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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 第 1 節 人人盡說江南好

冰冷的、帶著雨水氣息的吻落到我上,封住了我的喊。

我推不開他,只能用牙狠狠咬上去,腥味彌漫開來,然而趙朔竟然不躲,半晌,他松開了我,上的

「沒事,芷音。」他的聲音低沉溫,「我知道你生氣。

「怎麼罰我都可以,罰完了,跟我回去。」

我被趙朔強行帶回了府。

他把我從轎子上扛下來,雨夜淹沒了我的喊,我被一路帶著穿過院子。

那院子里本來遍植花草,我剛嫁進來時,趙朔知道我喜歡花,于是親手一株株栽種。

然而暴雨之中,所有的花朵都從頭跌落,只留一地殘破的深紅。

我被趙朔扛進臥房的大床上,他想要吻我,我直接砸碎了床頭的青瓷花瓶。

瓷片被我在手里,對準他,因為得太用力,我的手被割破了,暗紅順著雪白的瓷片流下來,看上去目驚心。

「別過來。」我啞著嗓子道。

趙朔仍想上前:「芷音……」

他不怕。

于是我將瓷片橫到自己頸前:「再上前一步,我真做得出。」

趙朔的腳步停住了。

他后退一步:「你別傷了自己,我們明日再談。」

「芷音。」趙朔離開房間時,低低地喚我的名字,「結發為夫妻,恩兩不疑——這是新婚那日我的誓詞,我絕不會違背它。」

也許是我看錯了,趙朔的眼中竟有依稀的淚意。

可我累了,不想深究。

「滾。」

趙朔離開了。

我一個人被留在房中,最后握著瓷片,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醒來時,割破的手已經被包扎好,房間里所有的尖銳全被收了起來。

門外依稀晃著人影,是趙朔的家將,他們將整個臥房圍了起來。

我支起子,立刻覺得頭痛裂,渾像灌了鉛水,整個人又倒回了床上。

外面的丫鬟聽到了靜,連忙進來。

「夫人昨夜淋了雨,病了。」的手中那這藥碗,「侯爺已經郎中來看過了,親自盯著奴婢熬了藥,又叮囑了奴婢好多照顧夫人的細節。

「侯爺真是極了夫人。」

我看著丫鬟的在我面前一張一合,只覺得疲憊。

「玉書呢?」我推開丫鬟送到我邊的藥,「還有玉畫和玉琴,們來服侍我。」

這些從江南跟著我陪嫁過來的姑娘,是我在這侯府中真正的自己人,然而此時們都不在,侍奉我的是趙朔邊的丫鬟。

丫鬟微微一滯,不知如何作答間,趙朔走了進來。

們都被安置得很好。」

心頭郁氣翻涌,我咬:「趙朔,們也都被你起來了,是不是?」

趙朔沒有回答我,他從丫鬟手中接過藥碗。

丫鬟識趣地離開,屋中只剩下我們兩個。

「我沒有苛待們,只是不讓們出院子罷了。」趙朔舀著碗里的藥,「我怕們去太后宮里胡說八道,攪是非。」

我幾乎快要氣笑了。

「趙朔,你就打算這樣一直關著我麼?」

「當然不是。」趙朔試了試藥的溫度,大約是覺得燙,于是吹了吹,「芷音,等你不生我氣了,我們就還像從前那樣。

「現在我沒辦法讓你出去,我怕你離開我。」

他吹涼了藥,送到我邊。

我冷冷地凝視他。

他瞧著我,無奈地笑了笑:「聽話。」

「乖乖把藥喝了,甜湯我都備好了。」

果然,在他的手邊,還放著一碗銀耳蓮子湯。

我剛嫁來京城時,因水土不服病過一場,那時候趙朔

也是親自喂我吃藥,我怕苦,他就每次都人提前煮好甜湯,哄我先吃苦,再吃甜。

他不明白,有些苦,是無法用甜來終結的。

我拿起那碗銀耳湯,直接扣在了趙朔上。

黏糊的湯流下去,他那云白的長袍頓時變得臟污不堪。

趙朔垂下眼簾,睫,像是在抑著怒氣。

他出高貴,幾乎從來沒有人對他無禮過。

這或許也是他年時輕狂到無法無天,能為一個歌姬鬧得滿城風雨的原因。

「趙朔,求你了,別再和我互相折磨了。」我頭疼得幾乎要裂開,每個字都耗盡全部的力氣,「娶柳聞鶯的確要承流言蜚語,然而除了流言蜚語,誰又能真的把你永樂侯怎麼樣?

