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找到爹娘的時候, 他爹剛一個上前。
明儀陷在水深火熱之中,幾崩潰。
好在云鶯及時趕來,見里頭況不對, 忙進來把站在柜門前的小太給抱走了。
小太嘟嘟的胖手向柜子,委委屈屈地對云鶯姑姑反抗道:“爹爹阿娘在柜子里躲貓貓,暉寶要一起玩!”
云鶯無視了小太的訴求, 紅著臉趕帶他撤離:“很晚了, 世子該睡了。”
兒子走了,明儀吊在嗓子眼的心放了下來,昏暗中地抬頭, 正對上小太他爹帶著濃濃意的眼神。
想起眼前這個男人方才喝下的那整整一壺酒。
明儀:“……”
完了。
次日清晨, 明儀頂著青灰的眼底醒來,再也不敢直視對門的那只紫檀木雕花柜。
而罪魁禍首,此刻還有臉拉著要清晨吻。
拉扯了好一會兒,謝紓穿戴好冠上朝去了,明儀坐在銅制的梨花紋妝鏡前,由云鶯梳著頭。
昨夜太過瘋狂, 明儀昏昏沉沉地瞇著眼, 忽聽“咯噔”一聲。
云鶯不小心掉了昨日順手放在妝鏡旁的東西。
姜菱給的, 用綢帕子包著芙蓉玉簪。
明儀微微垂眼,拾起掉在地上的玉簪。
這玉簪原是母后的, 時一直帶在邊, 可有一天那簪子不見了, 尋遍整個宮里,怎麼也找不著了。
為此難過不已, 夜里躲在錦被里了眼眶。
時隔多年, 直到昨日, 姜菱告訴明儀,程之衍途徑西北,偶然遇見了從前的云郡主,托程之衍,定要將此還給明儀。
這是許多年前撿到藏起來的。
*
西北黃土之上,連綿黃沙席卷著土窯。崔書窈提著水桶站在家門前,抬頭向初升的朝。
初升的朝自高坡那端緩緩而上,帶來蓬生氣。
前不久,偶遇了故人。
這令回想起了許多埋藏在心底深的記憶。
的母親晉安大長公主是所有人眼里的傳奇,從一介孤一路爬上大長公主之位,族人戴,世人敬重。
可這樣的奇子,生下的兒卻如此平平無奇。
以至于年最常聽見的幾句話便是——
你怎麼就這麼不如人。
為什麼連這點事都做不好?
我為什麼會有你這麼沒用的兒。
聽到這樣的話,并不高興,卻又無力反駁。
事實上,很努力,努力地想變得不平凡,但……沒有辦法,讓平凡的容貌變得艷人,也沒有辦法變母親喜歡的聰明樣。
后來爹爹死了,作為補償,先帝封做了云郡主,還把接進宮教養。
也不想討厭明儀,可在見到明儀第一眼的那刻,心里陡然被難過的緒填滿。
明儀那樣又那樣聰慧,連母親那般苛刻之人也對都是夸贊。
那一刻,仿佛代替母親問了自己,你怎麼就沒有長得好看?瞧瞧人家多聰慧,怎麼你就這麼笨?
周遭仿佛陷了無盡的黑暗,手想抓住頭頂的一線源,可無論如何掙扎也抓不住。
也想那麼好看,也想那麼聰慧……也想讓母親滿意。
可沒有辦法。
無數次想問母親:“您能不能夸夸我,就一下子,一下子就好?”
可不敢,怕聽見母親說——
“你有什麼可夸的?”
這個問題伴隨了很長一段歲月,衍生出無盡的迷茫與自卑,以及嫉妒和遷怒。
嫉妒明儀都比自己討母親喜歡。
明知這樣很卑劣,可仿佛只有這樣,才能找到點自己存在的價值。
別人提起長公主的時候,偶爾也會想起與長公主多年不合的那個普普通通的云郡主。
這樣子實在太可悲了。因為無能所以可悲。
裴景先不是個好東西,接近只是因為明儀不理睬他,又看上了崔氏的家世和郡主的份。
從一開始就是備選,很清楚。
可是只有裴景先跟說,的畫畫得好看,比長公主的好看,是他見過的子里,畫得最好看的。
原本以為,嫁給裴景先是一次能擺可悲過去的重生。
可事實卻是殘酷的。
親那三年,過得并不怎麼好。撐著想在別人面前留個面,可這段婚事里早已千瘡百孔。
還好,明儀過得也不怎麼好。
恨自己如此卑劣,因為自己過得不好,所以要找一個比自己過得更不好的人,希那個人是明儀。
當然最終自食其果,得了報應。
明白這是活該。
出了事,所有人都避之不及,包括的母親和枕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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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就是這樣,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
母親為了保全自己和崔氏的名聲要與斷絕母關系,裴景先也遞來了休書。
仿佛墜落了無盡深淵,再也看不見一點。
上天仿佛還嫌對懲罰不夠,在這種時候,懷孕了,是裴景先的孩子。
從前裴景先總怪生不出孩子,可有了,他又不要了。
得知有孕的事,崔家送了碗落胎藥來,這不是崔家的意思,還是裴家的意思。
盯著那碗藥,看了一晚上,眼淚不停地掉。
次日,獄卒見沒喝,又送了一碗新藥過來。
崔書窈那會兒想,自己就沒爹,如果的孩子也沒爹,會不會變和一樣?
