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不被我爹賣掉,我跑到將軍府門前哭喪,說我是那個戰死小將軍的人。
將軍府信了,危機解決了,守寡的小日子過上了,那個傳說中的小將軍卻回來了。
「聽說……是我死乞白賴地著你,你才同意跟我好的。是這樣嗎,夫人?」
1
小將軍出殯那一天,全城都在哭,屬我哭得最響亮。他們哭楓英年早逝,我哭我爹不干人事。
我爹要把我賣了,為了五十兩銀子。一個丫頭片子賠錢貨換五十兩,莫說是買我的子,就是買我的命都值了。
我爹告訴我那是個好去——京城里最大的花樓——有的是富貴讓我。可明明隔壁阿四姐姐被家人送進去沒過三個月就死了。
我爹押著我往花樓去的時候,路過將軍府門前,正趕上出殯的隊伍回來。
我心一橫,拼命推開我爹。學著戲文里那樣大喊:「郎君既去,妾不獨活!」然后一頭撞向了門口的石獅子。
雖然是演戲,我卻用了十足的力氣。如若事不,我寧愿是真的死了。我爹一早嚇破了膽,不敢上前。
也許是我格外皮糙厚,別說是死,連暈過去都不曾。就這麼頂著滿頭的,拉住了打頭那個夫人的。
夫人問我來由,我聲淚俱下,將楓出征前如何與我相識、相知、定編了個徹。
我還是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說謊這麼利索:「既然他死了,我也隨他去。只求老夫人開恩,我葬在郎邊,全了這段分吧。」
語畢,我捧出一只香囊,雙手遞到老夫人邊。
其實這還真就是楓的東西,他出征前我們當真是見過的。
楓出征那天,半個城的人都奔走相送。我被送行的人群推搡,險些摔了跟頭,他騎在馬上彎腰撈了我一把。
香囊就是這麼從他的袖口里掉出來的,我想住他,可他作那樣快,馬打得那樣急,這一去,竟再沒有歸期了。
不知道是那枚香囊證實了我的份,還是我的以死明志撞了老夫人的心,竟然真的人抬我進府治傷。
府給了我爹一筆錢,留下我做了楓的妾室。
就算楓如今是個死人,做個妾室也是我高攀了。人都死了,剛辦完喪事,納個妾自然沒什麼儀式。
不過府上下都見我忠烈,對我好得不得了,食住行都勝從前千百倍。
老夫人還每天都來看我,老將軍馬革裹尸,自己多年守寡,越看我越覺得我們倆同病相憐。
我開始還擔心聊到楓我會餡,結果提到楓就哭得不能言語,才算給了我蒙混過關的機會。
就這樣在府住了半年,我日日與楓的靈位相對。
我做了那麼大的虧心事,當然是怕鬼來敲門的。設地地想一想,若是我去世以后,村里的趙八狗到說我是他的相好,那我一定從棺材里爬出來,掐死他!
我對著他的靈位拜了又拜:「小將軍,實在對不起,我不該恩將仇報。我真的不想被賣掉,也不想再回去挨我爹的打,不想每天吃餿飯,不想應付那些還不完的賭債。對不起,對不起……」
守寡的日子像頭豬,醒了吃,困了睡。有一天我還在被窩里時,聽見外面糟糟的。好像有人喊什麼「大爺」,什麼「恭喜」。
我沒怎麼在意,翻了個繼續睡。
被一只手搖醒的時候天剛蒙蒙亮,我迷糊地睜開眼睛,卻看見那天在馬上拉了我一把的小將軍正站在我面前,饒有興趣地打量著我。
明明每天都提心吊膽,可真正看見他,我忽然就不怕了。我想小將軍是為了守護百姓才戰死沙場的,所以就算是他的魂兒也一定不會傷害我。
我給楓磕頭:「小將軍,我對不起你。我不會白白占這個名頭的,你要是不嫌棄,我守著你一輩子。我天天來給你上香磕頭,要是我不安分,您就讓天雷活劈了我!」
我聽見頭頂傳來一聲輕笑:「天雷只會劈壞人,可不劈蠢人。蠢是蠢了些,你這麼個小姑娘,大概天雷也舍不得。」
我猛地一抬頭,太的照進來,楓分明是有影子的,活人!
2
一瞬間我仿佛覺得有天雷降下,在我的頭頂上把我劈了兩半。
一半慶幸他還活著,另一半悲嘆我的謊言終究到頭了。
明明戰事慘烈,他連全尸都沒留下,連棺槨里葬的都是冠冢。他是怎麼死里逃生的?
