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早朝上,謝遲原本懷著一顆如臨大敵的心,準備著迎接言們的口誅筆伐,然而這場早朝卻意外的平靜。
連皇帝下旨命吏部遴選新一批東宮時,吏部員也只是冷靜地領了命,好像事就該是這樣。
謝遲一時覺得詫異,但細細一想,便又明白了過來。
——聖旨已下,冊封大典也已辦妥,他如今就是大齊朝名正言順的太子。文武百就算不樂意,暫時也只得忍著,因為太子從來不是說廢就廢的。
除非他有什麼失德之讓他們抓了把柄,繼而大做文章。
謝遲循循地緩了口氣。
他是斷不會讓他們抓著疏的,往前看,他想讓父皇好好頤養天年,也想君臨天下執領江山。往後看,他一家妻兒的命都已拴在這個位子上,如若他沒能走到最後,他們便全都要去給他陪葬。
謝遲沉下心緒,暗自搖了搖頭,姑且將這些心事屏了開來。
座之上,皇帝待完了遴選東宮的事宜,便看向了顧玉山:“太傅明日起便可東宮教習。太子還年輕,便有勞太傅。”
“諾,臣遵旨。”顧玉山離席一揖,謝遲也忙站起,朝他一揖:“多謝老師。”
皇帝點了點頭,略作忖度,又看向謝遲:“東宮皆是你的人馬,你若有什麼想用的人選,可與太傅議一議,擬個單子稟給朕來。”
“諾。”謝遲應下,旋即心弦一松。
東宮的遴選事宜給禮部,他心下有自己的顧慮,但這顧慮不好在朝堂上當眾說出。他原想在退朝後再上奏,現下看來,皇帝也與他又同樣的顧慮。
——先前朝堂之上的反對之聲那麼大,若東宮盡有吏部來選,萬一有人什麼心思呢?
這心思,都不用刻意使壞,只消給他挑一批平庸的吏便可。許多事都非他可一力完,底下的員行事平庸,他便也會不得不平庸起來。但,他是過繼上來的儲君,必須有足夠的才德才能服眾。“平庸”二字若落在廢太子上那不算什麼,落在他上,就會變他的大罪。
是以謝遲自然想親自來挑這批人,至要有部分人馬完全合他的意才好。皇帝的這番吩咐,倒是正好。
東宮裡,鶯枝晨起後又一次拜見吳孺子被拒,就知自己是進不去這道門了。
因為昨天來時,吳孺子差出來將請走的宮人用的理由是孺子在歇息,暫且不想見人。今日說的又是孺子還沒起,一時不方便說話。
——這樣的理由,分開說都說得通,但擱在一起就顯得太漫不經心了。鶯枝是在宮裡熬了些年頭的人,知道這裡頭的意味,知道這是心擋呢。
便只好先將這事放下,躊躇了一番,便先去尚服局取服去了。
昨天說去取服,是在蒙同屋的宮不假,可事實上,前陣子也確實花了重金求尚服局幫忙,用的也的的確確是上好的料子。
總之,一定要翻。眼下要翻,只能靠著新太子。吳氏不幫忙,來日再去找別的機會便是。相信機會總是會有,可人靠裝馬靠鞍,機會來時也得有像樣的行頭不是?
鶯枝於是邊思量邊往尚服局走,到尚服局取到裳後,又給幫做服的宮多塞了些碎銀。手頭的積蓄不多,但想結個善緣兒,所謂多個朋友多條路。
但在返回東宮的時候,正要回屋,個宦攔住了去路:“鶯枝姑娘?”
這宦見過,是這番新太子冊封後才調進來的,姓孟。鶯枝便福了福:“孟大人。”
“姑娘這服真好看。”孟德興皮笑不笑地睇著手裡抱著的服。
鶯枝下意識地躲了躲。知道這樣好的裳這個份的人平日裡沒什麼機會穿,孟德興一準兒琢磨出來在打什麼算盤了。
有點心驚,也有點臊得慌,盯著地面滯了會兒,囁嚅說:“這是幫綠瑤姐姐做的……”
“哦?這樣啊。”孟德興打量著,點點頭,“我有個好差事,得找個機靈的人。你這既是幫綠瑤做的,我便找去,多謝你告訴我。”
孟德興作勢拱拱手,說罷提步就走。鶯枝一怔,幾是下意識地手攔他:“大人!”