「更何況,你也不是怕流言蜚語的人。

「當初娶我,不過是為了老夫人,現如今老夫人已經駕鶴西去,你也盡了孝道,何必還要留我在這府里?」

我等著趙朔沖我發火。

然而他沒有,片刻后,他拿起絹子,自己口的臟污。

「娶你,是因為蘇芷音是我想要相守一生的人,不是為了我母親。」

他認真地看著我的眼睛。

我用一聲嗤笑回應他。

趙朔站起來。

得到,他的耐心耗盡了。

「我知道,你在意我和柳姑娘的過往,不信我現在說的話。

「既然如此,我這就給,然后立刻為另擇婚配,嫁人了,我們夫妻便也像從前那樣生活,可好?」

不好。

我很想告訴趙朔,不好。

但我沒力氣了,而趙朔又什麼都聽不進去。

他帶著千兩黃金,又人去請了京城中最有名的婆,一起去了春煙樓。

千兩黃金,在樓下換了柳聞鶯的自由

婆則直接在丫鬟的陪同下上樓,去柳聞鶯的閨房,把京中想要納妾的王孫貴族,或愿意娶為正頭娘子的普通人家,都細數一遍,柳聞鶯喜歡哪個,直接告訴婆便好。

柳聞鶯安安靜靜地聽婆說完,請在門外稍等。

片刻后,婆聽到門一聲響察覺到不對,連忙推開門。

「不好啦!柳姑娘上吊啦!!」

婆發出撕心裂肺的喊聲。

趙朔帶人沖了上來,他一刀砍斷吊繩,將柳聞鶯抱了下來。

「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

這是柳聞鶯醒轉后,哭著說出的第一句話。

一邊流淚一邊道:「侯爺,我知道你家夫人介意你納妾,但不許我嫁進侯府,難道還不允許我去死麼!」

周圍的人越聚越多,春煙樓的姑娘們傷其類,見狀全都哭作一團,一時間春煙樓的二層全是泣訴之聲。

來春煙樓的都是京城中的公子哥,原本他們也嘲笑趙朔為了柳聞鶯把家族的臉都丟盡了,但此刻紅,這份凄慘烈讓公子們也紛紛容,不由得紛紛勸起趙朔。

「聞鶯姑娘如此剛烈,歡場中有此真,實在世所罕見。」

「趙兄,柳姑娘只是想做個妾室,并未提出什麼非分之想。」

「才子佳人,也算一段救風塵的佳話,令夫人難道就不愿全?」

「就是就是,若是柳姑娘真的因此而死,夫人恐怕還會落下悍妒的名聲。」

……

就這樣,我在屋檐下聽雨的時候,得知了趙朔要納妾的消息。

來送信的是玉畫,我的陪嫁丫鬟,趙朔允許來照顧我,只是我們都不能離開侯府。

「小姐,侯爺說,柳姑娘到底是一條人命,他怕柳姑娘死了,損了你的名聲……」

玉畫說的時候,眼眶都泛紅。

我找了帕子,臉上的淚:「好端端的,哭什麼?」

「奴婢憑什麼不哭?!」

玉畫抹著眼淚,結果眼淚越來越多:

「做子真難,若是不嫁人,外人要說這姑娘沒人要,于是名聲不好。」

「嫁了人,夫君在外面尋花問柳,外人要說這妻子治家無能,守不住丈夫,于是名聲不好。」

「若是不讓丈夫尋花問柳,外人又要說這妻子悍妒,還是名聲不好!」

玉畫用袖子重重地臉:「早知左右都是名聲不好,還不如當初就不要嫁人,咱們在江南采菱角賞荷花,不知道有多快活!」

我笑了笑,著無邊的雨幕。

「玉畫,想不想回江南?」

「想。」

玉畫哭得更兇了。

「可是小姐,我們回不去了……」

「回得去。」

我輕聲又堅定地說。

「相信我,我們回得去。」

08.

