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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風》 第 41 節 昭昭要逃

暑假過后爸爸送我和妹妹去車站。

他躊躇許久,從舊布袋里掏出 50 塊錢給我。

記憶中,爸爸好像永遠耷拉著腦袋,我不知為什麼。

是因為村里人笑他沒有兒子,說他是個沒的男人,還是因為大伯的死得他再也昂不起頭,抑或是別的。

「爸沒用,省著點花。」

幾塊幾拼湊起來的 50 塊,是他留給自己的棺材本。

我接過錢,手中的紙票被風吹

「昭昭,爸沒用,照顧好你妹妹。」

哽咽了許久,我沒留給他只言片語。

汽車啟,他瘦弱的了一個模糊的黑點,印在我眼中。

一縷的風吹過,看著那個小小的山村越來越遠,我鼻頭有些酸,別過臉去。

我想,要更努力,才能對得起爸爸的囑托。

安頓好妹妹后,我才匆忙趕到學校。

縣一中按績分班,我的績在鎮上算得上拔尖,可在這里,只能算得上及格。

剛一個星期我便開始有些吃力了。

也是從這時我才知道城里的同學暑期大都上過銜接班,在我這里天書一樣的知識,他們很容易就能接

于是我開始如初中一般苦學,可結果卻不盡如人意。

而且一中的飯價遠比我想象中的高,學校為了給學生補充營養,食堂里往往沒有太便宜的菜。

我常常最后一個去,或許能遇上吃剩的菜,能省下一半。

漸漸地我的出了問題,胃痛昏倒在了去食堂的路上。

好在有個好心的男生經過那里,把我送去了醫務室。

林楊,比我大一屆,高高瘦瘦的,有些靦腆。

不知道為什麼,他手里端著的明明是和我一樣的剩菜剩飯,但我總覺得他不是窮人家的孩子。

后來我在梧桐樹下苦背化學公式的時候,又上了他。

「這樣苦背,一點用也沒有。 」

林楊告訴我,高中不比初中,知識更多、更靈活,我這樣學,到頭來肯定連大專都考不上。

得知他理科幾乎滿分的時候,我開始向他請教。

我們常常約在那棵梧桐樹下,慢慢地開始絡起來。

有了學神的幫助,我的績突飛猛進。

我以為笨鳥先飛是有用的,卻不知道笨鳥也可能會被人扯爛翅膀。

高二那年我考尖子班的時候,發生了一件決定我命運的大事。

金寶搞大了自己小友的肚子,方鬧到了家里,吵嚷著要把金寶送去蹲大牢。

明明不關我的事,爸媽卻還是把我回了家。

我到的時候,金寶和他的小友坐在里屋,我悄悄看了一眼,不管是父母指著金寶的鼻子罵,還是他們像賣兒一樣談條件,始終無于衷,像死尸。

大娘熱切地拉過我的手,一口一個乖侄著。

我這才明白他們我回來的真正目的。

7

他們是要換婚,用我給金寶換媳婦。

「昭昭啊,傳宗雖然是二婚,但家里條件不錯的,彩禮能給八萬八!還有一座新樓房呢!」

看我的眼神愈發諂,連哄帶騙。

「你公公婆婆都能干!你嫁過去,就等著福哩!」

我瞥了一眼那個田傳宗,已經四十多歲了,滿,渾是勁。

聽說他打斷了上個媳婦三肋骨,從此臭名遠揚,再有錢,滿村也無人敢把閨嫁給他。

看金寶鼻青臉腫的樣子,大抵早就被他收拾過了。

見我不說話,田傳宗著個大肚腩過來,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滿臉油膩:「長得還行,就是太瘦了,多補補,生個大胖小子,彩禮不止八萬八。 」

大娘和笑開了花。

門里門外都是明碼標價賣閨

我一口唾沫忒他臉上,當著所有人的面拒絕:「我不嫁!我要考大學!」

田傳宗急了,罵罵咧咧一拳打在我小腹上,痛得我倒在地上,口中溢出點點腥味。

媽媽嚇哭了,把我護在懷里。

大娘說看在我是他親侄的份上才給我找了這門好親事,說我不知好歹。

我吐出一口沫,毫不客氣:「好親事?你怎麼不自己嫁!」

無非是欺負我家有兩個兒,仗著大伯對我爸有恩,想讓我們當冤大頭罷了。

見我不松口,大娘抱住就哭,哭自己命苦,哭金寶從小沒了爹。

越哭,我爹臉就越難看。

「二柱,你真就眼睜睜看著你侄子去蹲大牢?!看著你哥死了還要被人脊梁骨!」

我爸張了張,有些搖。

「昭昭不嫁,不還有盼盼…… 」

我媽摟著我的手,我站起把老太婆推進了臭水,看著,沒一點溫度,態度強:「我不嫁!我妹也不嫁!你兒子蹲大牢也好,被打死也好,都跟我家沒關系!」

妮子!」

這次,我爸又打了我一掌。

他怪我推了他母親,卻不怪我為我家爭。

我被關進了二叔家的空房子,他報復我,不給我飯吃。

「昭昭,結婚生子是你的必經之路,還不如趁現在年輕,能賣個好價錢!」

「咱于家人,誰都逃不。 」

我看著他提著田家送的燒酒,把鑰匙扔進了虎口。

難道我于昭昭真的要敗給命了嗎?