孟德興停住腳,鶯枝勉強出了點兒笑:“什麼差事?”
孟德興脧著沒說話,鶯枝又忙說:“這服……是我的。我方才沒好意思實說,大人別見怪。”
現下依舊覺得臊得慌。可都活到這個份兒上了,面子哪有實差要?
“原是這樣。”孟德興恍悟般地一哂,轉而將往旁邊請,“你跟我來,我們進屋喝著茶,細細說來。”
“哎。”鶯枝溫婉地應下,便隨著孟德興去了。
宜春殿裡,葉蟬正加悉東宮的後宅事務。
東宮在宮裡,和王府多多有些不同。比如,在府裡的時候,邊有個掌事宦周志才,侍裡呢,是青釉主事。但進了東宮,邊就添了位。
這位姓宋,當下是史的位子。葉蟬初時以為會頂替青釉掌事,細細問過才知道,這位史最多只做一些近前的細活,比如端端茶上上點心,又或是陪說說話、替頒頒賞。更多時候,只是擱在太子妃邊幫著撐門面的人。
另外,葉蟬還拿到了東宮裡的帳冊。
在府中掌管帳目多年,各樣開支在心裡都有個數。於是草草一番帳冊就蹙了眉頭,詫異道:“怎麼可能花這麼多錢?!”
在府裡,他們是實實在在地要管闔府開銷。但當下,做膳的是尚食局、做服的活兒統歸尚服局、珠釵首飾有尚工局管,連俸祿都是統一由宮裡撥,並不用他們心。
按帳冊看,每月的開支卻比府裡翻了足足一倍。
宋史對的詫異倒不意外,低垂著眼簾四平八穩道:“太子殿下是半君,逢年過節要賞宗親朝臣的東西多,在這些賜上免不了花錢。”
這倒是。葉蟬點了點頭,卻又道:“可還是用不了這麼多啊?”
宋史沉了沉,而後意有所指地道了八個字:“不瞎不聾,不做家翁。”
“……”葉蟬訝然地懂了。
說白了,就是宮人們從中貪錢了嘛!
這一點,其實在府裡也是一樣的。就拿廚房來說,小廚房伺候著,平日裡的賞賜不,犯不著再去圖別的錢。可大廚房平日裡收沒收容萱們的錢?這一點是明擺著的。
葉蟬於是姑且接了這件事,心裡卻又多添了一點當心——覺得,就算是允許下人從中撈錢,開銷大這樣,撈的錢也未免太多了。當下剛進東宮,還沒真正立穩,管不了這些。但等到日後,一定要板一板這些病!
之後葉蟬又看了會兒帳冊、細問了一些東宮裡的人員安排,問清之後,就讓宋史開庫先賞了些人。
首先賞了三位妾室,減蘭也有稍薄些的一份賞;然後就是各有頭臉的下人,府裡隨進來的幾個掌事都有,除此之外還有這幾年一直守在東宮裡的舊宮人。
這些宮人大多混得一般——混得好的話,早就疏通人脈從這空的東宮裡調出去了。但葉蟬覺得,他們待的年數到底長了,勢必有自己的勢力,那由著他們自一派,還不如試著拉攏一二。
畢竟,再怎麼樣也不至於相信皇宮裡頭有多單純。有些事還是要提前打點到的,有備無患嘛。
安排完了這些,差不多就到了午膳的時候了。葉蟬來周志才問了問謝遲過不過來,周志才說他正跟太傅在前頭議事,好像還沒忙完,葉蟬就直接傳了膳。
今天也沒顧上什麼,小廚房便還是正常做了一桌子菜。葉蟬吃著說不上喜歡但也說不上不喜,倒有一道醬茄子格外下飯。
主要是做的味。
茄子經油煸過之後,整個都爛下來,醬的味道便也被吸了個,整碟茄子都被醬染了深褐。茄上還灑了些許香菜,既添又提味,吃起來香味俱全。
葉蟬就著米飯吃,不知不覺就吃了不。待得回過神,便指了指,道:“這道茄子做得好,告訴陳進再做一些,給太子送去。他若也覺得好,就告訴他小廚房裡還有,問問他要不要讓父皇嘗嘗。”
葉蟬當下和皇帝也還算不上多,不過經了昨日的家宴,當下對皇帝也沒什麼太多敬畏了。
覺得,那就是位普普通通的長輩,對年輕人喜歡的東西好奇,也跟孩子們玩。
先前的事也清楚。那麼,陛下都苦了那麼久了,當下他們當晚輩的多上點心哄他高興,有什麼不好的?