那太可悲了。
所以喝了那碗藥,足足疼了一夜,流了一地的。
以為孩子沒了,可后來察覺,孩子沒走,還留在腹中。
覺得很可笑,像這樣的人也會有良知,會不忍心再去傷害那個頑強的孩子。
初春,帶著孩子離了京。
流刑千里,戴著鐐銬一路向西北而行。押送的差頭目多年前過爹恩惠,看在大著肚子的份上多有照顧。盡管如此,這一路也異常艱辛。
過度的勞累顛簸,孩子才八個月便要出來。
那夜雷雨狂風,在野地里肚子疼,旁只有看守的小差,他是那差頭目的弟子,袁吉。
袁吉哪見過這場面,手忙腳,飛狗跳。
總算蒼天憐憫,在天亮黎明之時,聽見了兒的啼哭。
袁吉抱著兒給看,看不出兒長得像誰,只是看很瘦小,哭聲很微弱,抱著兒狠狠哭了一場。
袁吉不知所措,只是勸別哭,月子里哭傷眼睛,這是他死去的阿娘告訴他的。
兒降生那天,京里傳出了好消息——
長公主懷孕了。
也因此,那日多得了兩個包子,得以休息幾日再前往西北服役。
貧瘠的,沒有半點水,好在袁吉找了些羊過來。
多虧袁吉,兒才沒著。兒雖小卻似懂事,對著袁吉的時候,格外喜歡笑。
還小,不知前路苦難。
稚子無辜,服役的時候,多虧袁吉和他師傅照看兒。
在流刑途中遇到了好心的差役,這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實在無以為報,所幸還會些工,便替袁吉和他師傅各自了雙鞋。
袁吉還紅著臉笑說:“我長這麼大,第一次收到姑娘送的鞋。”
就這麼過了幾個月,京中傳來大喜報,長公主生了,還是對龍呈祥的雙生子。
先帝脈得以延續,又是攝政王初為人父,小皇帝下令大赦天下。
崔書窈亦被惠及減刑。
服滿一整年勞役后,崔書窈抱著兒辭別袁吉和他師傅。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分別那日,兒揪著袁吉的領死死不肯松開。
可再不舍,還是得分開。
抱著兒,狠心轉走了。
走到滿是潔白山花的坡上,袁吉氣吁吁追了上來。
他問:“能不能不走?”
“你兒還沒取名字吧?”
“跟我姓嗎?就小滿,袁滿。”
圓滿。
“你我一起,好好活。”
好好活。
三個字讓崔書窈的眼里積滿了淚水。
猶未死,憑什麼不好好活?
只要還活著,就還有重新開始的機會。
這是一場新生,一場徹底告別過去的自己的新生。
回憶逐漸落幕,崔書窈醒過神來,提著水桶進了土窯。
今兒的朝食還沒做呢,一會兒小滿就要醒了。
灶上咕嘟咕嘟冒著熱氣,袁吉挑著扁擔從外頭回來,匆匆走進廚房,從懷里出一大包用紙包著的。
“今兒發工錢,咱吃點好的。”
崔書窈睨了他一眼:“好好的做什麼這麼破費,這可不便宜。”
若是從前在京城,是決計不會為一只的錢犯愁的,可如今不比從前,過日子得省著點花銷,更何況再過不久,肚子里的孩子一出來,家里又要多張吃飯。
袁吉卻是笑笑,他說:“不便宜就不便宜,有什麼關系。別愁銀子,明兒空了我去找份兼差便是。重要的是……”
“你喜歡嘛。”
外頭黃土卷著沙塵,荒野漫漫,崔書窈的心卻似綠洲,漫山遍野皆是盛放的花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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