老夫人追著楓邁步進來,滿臉淚痕地拉住我的手:「我的兒,你可真是我的福星,楓兒竟真你盼回來了。我兒沒死,祖宗保佑,祖宗保佑!」
我的眼淚掉得比的還兇,楓這邊峰回路轉,我卻要到死期了。
正當我思考楓會以何種方式撕開我的真面目時,楓卻走過來將我一扯,護在邊:「娘,您好像嚇著我媳婦兒了。」
他側頭看著我,刻意放慢了語速:「聽說
……是我死乞白賴地著你,你才同意跟我好的。是這樣嗎,夫人?」
我已經嚇傻了,完全明白不過來是怎麼回事。只是知道我好像不用死了,他又救了我一次。
終于安頓好一切,到我們兩個獨的時候,我撲通就跪在地上了。
楓扶額,手倒了一杯茶,問我:「什麼名字?」
我不敢撒謊:「我……我趙聽書,是城西佃戶的兒。」
他點點頭:「溫易疏慵,為聽書聲興轉濃。名字倒是不錯,看來令尊是讀過書的。」
我如實奉告:「我有這個名字,是因為我娘當初拼命生下我的時候,我爹還在城里優哉游哉地混在茶館里聽人說書,所以我便『聽書』了。
「他聽得高興了,又去賭場轉悠了兩圈,把家里的錢輸了,所以請不來穩婆,聽說我娘難產而亡的時候,連棺材都買不起。」
楓愣了一下,顯然沒有想到我會是這麼個況。
花樓愿意出五十兩銀子買我,可想而知我的相貌必定上優。否則府也不會相信我所編造的楓對我「一見鐘」的故事。
我長得不錯,名字也好聽。他本以為我該是好人家的姑娘,至不該有個窩囊的賭鬼父親。
笑話。但凡日子過得去,誰愿意來給死人做妾呀?
楓若有所思:「原來如此,怪不得你要撒謊。也是你有本事,竟然騙得了我娘。我剛回來時聽說多了個媳婦兒,還嚇一跳呢。」
他向我出手:「起來吧,地上涼。」
我不敢扶他的手,自己站起來。問出了我最關心的問題:「將軍,您是怎麼從戰場回來的?」
楓作沉思狀:「這個嘛,當然是被敵軍俘虜囚,我以一敵萬,殺出萬軍從中,過五關斬六將,拼了半條命才回來的。」
我捧場表示驚嘆:「真的?」
「假的!我跟別人當然要這麼說啊。」
我咽了口吐沫,好奇心讓我的膽子都變大了,又試著問:「那……真實況呢?」
楓猛嘆一口氣:「我在戰場上重傷昏迷,被敵國的金珠公主抓起來,威脅我做的第三十六個面首。我寧死不從,好不容易才逃回來的,狼狽得要命。」
啊?這是可以說的嗎?
看我目瞪口呆的樣子,楓忍住笑,調侃道:「好了,現在我也有在你手里了,算扯平了。互相保吧,小夫人。」
怎麼辦?死鬼丈夫忽然變了大活人,還聊得我面紅耳赤。
他的態度好到離譜,反而讓我惴惴不安:「我這麼壞,還污蔑你的名聲,你明明可以拆穿我的,為什麼還要和我換呢?」
楓遞給我一杯茶:「我是要你安心。名聲能值幾個錢?我娘要是知道實,就算不要你的小命,還能不剝你一層皮?」
我捧著茶杯,心里也跟著暖和起來:「將軍,你真是個好人。」
3
楓回來的第三天,老夫人坐不住了。
「聽書,你早已經是咱們府的人了。我知道姑娘家臉皮兒薄,可是你和楓兒也該……該有個孩子。」
「啊?可是將軍還沒有娶妻呢。」不是說大戶人家最重臉面,無妻先有庶子,這不好吧?
夫人大手一揮:「哪還管得了這個?他這次回來我明白了,上戰場有今朝沒來日的,他萬一再有個三長兩短,咱們孤媳寡母的,怎麼過下去呢?」
我腹誹:還能怎麼過?這半年來不也過下去了嗎?
