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翌日一早,二人一道悠哉哉地用了早膳,然後謝遲便帶著葉蟬往紫宸殿去了。
按規矩,本來應該進宮後便去拜見皇后,可本朝目下沒有皇后。貴妃呢,論輩分是實打實的長輩,可論份並不如太子妃尊貴,所以昨天葉蟬就免了這麼一道流程。
今天去紫宸殿覲見,卻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免的。但葉蟬原以為自己在殿外磕個頭就得,當下見謝遲非要陪去,才知這是肯定要進殿說幾句話。
一時間,葉蟬張難免,路上邊走邊一個勁兒問謝遲陛下究竟是怎樣的人?紫宸殿裡有什麼禮數要注意的嗎?還有,萬一一不小心說錯了話怎麼辦?
謝遲被問得好笑,然後不由想起自己第一回覲見的時候,比還忐忑呢。
一晃都這麼過年過去了。
他幽幽地一歎,接著抿笑告訴說不必擔心,只一樣,切忌別陛下,要父皇。
“不然父皇會揍你……”他憋著笑跟說。
葉蟬趕給記住了,先在自己腦子裡念了一連串的“父皇”。
其實改口這事,對來說反倒沒那麼不好意思。謝遲是和陛下太了,越是親近的人,往往越抹不開面子。而是第一回覲見,開口便父皇也沒什麼太多覺,只是個稱呼而已。
二人到紫宸殿門口時,皇帝正好下了朝剛進殿。二人被宮人請進殿坐了會兒,皇帝從寢殿中更完走了出來,一見他們便笑道:“來得倒早。”
謝遲和葉蟬一併起見禮,葉蟬因是頭一回覲見,行了三跪三叩地大禮。是眷,皇帝不好親自扶,便在禮罷時示意扶了一把。
而後皇帝看著笑說:“朕聽謝遲提過你數次,他說你吃會吃。”
葉蟬:“……”要不是聖駕在前,一定瞪他了。
可論掩飾緒,哪裡比得過皇帝?相反,論察言觀,皇帝也是手到擒來。於是,臉上那點子微妙的緒登時全被皇帝收進了眼中。皇帝一時覺得,這太子妃也有趣,乍看好像和謝遲不是一個脾,但這麼擱在一起,又莫名地登對。
皇帝便又續道:“他還誇你溫善良會人來著。”
這還差不多!
葉蟬心裡舒服了,臉上卻不更紅。於是悶著頭屈膝福了福,呢喃道:“父皇別聽他信口誇讚,兒臣其實……”
謝遲朗然接了話茬:“是,父皇別聽兒臣信口誇讚。什麼樣兒臣其實本不清楚,兒臣只是看都好罷了。”
葉蟬:“……”
滿殿宮人:“……”
皇帝盡力繃著臉,然則片刻後,還是嗤地笑出了聲。
然後他哭笑不得地擺擺手:“你們夫妻倒是恩。先回去吧,今晚的家宴設在東宮,算你們招待朕,免得在紫宸殿裡你們拘謹。”
“諾。”二人齊施了一禮,接著就告了退。
直至退出殿門時,葉蟬的雙頰都還紅著。待得離了紫宸殿幾步,終於忍不住一推謝遲:“你怎麼在父皇跟前那麼說呢!”
“哈哈哈哈!”謝遲躲了兩步,爭辯說,“我又沒胡說,我字字發自肺腑啊娘子!”