夜里,我真的夢見自己穿上了紅嫁,被塞上了婚車,嫁給了那個頭大耳的男人。

所有人都在笑,只有我在哭。

我被門外聲音驚醒的時候,淚裳。

窸窸窣窣一陣聲響后,門開了。

是二嬸!

朝我招手,出了胳膊上的傷疤,塞給我一個白面饃和幾張皺皺的紙票。

我第一次看清的臉,常年的瘋魔沒有損害如花的容不再年輕,卻依舊漂亮。

二嬸攥住我的手,像是抓住曾經丟失過的什麼東西。

「昭昭,跑。」

我逃了,跑到村口的時候,我回頭看

沐在月中,溫又明

路上我絞盡腦地想憶起的名字,可我記不得了,在被賣給二叔的那天,的名字就只是二嬸了。

8

跑到一半,我上了來找我的林楊。

他有些急,抱我的時候汗涔涔的。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打聽到我家在哪的,只記得他拉著我跑,跑得好快,風都追不上。

在鎮上等車的時候,他拉住我的手,好看的眉一團,言辭懇切:「昭昭,我們一起考大學吧!逃出這個地方。」

天邊出魚肚白的時候,我輕點了點頭。

我以為我逃了出來,他們就會放過我。

我以為我一無所有,就什麼都不會怕。

可當林楊被田傳宗打得渾的時候,我還是只會趴在地上哭。

后來他躺在病床上,旁連個照顧的人都沒有。

我拉著他的手問他,為什麼不跑,為什麼不還手。

林楊看著我笑了,輕拂過我面上的淚珠:「打重些,判得重。 」

「于昭昭,我說過,要帶你逃的。 」

田傳宗蹲了大牢,田家人幾次三番找上門來,讓我簽諒解書,不然就把金寶也送進去。

無所謂,他們拿多,我就撕多

田家見我不吃,便開始找人堵我。

我不予理會,除了偶爾探林楊,我都窩在學校里學習,誰也進不來。

急得團團轉,索讓大娘帶著的大金孫東躲西藏。

后來,田家閨月份大了,沒辦法,田家只能松口,讓他倆結婚。

婚禮那天我看見穿著大紅的裳,上的劣質口紅被雨點暈開,小腹微微隆起,在眾人的推搡中上了婚車。

臨行前,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長。

我突覺背后發涼,假如那天二嬸沒有放我走,林楊沒有救下我,這是否也會是我的結局?

9

林楊傷得太重了,沒有趕上高考。

我問他要不要復讀,憑他的實力,上個重本肯定沒問題。

他搖了搖頭,一片梧桐花落在他肩頭,他說年紀大了,他得去打工。

林楊走那天,我去送他。

我不死心,問他:「林楊,真的不復讀嗎?」

如果他想的話,我們可以一起勤工儉學。

他笑著看著我,遞給我一張寫滿公式的紙:「 昭昭,你一定能考出去,我相信你!」

我接過那張帶有溫度的紙,鼻頭有些酸。

「不用愧疚,你能考出去,我也就沒憾了。」

他抱我的時候,上還帶著梧桐清香。

文墨清香的年,不該被水泥鋼筋埋沒,可生活所迫,命運不公。

林楊走后,我開始全心投備考中。

雖然考進了重點班,可我的績依舊倒數。

每天的課業得我快不過氣,長時間用眼導致我視力下降,白天還好些,到了晚上,我連字都看不清。

沒辦法,爸媽每月給的 30 塊生活費連吃飯都不夠,小叔有時也會給我寄些錢來,全被我用來買了學習資料。

我只能拼命學,別人試卷做都做不完,我做完后還要再做一遍。

這些天,我幾乎把知識點掰碎了,嚼爛了,咽進肚子。放學后就去幫食堂阿姨打飯,能免一頓伙食費。

后來,離高考的日子近了,阿姨就讓我讀書給聽,照樣管飯。

整整一年,我早晚都要比別人多學好久。

那天夏天悶熱,我的校服上得能擰出水。

我只有這一套校服,掛在架上晾晾,明天繼續穿。

每次大汗淋漓學到腦子痛的時候抬頭看看外面的天,我都覺心目中的大學在向我招手。

高考結束那天,我看著飛鳥,有些恍惚。

我于昭昭,不只要做飛翔的鳥,更要做展翅高飛的鷹。

考完后,我沒坐車,徒步走回了家,從天亮走到天黑。

村里人都說我中邪了。

高考后不吃也不喝,一覺睡了三天!

