一個個起伏不定的球,「不著急,很快就能跟姐姐見面了。」
11
貴妃嚇得快瘋了:「你在說什麼!你在誰?!爹!你快把拉走!快把拉走啊!!!」
不必說,我已經主退開。
老道上前一掌拍在額頭上,口中默念出一連串咒語,然后「呔」地大喊一聲,道:「妖孽還不顯形!」
貴妃尖著跪在地上,臉上瘋狂地涌現出濃濃的,跟上的狐裘一個。
「陛下!貴妃已被狐妖附!已經了狐貍!」老道激地對眾人大吼,「再不誅殺,后患無窮啊!」
「我不是妖!不是妖!爹!陛下!你們救救我!救救我啊!」
貴妃拼命哭著,視線從面無表的丞相,轉向呆呆愣住的父皇。
神不斷變換,最終徹底絕。
丞相冰冷地吐出四個字:「妖怪,該殺。」
父皇則徹底被那張化的狐貍臉嚇到了。
他沒見過我娘的尸,雖然知道是妖,卻一直只留著人形的印象。
但貴妃,這個他不久前還一起耳鬢廝磨,沒日沒夜縱歡樂的人,竟活生生在他面前變了妖。
我無聲地扯起一抹諷笑。
那時對我娘說什麼來著?
「妖就是妖,妖永遠比人低賤!」
「陛下了你的狐,自然不肯多看我一眼!」
「本宮不但要你死,還要你死得痛不生灰飛煙滅!」
我歡快地跑回高臺
上,趴在父皇耳邊親昵地問:「爹爹,也是妖,妖該如何死呢?」
父皇癡癡地道:「五臟……五臟……俱焚……」
「是呢。」我瞇起眼玩笑地對老道說,「聽見了麼,祭壇上的桿子已經豎起來了,快把串上去吧?」
衛架著貴妃一步步往祭壇走去。
天空云滾滾,風聲嘶鳴不斷,好似還混著誰猙獰的狂笑。
后宮的妃子宮太監們都圍過來看。
眾目睽睽之下,老道舉起削尖的桃木沖貴妃的心口狠狠刺去。
「啊——」
在到之前,貴妃突然痛聲大,邊淋淋漓漓地開始滴。
老道也被嚇了一跳,驚慌失措地放開,卻見的下竟有什麼在一鼓一鼓地著。
「孩子!本宮的孩子!」貴妃凄慘地哭喊著,掀開服出自己的肚子。
那肚皮滾圈,如崩開的瓜,從中間裂開一長條猩紅的口子。
一只黑灰的小哼嚀著從里面掉了出來。
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
數到最后,足足八只。
都是初生的狐貍,全裹著一層細的。
「弟弟妹妹們!」我高興地跑過去把它們抱在懷里,也不嫌棄它們上難聞的人類味道,用干凈的手帕一點點仔細干。
貴妃睜大眼睛木木地瞪著我,一不。
我歪頭挑開前的布料,那里果然已經空了。
也不知是先被嚇死的,還是先被挖了心痛死的。
哎,可惜了,原想著還能給吊起來賞個樂呢。
我憾地搖搖頭。
還未說什麼,那老道先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姑……姑……求求您大人有大量,饒了小人一條命吧!小道已經……已經照姑的吩咐做了……小人只想活著!」
他面如土,額頭在地上磕出了。
我嗤笑著踹他一腳:「急什麼!」
還沒完呢。
12
貴妃既已了妖,那死而復生的丞相老爹自然也不能幸免。
我捧著狐貍崽回到大殿,那老不死的東西已經倒在地上化為了一干尸。
員們很多都趴在地上嘔吐,有些連膽都出來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上前看了看老不死的尸,他屁后面的服鼓鼓的,掀開來是一條茸茸的尾。
「哎呀,果然也是只狐貍呢。」
我蹦跳著來到父皇邊,將那一窩嚶嚀的小捧到他面前,問:「爹爹,這些小雜種要怎麼辦?它們跟小玉一樣是您跟妖孽的孩子,要用籠子關了?要用鏈子鎖了?要戴上口籠嗎?」
父皇青白著臉看了我一眼,嚅,嘶啞地說:「殺……」
我笑問:「什麼?」
「殺……了……都給朕……統統殺!」
他癲狂大吼,抓起一只又一只狠狠摔在地上,「該死的妖!該死的妖!!朕要把你們殺干殺凈!一個不留!一個都不留!」
地毯式的搜捕命令很快席卷了整個京城。
丞相府首先被抄,一家上上下下都因為長了狐臭被死。
后宮當中,但凡飲過井水的,都不約而同全長出了可怖的。
衛在宮中沒日沒夜地巡邏著,但凡發現,便要抓起來燒死。
短短三五日,后宮的殿宇空了大半。
那些平日里養尊優的妃子公主們,都一個個了自己丈夫父親的刀下亡魂。
父皇著那些稱病的大臣盡數上朝,拎著把斧子在他們中間幽幽打轉。
但凡發現一點端倪,就抬手毫不客氣地劈頭砍下去。
那些臣子忍了幾日,終于不了,一起撲上去將父皇制住,用拇指的麻繩捆綁。
「陛下已經瘋了!」
他們終于這麼說。
「他也狐妖影響了頭嗜的怪!」
「這皇宮是待不住了!」
「但我們離了這里還能去哪兒!?誰還能給我們做?!」
他們爭吵半天,紛紛把目投向了我。