是以在紫宸殿中,皇帝吃飽後剛宮人撤了膳,就見一名面生的宦提著食盒進了殿。
他不由蹙眉,劉雙領擱下食盒,躬著道:“陛下,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殿下午膳時吃著道滋味不錯的菜,想請您嘗嘗。”
皇帝的眉頭旋即舒展開,不知不覺就了笑意:“什麼菜?打開瞧瞧。”
劉雙領便上前打開了盒子,皇帝定睛一瞧,不就是道茄子嗎!
他心裡不揶揄起來,暗說這倆是剛進宮不假,可按從前的份來說,也不至於虧啊,怎麼這麼好養活?
卻聽那宦又道:“太子妃殿下說,這菜拌在飯裡香得很。”
皇帝嗤笑出聲。
他剛用晚膳,看著這茄子實在沒什麼胃口。不過轉念想想,他也不想拂了孩子們的好意。
他於是道:“端去膳房,讓他們溫著吧,晚膳時再端上來。”
“諾。”劉雙領一應,欠靜了靜,又說,“太子殿下還有句話,讓臣稟給陛下。”
皇帝點點頭:“你說。”
劉雙領道:“太子殿下說,這菜味道是好,可是油大。陛下您若吃也別吃太多,不然對不好。”
嘿。
——旁邊的傅茂川差點就笑歎出來。
從前的廢太子從不曾做過這樣的事,如今這兩位,倒是真真兒地上心。
他們若單送個菜來,顯得只是討好;單勸陛下吃油大的菜,又似乎只會皮子。這樣送了菜想讓陛下嘗又生怕陛下傷了的矛盾做法,反是挑不出錯的實實在在。
人,都是做場面的事容易,對自己真正關心的人才會忐忑矛盾。
傅茂川心下真替陛下高興,覺得陛下的好日子可算來了,上前了半步道:“臣跑一趟膳房,讓他們好生熱著,免得他們懈怠。”
“去吧。”皇帝顯然心也是真好,擺了擺手,示意他去。
東宮裡,謝遲和顧玉山邊吃著飯邊繼續議事。這幾年下來,顧玉山也被他帶得口味有些變了,變得拿各種湯羹類的菜拌飯吃——當然,追溯源地說,這是讓葉蟬給帶的。
謝遲喝了口湯,就提起了張子適的事。他先簡要地說了原本想請張子適來教孩子但被回絕的經過,接著便道:“我想,讓他來當個東宮也好。他這人頗有才氣,擱在外頭實在大材小用。”
顧玉山卻神愈發沉了,聽他說完,他想了想:“你提出讓他教孩子們,陛下卻說讓你自己問他?”
“是……”謝遲點了點頭,繼而意識到了些事,“老師是覺得有些奇怪?”
顧玉山沉然未言,謝遲又說:“陛下這麼說時,我也覺得有些怪。可想想又不對,一來張子適離開安時並無半點罪名,二來陛下當時也沒跟我說什麼。”
要真有什麼事……陛下何必替張子適瞞著呢?
他這麼說也對。
顧玉山這麼憑空去想也想不出什麼端倪,沉了須臾,道:“你若想用他,就先給他一個低些的職,寫在名冊裡,一併呈與陛下。”
他說著一頓:“陛下若準,用之無妨;若不準,暫且便與他斷了往來為上。”
謝遲輕輕吸了口涼氣:“老師是覺得,個中或有大事?”說著眉頭輕蹙,“可我既做了儲君,這樣的大事,還是弄明白才好。”
否則來日這人他用是不用?讓他不清不楚地把這樣的人棄在一旁,他可真有點惜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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