“……你討厭!”葉蟬嗔怒,提步要再追打,但見正一列宮往這邊來,又不得不趕忙收住腳,作出一副端莊的樣子。
謝遲心裡笑壞了,愈發一臉挑釁地瞧。於是待得那列宮在二人側垂首見禮時,他便覺腰際被狠狠一掐。
“!!!”當著外人的面,謝遲也沒法,實在有苦難言。
葉蟬大仇得報,哼地輕笑了聲,大步流星地繼續往前走了。
東宮西側的惠儀殿裡,容萱從早膳後就一直在門口張,直至晌午將至,終於等來了李明海。
“怎麼樣?”滿目忐忑地問道。
李明海緩了口氣,面帶笑容:“您放心吧,臣從頭到尾走了一趟,清楚出宮的規矩了。出的東西是要查,但紙張一類不會翻得太細。說是話本,人家翻翻,見瞧著的確像是便罷,不至於去核對是不是市面上有的話本。”
容萱心弦一松。
想也是,若是要核對這書在市面上有沒有,那本沒法查。這年頭又沒電腦,沒法搜索關鍵字,也沒法查isbn號,要查市面上的書哪兒查的過來啊?
所以,原本擔心的也只是書籍紙張一類會不許帶出宮。但李明海力行地走了一遭之後,就給帶了準話:“稿子準能送出去,沒事。”
容萱心花怒放。
好好好,進了東宮還能繼續的事業就好,其餘的都不打。們這行就這樣,擱在古代是有紙筆便可,擱在現代是有電腦和網線就。至於住在哪兒、周圍有啥可逛——大部分寫手都太宅了,本沒空在意。
“哦對了。”李明海又從懷中掏出一封信,“有您一封家書。”
容萱趕忙接過來,一瞧封面上的署名是大哥的,便大概猜到了是什麼事。
然後拆開看了兩行,果然是關於卓寧的信。大哥說,卓寧已經到了軍中,安置妥當了。他把卓寧擱在了二哥邊,欺負不至於,不過爬滾打的訓練還是免不了。
容萱松了口氣。也知道去了軍中,有些苦必定是要吃的,沒辦法幫卓寧免掉。而且,關照的太多或許反倒害了他。
於是便不再多加過問此事,回信時只道了謝,然後就報了一通平安。告訴家裡,自己已經跟著太子進了東宮,封了良媛,位份比一干妾室都高。又說過得好的,逍遙自在,讓家中不必太擔心。
這封信寫罷,也就到了用午膳的時候。花佩帶著幾個宮一道去提了膳回來,容萱掃了眼桌上,便讓花佩去取銀子:“許久不吃魚了,拿錢去膳房,讓他們添道紅燒魚來。”
“哎!”花佩笑地一應,就折去房裡取了碎銀子往膳房去了。被良媛娘子這麼一說,也想吃魚了,索多一條,一會兒和新結識的宮們一塊兒吃。
有錢真好——花佩發自肺腑地慨。
東宮裡,過得最滿的,那肯定是太子妃。可是把這一溜無寵的妾室排一排,只有們良媛的日子稱得上滋潤,這都是靠著有錢換來的。
其餘三位,減蘭在太子妃邊倒沒什麼可說,閔奉儀也就是日子將將過得去,吳孺子被家裡跟得太死,時常捉襟見肘,跟們這邊沒得比。
在花佩去尚食局給容萱魚的同時,東宮最北側一排不起眼的低矮房屋裡,一個穿著藍布裳的姑娘正心不在焉地吃著眼前的飯菜。
手中飯碗裡的飯是冷的,面前碟子裡的兩道菜也是涼的。油星都結了白,可也只能這麼湊合著吃。
屈指數算,已經這麼湊合了七八年了。初東宮時絕不會相信自己的日子會是這樣,可這七八年下來,當年的清高早已消磨殆盡。
現在只會去想,不能繼續這麼過活。如果再這麼下去,哪一天生一場大病,一定會死的,然後便會想幾個舊友一樣,被草席一卷,草草地丟出去。
一邊想著,一邊抬眸看了看屋裡的另外幾個人。
們和都是一樣的份,也都是一樣的命苦。
當年廢太子喜歡人兒,邊的太監們為了討好他,就總去六尚局裡找容貌出眾的宮。有了他們眼的,便調來東宮做事。
但是,們不是人人都有機會得寵。不得寵的就白白耗在了這裡,既不像歸在六尚局的宮有那麼多升遷的機會,也不像那些被寵倖過的侍妾在廢太子死後可以領一筆錢出宮回家。們好像已經被忘了,好像整個人生都已經被凝固在了這片不起眼的宮室中,七年八年、七十年八十年,都是一樣的活法。
這真可怕,時間久了,覺得自己的心智好像都和這屋子一樣發了黴,活得猶如行走一般。
不想再這樣活著了,而且,現下可能是有生之年唯一可以見到的翻機會。得把這機會抓住,了結眼下的晦暗。
於是,又草草吃了兩口之後,擱下碗筷,推門出了屋。
“哎,鶯枝?”同屋的一個宮住了,不解地問道,“你去哪兒?”
