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又過幾日,登基帶來的瑣事終於全都料理妥了。太上皇的三個兒在禮部擇定的吉日行完了長公主的冊封禮,太上皇的嬪妃被送到了南邊的行宮養老。只有持後宮多年的貴太妃留在了宮裡,由新君奉養。
這天,宮裡也恰好為簡蘭找到了家人。
奴籍裡的人份卑微,不論在宮裡還是府裡都只能任人隨意差遣,轉手幾次人就不太好找了。還能找到一個,可以說是運氣好得很。
人找到後,是周志才親自來回的話。周志才說是找到了的一個弟弟,今年十七歲,早年在皇城裡頭做些雜役,後來因為人員變被調去了糧倉,就一直在糧倉賣力氣。
至於名字,周志才說當年的名字已查不到了,簡蘭又是年紀很小時就到了太妃邊,想來也不會記得,所以帶進宮回話時,報的還是他在糧倉的師傅給他起的那個名兒——劉健。
皇后娘娘看了這個名字,說陛下既然給減蘭賜姓簡了,弟弟應該也該跟著這個姓。可是“簡健”聽起來又太拗口,皇后娘娘想了想,便給改了個“簡康”。
“姐弟倆失散這麼多年,日後好日子來了,健健康康的過最要。”這是皇后娘娘的原話。
簡蘭便在當日傍晚去長秋宮問安時見到了簡康。糧倉的差事可想而知不是什麼差,簡康整個人都瘦得很。簡蘭一見他便差點哭出來,葉蟬攥了攥的手:“別難過。陛下說了,先讓他在宮裡住下,好好調養幾個月再在外頭賜府。他還年輕,子容易養回來,你放心吧。”
兩個人說話的時候,簡康坐在兩步外的椅子上低頭著袖,一聲也不敢吭。直到最後,葉蟬跟他說有什麼需要的隨時開口時,簡康才遲疑著問:“我能……時常見到姐姐嗎?”
“不能。”簡蘭立刻道,頓了頓,又悶悶地解釋說,“我住在後宮,你常進來不好。”
葉蟬一喟:“能的。他要見你,你差人來跟我回個話便是。咱們後宮到底是什麼形你也知道,不拘那麼多虛禮了。”
謝遲的心全都讓占了,簡蘭和簡康姐弟相見怎麼用男大防攔著?抬抬手對誰都好。
姐弟兩個都面喜,簡康低著頭掙扎了一會兒,又問:“我自己的認過字,我可以……讀書嗎?”
“可以。”葉蟬抿笑,“我會讓宮人尋些書給你,有不明白的地方,讓我兄長教你。”
葉正最近也忙起來了,被謝遲放到了戶部,然後天天被扣在紫宸殿裡翻帳本。昨天傍晚閑得沒事,去紫宸殿找謝遲一起吃點心,一進殿門就看到葉正在側殿裡頂著兩眼烏青正忙。
因此埋怨了謝遲,說:“你用我哥用得狠啊!”
謝遲還喊冤,辯解說:“我沒想讓他這麼拼命,他自己非說要早點理完早點回府陪妻兒。”
——所以葉蟬就想,簡康若能拿著書請教葉正些問題,也正好幫他放鬆放鬆。
說起簡康,還有點慶倖。周志才最初說找到了簡蘭的弟弟時,葉蟬一度很忐忑,一來擔心這弟弟不是真弟弟,是有人頂替,二來怕這弟弟苦多年突然被抬起來會變個紈絝子弟,日後了簡蘭的麻煩。現下,這第一條在見到簡康時就打消了——姐弟倆長得真像!第二條也初步放了心,簡康在宮裡的這大半日裡見了這麼多好東西,提的要求卻只是讀書,看來品不會太壞。
簡康不出問題,簡蘭日後便也能好好的。
葉蟬現下自己沒什麼可求的了,就希邊的人都能好好的!
與此同時,謝遲在紫宸殿設宴,上了謝逐謝追謝逢,算一起給張子適接風。
臨開宴之前他想讓人去葉正一起來用來著,結果劉雙領音回說葉公子剛忙完了一陣,剛睡下,謝遲便只好由著他先睡。
他也怕把葉正累壞。葉正萬一累壞了,小知了得咬死他!