不是中邪,指定就是沒考上。

弄得大娘整日里爸媽:「你說你倆花那麼多錢供閨有啥用,到頭來還不都是別人家的!」

「還不如給我家金寶留著買車,到老也好有個摔盆兒的!」

我爸雖上不說,但我明白,他也怕,怕本無歸,怕沒人給他養老送終。

八月底,金寶媳婦生了,是個男孩,又白又胖。

大娘和高興得大擺宴席,恨不得把男孩寫在臉上。

城里的小姑也回來了,中專畢業,嫁了個城里男人。

村里人都說是于家最有出息的人。

飯桌上,故意亮出手上的大金鐲,擺出城里人的架子指點江山,唾沫橫飛:「這年頭,考上高中有啥用哩,不還是考不上大學!還不如學個技去打工,一月能有兩三千!」

「 二哥,回頭讓昭昭盼盼跟著我去打工,包吃包住!」

妹妹沒好氣地哼了一聲:「小姑,我要上高中的!老師說了,讀書才有出息!」

爸爸尷尬地笑著:「我沒兒子,既考上了一中,我就供。」

小姑見勸不妹妹,又把主意打到我上:

「那昭昭哩,你沒考上,你跟姑去! 」

我依舊沒好臉:「你若是想得那幾百塊介紹費,大可去村喇叭里吆喝。」

小姑見我態度強,更怕我發瘋,不再多說。

「昭昭,你想上大學,那人家咋還沒通知你去學校哩?」

大娘抱著孫子湊上來,小姑笑出了聲。

鄰村和我同時考的學生接連收到了消息,我卻還遲遲沒有靜。

這兩個月我等得心焦,想著或許真的是自己太張了,落榜了。

但又不敢想若我真的落榜了,自己該怎麼辦?

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只有這一次機會,沒了,就沒了。

正當我左右為難時,小叔從外面風風火火趕來。

「昭昭,昭昭!你考上了!」

我有些愣。

「我,考上了? 」

「你這孩子,高興傻了!你不僅考上了,還考了 631 分!」

631 分,超了那年的重本線二十多分!

除了清華北大,其他學校幾乎任我挑。

我激得說不出話,妹妹搖晃著我的手,高興得又蹦又跳:

「姐,我就知道你能行!」

媽媽看著我哭了,爸爸第一次昂起了頭。

金寶兒子的百日宴被我搶了風頭,大娘癟了癟:「是真哩嗎,你可別唬!」

小叔白了一眼:「教育廳說的,這還有假!」

大娘泄了氣,小聲嘟囔:「大學這好考?早知道也讓金寶考個清華了。」

如今,村里人都羨慕爸媽,得了我和妹妹這兩個聰明閨

這幾天請我爸喝酒的人多得數不過來,都想問問我爸是怎麼供出我這個大學生的。

我爸只抿笑,他老實一輩子,從沒如此風過。

晚上微黃的燈打在他滿是壑的臉上,他止不住地笑意:「誰說生兒沒用!」

10

我去上大學的時候,妹妹去送我。

騎著被爸爸得锃亮的破三服灌滿了風,呼呼作響。

有些激,高興得大聲喊:「姐,你一定是我們家最有出息的!是我們于家最有出息的人!」

我拽住角笑了。

我想,我離年時那個愿又近了些。

到了學校,除了平常的專業課,我常常會一整天窩在圖書館里。

我還在校外找了個兼職,給高中生輔導功課,普通大學生一小時 50 塊,而我是重本生,一小時能賺 80 塊。

風吹不著,雨打不著,還有免費的水果,每天輔導兩小時,就能頂得上爸媽辛苦勞作一天的報酬。

后來,我開始接,給雜志社寫稿,還和同學一起開了當時為數不多的一家網店。

如今收益不錯,很快便還清了家里的欠債,也攢下了自己的小金庫。

今年年初,爸爸補屋頂時摔斷了,傷得不輕,我到家的時候,媽媽正在打磨給爸爸準備的新拐。

我撇了眼那廢木頭,不顧阻撓帶著我爸去了城里醫院。

錢的時候,我爸我媽看著我掏出一沓新票,有些驚訝。

后來我爸從醫院回來,能蹦能跳,村里人被嚇得不輕,說我神了,斷都能治。

大娘試探地問我花了多,我眼都沒眨:

「五千。」

驚得掉了下,扯著我的袖子問我哪來這麼多錢。

我告訴用知識掙得,癟了癟,一臉不屑:

「這樣都行,那你也把金寶帶去,掙大錢。」

我把洗服的臟水潑地上,濺腳。

「沒學歷又懶,只能混吃等死一輩子。」

急了,一腳把盆踢翻:「你這樣的娃都能掙得,我家金寶以后不知道會多有錢,狗眼看人低了!」

后來又找各種借口讓我帶去城里的醫院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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