“……前兩天我自己置辦了兩匹料,讓尚服局幫我做服,還沒取呢。”鶯枝頭都沒回地徑直出了屋,但卻沒去尚服局。
打聽過了,目下的這幾位裡,太子妃那邊決計鑽不進去,太子妃什麼都有了,犯不著抬舉。
容良媛和閔奉儀也不好。因為上上下下的人都說,容良媛似乎家裡頗是有錢,這些年都自得其樂,兩耳不聞窗外事。閔奉儀呢,則心靜得很,平日不惹事,也不湊什麼熱鬧。這兩種人都是不好接的。
不過吳孺子,可以試上一試。聽聞吳孺子總要給家裡送錢,自己卻又不得寵,過得很是拮據,是以吳孺子一定需要錢。有所求的人,就好接近了。
要翻,一定要翻。想要榮華富貴。
傍晚,皇帝料理完了手頭的事,瞧著時辰差不多了,就來了東宮。
宴席設在了前三殿中專門用於宴飲的含章殿裡。
這宴雖然放在了東宮,但還是前宮人一手打理的。所以,按著皇帝的吩咐,葉蟬也沒放在眷的那一桌,只把妾室們用一道屏風單獨分了開來。
對此,葉蟬席時略微有那麼一點點不自在,皇帝向謝遲笑道:“按規矩,該讓你的太子妃坐到另一席去,但這是頭一回家宴,朕覺得這樣一家子親近一些。”
謝遲頷首應是,葉蟬想想也有道理,就很快調整了心神,安安心心地用起了膳。
在面前,有一道炸得金黃脆的香炸藕盒。
這道菜做起來不難,但把火候掌握得剛剛好也不太容易,稍微差一點就會偏老或者偏。所以,葉蟬一瞧見眼前這一整碟都是澤一致的漂亮的金黃就來了興致,執箸夾了一塊一咬,果然味道很好。
外面裹的面層完全是脆的,裡面呢,藕的清香又還在,餡調得也很鮮……
只不過在口味上有點寡淡。
然後就看向了眼前的調料碟。
那調料碟每人面前都有,放的其實是蘸蝦吃的調料。可蝦離葉蟬遠,沒看見,便不知這蘸料有專門的用,只覺一看就很人,味道肯定很足。
於是二話不說就把藕合蘸了進去。
皇帝咬了一口佛手金卷的工夫,抬眸就正好看見這一幕,嚼著菜正琢磨要不要好心地提醒這位兒媳一下那道調料別有它用,便見坐在自己側的謝遲也夾起了宦剛送進碟中的藕合,悠然一蘸。
皇帝:“……”
他默不作聲地又瞧了瞧,元晉在用那調料搭白斬,元晨拿著個炸春捲正沖著調料碟去。他最喜歡的元昕更有意思,正用小勺去舀碟子裡的蘸料,然後搭著涼拌豆腐吃。
——難道這種隨便瞎搭調料的吃法比較好吃?
皇帝覺得有趣,就示意邊侍膳的宦也夾了塊藕合給他。
然後,他稍稍挽了挽袖口,鄭重一蘸。
邊的宦正傻眼,皇帝咬了口蘸了料的藕合品了品,忽地就笑了。
謝遲不解地看過去,皇帝搖頭道:“朕從沒試過拿蝦料蘸藕合,倒還真好吃。”
“?”謝遲一懵,這是蝦料啊?