「說,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脖子和手腳上的鎖鏈叮當響,我無辜地抬頭安說:「你們別怕,我娘是好妖,只吃惡人的心。」
他們一個個白了臉。
「你們是惡人?」我好奇地問,「撈過錢嗎?害死過多人?」
一個頭豬耳的文大罵:「放你娘的屁!老爺為當這個花了千兩金!撈一點小錢也能算惡人!?」
另一個又說:「我乃堂堂正正科舉仕,跟他們這些雜魚草包可不同。」
「你個遭瘟的畜生!幫著丞相兒子強搶民的不是你?!」
嗚嗚呀呀又吵一團。
我坐在玉階上晃著腳丫,好意提
醒:「你們是惡人,父皇縱容你們這些臭蟲掌權,更是罪大惡極。可惜,他上還有龍筋,我娘傷不了他,否則,怎麼會先挑你們這些不痛不的小嘍啰墊肚皮呢?」
臣子們恍然大悟,一臉殺氣地向父皇看去。
這可憐的男人被裹了粽子,在地上苦苦掙扎不停。
眾人上前把他圍了起來,手里都攥著早已備好的鋒利的刀。
「龍筋?龍筋在哪兒?」
「胳膊上上,全都有吧。」
「你原是殺豬的,應該懂些,你先來。」
刀鋒落下,父皇發出一聲更比一聲凄切的慘。
「忠臣」們平日里上功夫好,這手上功夫卻拙些。
忙活半天,才把那泛著金的龍筋一點點挑了出來。
父皇痛喊著我娘的名字,卻不知他心心念念的紅娘此刻就站在他的面前。
那人形的影無于衷地看著他被利刃刺穿,皮開綻,角還流出的涎水。
我淡笑著注視這一切。
你看,爹爹。
這才是真正的妖。
那個從前慕你依從你的笨人徹底不見了。
你現在開不開心?
13
皇帝死得只剩一堆爛。
龍筋被污沾染后,就慢慢變淡,失去了效用。
大臣們累得人仰馬翻,渾腥氣,手里著那不起眼的筋條咯咯地笑。
接著笑聲一頓,呆呆地看向自己口。
空了。
空了一個又一個。
我咧開笑了,將他們的尸都拖到一起去,著指頭一點一點地數。
加上先前死的那些,正好九百九十八個。
糟了,還差兩個。
正憂心著,殿外突然傳來一聲暴喝:「妖孽!還要禍害人間到何時!」
我顛顛地跑出去,一個打扮奇怪的道士手持伏妖劍立在那里,后面還跟著戰戰兢兢的老道。
正好兩個!
我高興起來,問他:「你是蜀山來的?」
那道士擰劍眉,喝道:「是又如何!貧道今日定要將你等妖孽碎尸萬段!」
我明了地點點頭:「我娘生前跟蜀山的人打過道,說你們虛偽做作,只會喊著殺妖殺妖,卻不管這妖是好是壞,對人倒是一視同仁。哎,道士我問你,妖就低人一等嗎?」
他呆愣片刻,鏗鏘回道:「那是自然!」
我指著后面那堆臟爛的尸:
「妖吃的人,還沒有人族自己殺的多。」
「暴君當政,一場戰爭害得伏尸百萬,流漂櫓,你怎麼不去殺?」
「昏君當政,上上下下貪污吏沆瀣一氣,攪擾得百姓民不聊生,流亡死的人鋪滿道,你怎麼不去殺?」
我從頭到尾打量著他:「道士,你有什麼資格除妖?」
他的伏妖劍哐當一聲掉落在地,低頭怔愣地看向自己空了的口。
「哦,你承認了。」我咧沖他笑,「你是個偽善者。」
老道見大勢已去,瘋著就往外跑。
我隨手撿起一顆石子沖他的膝蓋砸去。
嘭!
落地的瞬間,他也立刻沒了聲息。
一千顆。
空中烏云洶涌翻滾,碩大的狐靈嘶吼著奔來, 一頭沖砰咚作響的紅地面撞了進去。
地磚碎裂開一道狹長的口子,一千顆骯臟的人心,孕育出我娘一條嶄新的妖命。
我徒手將上的鐵鏈和繩索掰碎, 上前將那只小的赤狐輕輕捧進了懷里。
娘親啊。
我眼角落下一滴欣喜的淚。
你終于回來了。
番外
京城通往郊外的路上,有一個說書人。
整日里最講鬼狐仙怪的故事。
這一日,他又說起落考的書生遇上了狐妖,如何無盡, 如何一朝登第飛黃騰達。二人夫妻和睦,相敬如賓,卻不料,因這書生一時的好奇,看到了狐妖的真面目,緣了斷, 含恨而別。
只剩下書生抱著萬貫家財郁郁而終。
眾人聽得慨, 有些還忍不住流下眼淚。
這時, 只聽得后面有一玲瓏的子忽然開口:
「這書生屢屢落第, 憑什麼說自己懷才不遇?」
眾人扭頭看去, 見用斗笠遮擋著容貌,懷中還抱著一只火紅的狐貍。
說書人磕絆:「這——哎, 懷大才,一時因時運考不上也是有的。」
子輕輕地笑了一聲。
「那我問你, 他口口聲聲說不介意妻是妖, 為何非要在自己飛黃騰達之后,不遵叮囑, 去看的真面目?」
說書人搔頭抓腦, 再無言狡辯。
子哈哈大笑,起往外走,
一邊走一邊唱道:
「你道是悲,我道是樂, 自古男子多深,徒有蠢妖皆死盡!」
去他娘的永結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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