不過細想倒也是這個理,家把我從我爹手底下救出來,楓還幫我瞞。這是大恩,一定要報的。
于是當天晚上我就抱著自己的小被子來到了楓的房間,大大方方地往床上一躺,還拍了拍旁邊的位置。
倒是楓目不斜視,表木訥,走路都同手同腳了。坐在床邊張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
我干脆一把把他拉過來躺好,強制他閉上眼睛。認認真真地叮囑:「快睡快睡,送子娘娘要等我們都睡著了才能出現呢。」
什麼?你問我聽誰說的?聰明如我,當然是自己悟出來的。
楓本來通紅的臉慢慢褪:「就……這?」
不然呢?哦,我怎麼給忘了?他們大戶人家規矩多,一定是有講究的。
我虛心求教:「那睡著之前需要祈禱一下嗎?」
楓沉半天,向我形容:「你說,有沒有一種可能,送子娘娘是按功勞領月錢,不是憑空做慈善的?」
這次我是真的明白了,原來不是事前準備不到位,是事后準備不到位。
「那明天我們去送子娘娘廟燒香?這算不算給送子娘娘送功勞?」
我聽見楓那邊在磨牙:「趙聽書,你真是好樣的!」
我驕傲極了:「是的,將軍,我一向那麼聰明勇敢又機智!」
第二天早上我醒過來的時候,整個人搭在楓上,他生無可地盯著床
幔,像在思考人生。
我有些急:「你可別告訴我你一夜沒有睡著,那樣送子娘娘不會靈的。」
楓笑笑,很認真地說:「來過了,而且圍著床頭轉了好幾圈,然后吐了你一口口水走了。」
我又不傻,這樣的話我當然不會信:「你真沒睡呀?不困嗎?」
楓坐起來:「睡不著,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
我倒是也有胡思想的時候,但也不至于一夜不睡,所以我更加好奇了:「什麼問題?說出來我幫你。」
「我在想就你這個腦子是怎麼騙過我娘,讓相信咱倆是一對的?」
我撥開頭發,把額頭上的疤亮給他看:「可能當初漬呼啦的,把老夫人嚇到了。」
楓對著我的疤看了又看,了又,最后得出結論:「我更愿意相信是你當初把腦子撞傻了。」
楓在家休養了半個月,恢復了上朝。至此,街頭巷尾也遍布他的傳奇故事。
有人說他只潛敵方,直腹地,燒毀了敵人的大本營之后全而退,堪稱奇將。
也有人說他被敵軍俘虜,刀斧脅而不退,蟄伏多日,終于殺出敵營,以一敵萬,英勇難當。
面對這些謠言,我只能說,我以后再也不相信各種傳說了。
就好像我站在城西說我肚子痛,結果城南說我在做夢,城東說我鉆地,城北瘋傳我功德圣!
不過話說回來,我這肚子怎麼就沒靜呢?
4
老夫人告訴我別太急,心要放寬些。
但我還是覺得肚子和心沒關系,一定是我香燒了!
楓最近教我念書習字,可惜我實在不開竅。他的字有形有骨,我只能寫出一個大墨疙瘩。
在沁了二十幾張紙后,我的手腕酸痛,字卻沒有一點長進,不由得灰心,再不肯寫了。
楓握住我的手,一筆一畫地教我。我被他圈在懷里,偏著頭看他,心簡直要跳出來。
他的聲音就在我的耳邊:「小時候爹爹教我,技不如人要練,不通文墨要學,總之要靠自己。不過……夫人,你可以靠我。」
我看著他教我的神,從此上了練字。
今天楓下朝回來著臉從天罵到地,大門口的燈籠多晃了兩下,都被他扯下來踩扁。
「沒完沒了,魂不散!我都躲回家了,你還想追來?」
我壯著膽子上去勸:「別氣別氣,氣大傷心肝脾胃肺。怎麼了?又是『魂』,又是『不散』的,遇到鬼啦?」
「要是見鬼倒好了,之前我跟你說過的那個金珠公主,追到這兒來了。現在兩國議和,正關鍵時期,皇上還欽點要我陪悉京都。」
我覺得他大可不必把自己氣這樣:「讓你陪你就陪嘍,你在的地盤上都沒能得逞,來到咱們的地方,還能霸王上弓不?」
楓著眉心:「如果只是議和,當然不會派一個公主過來。萬一皇上賜婚,我后半輩子不就和綁定了嗎?」
我仔細想了想:「要是真能換來和平,皇室里那麼多公主都可以去和親,們遠離故土,再不回鄉。換你們男人就不行了嗎?而且大概也是公主留下嫁人,又不用你背井離鄉地贅。」
楓扯住我的耳朵,到底也沒舍得揪,只是了:「嫁娶這種事是要有的,不然就是一對怨偶,我和就不只怨偶那麼簡單了,那是你死我活。」
聽他這麼說我就不樂意了,什麼怨偶嘛。「咱們倆認識之前別說,連都沒有。也沒見你死我活的……」
楓被我噎了一下:「那……是可以培養的嘛,又不能一概而論。」
這不就結了?我口而出:「那你跟培養啊,真要是親了,你們以后有一輩子的時間呢。」
好好說著話,楓惱了,順了好幾口氣:「趙聽書,你到底是怎麼想的?我們倆……我和你是……!算了,我不想和你說話。」
我突然想到,我這個妾也是非要扣給他的,現在連妻子他都不能自己選擇了,怪不得他要那麼生氣。
還是應該安安他:「對不起啊,只想著兩國邦了,我沒考慮你。你要是不喜歡,我們一起想想辦法嘛。反正都有三十五個面首了,也不一定缺你一個。」
楓好像突然想到什麼:「進家的時候,大家都以為我死了,所以我娘只是把你接進來,本沒有下聘書,對不對?」
「肯定啊。」
楓很高興:「所以在名分上你本不是我的妾室,還是未嫁,對不對?」
「對啊。」
楓越來越興:「所以如果我現在以正室之禮迎娶你,就不算以妾為妻,不違反本朝律法,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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