他木然看向旁邊把自己帶歪的罪魁禍首——他看到說蘸就蘸,還道這是正經吃法呢!
葉蟬則已然僵了,剛咬下去的又一口藕合滯在口中,接著,面紅耳赤:“兒臣不知道……”
丟死人了!!!
皇帝聽言哈地一笑,渾不在意地又蘸著吃了一口:“無礙無礙,吃飯嘛,自是味道好為上。”說罷又頓了頓,好奇道,“只是朕從沒見過這吃法,你怎麼想起來的?”
“……”葉蟬悶了悶,很想繞開這個話題,可皇帝問話又不能不回。
於是努力正了正,然後一五一十地說了:“兒臣沒想那麼多,就是……這些炸出來的東西,大多加些調料蘸著便味道格外好。兒臣平日裡自己這麼吃慣了……”
而且還把我給帶歪了!——謝遲悲憤地盯著。
皇帝笑著點了點頭,又興致盎然地示意宦給他夾了塊白斬,口中自言自語道:“朕再試試元晉的吃法。”
白斬倒原本就是要蘸的東西吃的,多是用一種特製的醬油,配一點點小蔥切的蔥花。這蝦的料相較而言酸甜味更足,鹹味些,皇帝是帶著一種“嘗鮮”的心把這口送進口中的。
然後他好笑地點頭:“也不錯。”
夫妻倆憤地想要抱在一起。
可是元晉不懂,他只提了個實在的建議:“稍微辣一點就更好了!最好是用辣椒調在裡面,酸甜辣的味道我最喜歡了!”
葉蟬:天啊……
謝遲倒吸涼氣:兒子你閉好嗎……
皇帝則已經樂壞了:“你主意還多。”說著就扭頭吩咐傅茂川,“去,找他要的辣椒去,朕得嘗嘗他說的吃法。”
媽耶!
——傅茂川一邊應聲告退一邊不知道究竟該做個什麼表。
他原本以為,新太子好學上進又人品端正,讓東宮氣象煥然一新,就算是最大的影響了,沒想到更嚇人的影響在這兒呢——陛下怕是要被他們一家子帶出新的飲食喜好。
不過,也好。瞧瞧現在,陛下多高興啊?平日裡,反正至在用膳時瞧不見陛下這麼樂。宮裡頭雖然是食不厭膾不厭細,可陛下自己從來沒多這事,每次用膳都好像只是因為不得不吃而已,吃飽就得。
現下,他多了一件樂趣,可說是難得的喜事了。
傅茂川於是勤勤懇懇地去尚食局尋了好幾種不同的辣椒,另外還又多端了十幾種醬料和蘸來,其名曰讓皇孫們吃著玩,實則當然是為了讓陛下盡興。
然後,謝遲便聽聞,陛下晚上用宵夜時,用香煎豆腐試了不種蘸料。
第二天一早,他正準備迎接冊封太子後的第一次早朝,還沒更完,就有前宮人捧著個瓷罐子進了門。
“這是什麼?”謝遲鎖眉不解。那宮人將瓷罐給他邊的人,然後畢恭畢敬地奉上了一張紙箋。
謝遲展開一瞧,紙箋上以蒼勁有力地字跡寫著:“朕試過了,這個炒醬配香煎豆腐最好,你們夫妻嘗嘗。”
謝遲噗地笑出聲,但急著去上朝,也顧不上立刻就吃。
他便把紙箋放在了葉蟬枕邊,告訴青釉等葉蟬醒來後告訴這事,先嘗嘗看。
——半個時辰後,葉蟬醒了過來。打開紙箋一看,哪有心吃香煎豆腐配醬啊!
憤得想出家,青燈古佛了此一生,這輩子都不見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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