於是殿裡直接開了席,謝遲沒留任何一個宮人在殿中侍奉,氛圍便還算輕鬆。
雖然四個人都仍是一口一個“陛下”的他,但這在謝遲的理解範圍之,他也不至於非追著一個稱呼鑽牛角尖說你是不是心疏遠我。他真正在意的是相間幾人的態度,謝逐和以前一樣上桌就要跟他喝,他心就很好。
不過他實在不敢跟謝逐多喝,謝逐這兩年酒量長得太猛,真跟他喝到盡興他明天怕是要說著胡話上朝。
是以酒過三巡,謝遲就氣虛地把謝逐勸住了:“咱吃點再喝,吃點再喝……”
謝逐點頭笑應了一聲,擱下酒杯便端碗喝了口豆腐羹。細的豆腐混著魚糜、蛋花一起過嚨,令謝逐腹中一暖。
謝遲深逃過一劫,夾起個蔥蝦仁吃了一口,覺得味道不錯,就又順手給謝逢夾了一個。
謝逢頷了頷首:“謝陛下。”
“……”謝遲驀地心裡一堵,遞到謝逢碟子裡但還沒鬆開的筷子一轉,就把蝦仁撂進了自己碟子裡。
氣氛便一下子不對了。
謝逢面驟白,僵了一僵,起下拜:“陛下恕罪。”
他其實有些茫然,並不清楚自己做錯了什麼。可是八年前也一樣,他在茫然中被押回了安,在茫然中被扔進了詔獄,然後就背上了不忠不孝的罪名,丟了爵位。
雷霆雨俱是君恩,皇帝想要問罪,他是無力反抗、甚至沒有機會解釋的。
這是謝逢在過去的八年裡最大的會。
“謝逢你……”謝遲不知該說點什麼好。他心裡一無名火想發又發不出來,因為他無比清楚謝逢為什麼會這樣。
他積著滿心的鬱氣按了半天眉心,然後手拉謝逢:“你起來,別這樣。”
謝逢心神不寧地坐回去,謝遲又悶了半天,還是忍不住說了句已經藏了很久的話:“是不是我當了皇帝,你們就都不拿我當兄弟了?”
四人怔然相,謝遲苦笑著喝了盅酒。
謝逢局促道:“陛下,臣……”
謝遲咣地放下酒盅抬眸掃去,謝逢的話又噎回了嗓子裡。
還沒法跟他生氣……
謝遲咬牙,拿了個乾淨的空碗拍到謝逢面前,接著便倒酒:“喝!”
當天晚上,謝遲一進長秋宮,葉蟬就發覺他喝高了,而且巨委屈。
因為他一上床就栽過來抱住了。
“……”葉蟬怔怔然,“怎麼啦?”
謝遲擁著閉著眼睛,靜了半晌,道:“我把謝逢灌醉了。”
“……你把他灌醉幹什麼?”葉蟬皺眉,“喝醉了再一路顛簸回府,明天可要難上一整天了!”
謝遲搖搖頭:“我讓他睡在紫宸殿了。”
那你倒很心……
葉蟬無奈,先吩咐周志才去吩咐膳房備些粥和清湯面一類吃著舒服的東西,方便謝逢醒酒後吃,然後又細細地問謝遲到底出了什麼事。
謝遲心裡真的苦。打從葉蟬有孕之後,他怕擾安胎,就再沒在睡前跟說過任何糟心的事。但今天,他忍不住地全都說了。
葉蟬靜靜地聽著,能到謝遲的那種悲憤和無力。他無力於不知該如何解決這樣的困局,因為這份的差別已經放在這裡了。
於是,葉蟬也沉鬱了半晌。
他們幾個原本的關係有多好,也清楚。尤其是謝逢,在謝遲眼裡就跟親弟弟差不多。
謝逢落難的這些年,也是各家一起幫襯著。這幫襯可不僅是給錢,他們幾個兄弟也都時常去他府裡走,好讓他心好些。
可如今謝遲登了基,謝逢平了反,大家的關係反倒變了味道。葉蟬心裡也不是滋味兒,也希這份兄弟能和舊時一樣,要不然,謝遲可真就了孤家寡人,高不勝寒了。
便斟酌著跟謝遲說:“你別急,也別……別跟謝逢計較,你一跟他計較他更張了。這事慢慢來,日久見人心。”
“日久見人心。”謝遲苦笑出聲,“我們都認識多年了?”
日子還不夠久嗎?
葉蟬的手指在他口一:“你登基了,現在不太一樣嘛!你在索怎麼做皇帝,他們在索如何跟新皇相,大家都跟著石頭過河似的,人心也得重新見一!”
謝遲沉起來,知道這話有道理。
葉蟬仰了仰頭,又說:“還有,對於謝逢,我覺得……你可以給他派個差事?讓他立立功?”
謝遲歎息搖頭:“我哪敢給他派差事?萬一哪裡出點岔子,他非得跪到紫宸殿外謝罪不可。你是沒看到,他現下真跟當年不一樣了,整個人小心得不得了,生怕我再給他安個罪名似的。”
謝逢被他著喝酒時都一直很守禮,不想喝也不敢跟他頂,只是很局促地一再說“陛下,臣不能喝了”。
直到喝得爛醉,他才終於松下勁兒來。謝遲歎著氣跟他說:“你是真不拿我當你哥了?”
謝逢趴在桌上神志不清地搖頭:“哥,你別怪我。我是……我是不敢啊!”