晚上,趙朔來見我。

我從未見到他這麼小心翼

翼的姿態。

「我給了妾的名分,但不會讓進侯府,只會在外面置辦的宅子里住。

「以后這府里,還是只有我們兩個。」

趙朔說完,打量著我的神

他在等待我哭鬧,如果我怨他的話,他也必須著,畢竟出門前說要與柳聞鶯徹底了斷的人是他,出門后納了個妾回來的也是他。

然而我沒有。

我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好,就按你說的辦吧。」

趙朔寵若驚地挑眉。

我淡笑著拂落他肩頭蹭上的脂:「怎麼,我依你了,你反而不高興?」

「當然不……」他低聲道,「芷音,我只是沒想到你會這樣大度。」

「我妒忌,你不高興,我大度,你也失落。」我笑笑,「這侯府夫人,還真是難當。」

趙朔的,還想說什麼,我已經回取了酒瓶酒盞。

「這是我親手釀的,與夫君一醉。」

我很久沒有過他夫君了。

趙朔很驚喜。

卻也有三分猶豫。

他認得這酒。

「這春水釀,不是說我們婚三年時再開封嗎。」他說,「怎麼今日就開了?」

因為我們不會有婚三年的時候了。我在心里說。

然而面上,我只是莞爾:「京城氣候與江南不同,這酒再存下去口便不佳了,不如今夜喝了。」

春水釀倒青瓷杯中,我們相對飲下,屋檐外有雨水滴落的聲音。

「酒喝完了,夫君去吧。」

我站起來,送他。

今夜原本是柳聞鶯府的日子,現在被安置在了外宅,所以趙朔需要過去。

柳聞鶯大概很高興吧?從某種意義上講,這也算是和趙朔婚的日子了。

趙朔站起,他的眼中有掙扎。

「芷音,我和喝杯酒便回府,不過夜。」

他說得堅定。

但我并沒有當真。

趙朔是那種男子——他立下誓言的那一刻是真心的,并不是有意要騙你。

但他做不到誓言也是真的。

過去我總為這一點到疲憊又痛楚。

但此刻,我并不會了。

邊浮現出溫婉的笑意,我頷首,語氣懇切:「好,那我等你回來。」

他用力地擁我,隨后不舍地松開,向府門走去。

不過是幾十步的路,趙朔回頭了好幾次。

我一直站在原地,目送著他離去。

于是他回頭時,我們遙遙對

就讓他記住我此刻的眼神吧。

至于他會將此理解為不舍還是別的什麼,都與我無關了。

趙朔走后,我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獨自回了房,玉書走到我邊。

所有陪嫁丫鬟中,年紀最大,子沉穩,最得我倚重。

「小姐,都準備好了。」

玉書低聲道。

我點了點頭。

玉書仍有最后的猶豫:「玉畫們幾個,要被告知實麼?」

「不要。」我搖頭,「們幾個年紀小,藏不住事,之后再說。」

玉書有些不忍,但明白,這是最好的辦法。

天徹底暗下來,玉書離開了,我躺在床上,床頭放著一枚玉書留下的黑丸藥。

我將它吞下,閉上眼睛。

趙朔應該和柳聞鶯在禮了。

而我這顆心傷到盡頭,終于可以解

眼前依稀浮現出家鄉的舊景,水鄉之中,白墻黑瓦,綠葉紅花,有烏篷船在蓮池中劃過,歌聲飄渺而出——

「人人盡說江南好,

游人只合江南老

春水碧于天,

畫船聽雨眠。

壚邊人似月,

皓腕凝霜雪

未老莫還鄉,

還鄉須斷腸。」

真好。

我終于可以回家了。

09.【趙朔視角】

趙朔對蘇芷音說,他喝杯酒就回來。

結果他在柳聞鶯那里待了足足三日。

到達外宅之前,他的確想的是見一面就回。

已經有了太多對不住芷音的地方,他怕自己待久了,夫妻之間的裂痕會愈發增大。

然而到了外宅的時候,他發現,柳聞鶯將臥室布置房花燭的模樣。

妾室是只能穿紅婚服的,但柳聞鶯在紅外服的里面,又穿了一層大紅的嫁

此刻臥房只有他們兩人,褪下外出正紅的里子。

「妾知道,這不合規矩。

「但妾也是子,家父獲罪抄家前,鶯兒也是待字閨中的家小姐,一生所愿,不過是穿著冠霞帔嫁給心上人。」

朔心里流落出一不忍來。

他告訴柳聞鶯,自己不留下過夜,喝杯酒就走。

柳聞鶯落淚了,將自己親手剪的大紅喜字、鋪的滿床花生大棗給趙朔看。

「侯爺,這是你與我的房花燭夜,你當真要把我一個人拋在這里嗎?」

紅燭滴蠟,柳聞鶯泣淚,楚楚可憐。

趙朔心了。

他喝了那杯酒,想,那就再留片刻吧。

趙朔明明只喝了三杯,然而那酒烈得驚人。

他很快便覺得熱,覺得昏昧,覺得難以抑制。

——柳聞鶯在酒里下藥了。

很久很久之后,趙朔才知曉柳聞鶯的算計。

想要個孩子。

的盤算中,只要這邊懷孕了,蘇芷音一定會和趙朔鬧,而趙朔的耐心是有限的。

這對夫妻間的嫌隙只會越來越深,而越深,他們便越不會同房。

所以自己的孩子便是唯一的孩子,趙朔現在將自己安置在外宅也無所謂,侯府的香火在自己這里,他早晚要接回去。

柳聞鶯知道自己出低微,不可能做正妻,但沒關系,只要這一切能夠順利地進行,妻與妾都不過是個名分,最終會為侯府真正的主人。

藥勁很大,荒唐了三日后,趙朔終于清醒。

他要回府,柳聞鶯沒有攔他。

反正想得到的,都已經得到了。

甚至派自己的婢隨著趙朔一起回府,表面上說是照顧趙朔,實際上是讓婢找個機會,把侯爺寵幸了柳姨娘整整三日的消息告訴蘇芷音,進一步地刺激

然而婢只過了半日,便倉皇地跑了回來。

「姨娘,不好了。

「蘇芷音死了。

「侯爺他……他瘋了!」

10.

趙朔坐在臥房

一定是幻覺。他對自己說。只是睡著了。

事實上,蘇芷音躺在他面前,容平靜,真的好似只是睡著了。

然而他出手去試探,沒有呼吸,沒有脈搏。

下人們跪了一地,紛紛的聲音說著:「侯爺節哀。」

蘇芷音的大丫鬟玉書跪在最前面,眼眶通紅地上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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