——這讓他怎麼給他派差事?一議差事就更是實實在在的君臣之別了,謝逢更不敢把他當兄弟看了。
但葉蟬卻說:“他跪到紫宸殿外謝罪,那你就扶他嘛!”說著一喟,“我是覺得,謝逢這麼張,跟那八年有關係,但也不全是那八年的事兒。你想想,他為什麼這麼怕你再安罪名給他?不就是因為他現在什麼都沒有,爵位隨隨便便就能拿掉嗎?這樣的日子讓我去過,我也不安心,我也怕自己守不住!”
換言之,目下大多數宗親都沒什麼功勳,爵位都是想廢掉就能廢掉的——但他們生於綺羅,不會隨意擔心這個。
謝逢則經歷過了一次,繼而對這一點有了清醒的認識。他知道這種榮華富貴不堪一擊,全看天子的喜怒。
在葉蟬看來,這和元顯從前的不安是一樣的。元顯是幸與不幸全都握在他們做父母的手裡,謝逢是家命全握在皇帝手裡。不過元顯還小,慢慢開解他還有用,謝逢這麼大的人,就真得讓他自己覺得安全了才行了。
葉蟬慢條斯理的說完,一抬眼皮,發現謝遲正定定地看著。
“……不對嗎?”啞然道。
謝遲頷首叭地親了一口:“你可真機靈。”
“……”葉蟬卻嫌棄起來,紅著臉抹抹額頭便頷首推他,“上都是酒味,離我遠點!夜裡也別招惹我!”
謝遲哈哈一笑,撐便下了榻:“不招惹你,我去側殿睡。”
葉蟬稍松了口氣。真的怕他酒後……那什麼一下,傷了孩子就糟了。
這一胎盼了太久了啊!!!
第二天,謝遲照例起了個大早,盥洗更後進殿親了親還在睡的葉蟬,就如常上朝去了。
下了早朝後,他去陪太上皇下了會兒棋,也請教了一下關於兄弟分的這個事兒,當然,省去了張子適不提。
太上皇聽完一哂:“你會有這種困,我料到了。”
謝遲一怔,旋即啞笑:“是,您是過來人。”
“……那我還真不是過來人。”太上皇搖搖頭,“我五歲當的太子,結朋友時,大多數人已經拿我當半君看了,我沒有過你這樣和旁人推心置腹的時候。但我知道你重重義,所以早便想過你會有不適應的地方,重重義之人都容易如此。”
謝遲輕喟:“那父皇覺得如何是好?”
“若是讓我說,隨緣就好。一國之君心的多,擁有的也多,這些事我是顧不上的。”但他沒說完就笑了,“但你肯定不樂意。”
謝遲無聲地頷首。
太上皇就又說:“你想盡盡心,就按皇后說的辦好——這我得說你兩句,人心上的事,你可真不如。”
“……”謝遲臉上一紅,“那我就……派個差事給他?”
太上皇緩然點頭道:“對臣子而言,沒有什麼比皇帝的重用更讓人安心了。你把他用起來,他會明白你的意思。至於立功的方面,皇后說得對。”
——於是,到了第二天,被扣在紫宸殿查戶部帳簿的,多了個寶親王謝逢。
謝逢直到見到葉正時都還雲裡霧裡的:“國舅……”
葉正瞧見他也有點懵,拱了拱手:“寶親王殿下。”
然後倆人心下都犯嘀咕,都奇怪查個賬而已,陛下為什麼給他們兩個?不是說他們不樂意,而是查帳這種事,隨便一個戶部員都能辦,讓他們一個親王、一個國舅在這兒查,怎麼想都有點怪啊?
陛下是有什麼大事要辦?所以信不過別人?
葉正琢磨著,先開口探起了謝逢的口風,問他你知不知道陛下到底有什麼安排?
謝逢瞅瞅他:“我怎麼會知道?”
葉正便說:“一眾宗親裡,陛下待殿下最親啊?”
“……那您還是皇后娘娘的親哥哥呢。”謝逢道。
葉正:“……”
另一邊,張子適在接到宜翁主府的請帖後,矛盾在三,到底還是去宜翁主府坐了坐。
然後就出現了對兩個人而言都並不意外的尷尬。
他們已經太多年不見了,聊近況,不知從何聊起;聊往昔,也不知還有什麼可提。
所以在簡單的寒暄之後,兩個人就陷了無比彆扭無話可說。他們各自強找了幾次話題,可都沒能進行下去,最後就了徹底的安靜。
安靜中,偶爾會有一方局促地喝茶,借著喝茶看一看對方,再在對方看過來時迅速地避開目。
他們之所以還在撐,大約是因為一邊並不想送客,另一邊也並不想告辭。
這種形持續了足足一刻,然後,似乎在那麼一剎那裡,他們忽地不約而同地適應了。
崔氏於是兀自笑了出來,張子適隨之也笑。他們在笑聲中相視一,這次卻是誰都沒有避開。
無話可說又有什麼要?他們現在至可以面對面地坐著了。這在從前的那麼多年裡,是一種想都不敢想的奢求。
崔氏於是十分的高興,因為看見他就高興。
讓更加高興一點兒的是,看他的神,他大概也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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