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徐靜書亡羊補牢地抬起雙臂疊在前, 惱怒地瞪著趙澈。
他紅著臉抬眼天, 卻不閃不避, 一副大大方方「任你看」的模樣, 這就更氣人了——
他是和下水的, 外袍都系得整整齊齊!
啊不是不是,我才沒有想看他什麼!!徐靜書在心中尖著推翻這個想法,很有一種「衝過去打死他再一頭紮到水裡溺死算了」的衝。
當然, 既打不過他,也……不會真捨得打他。就想想而已。
在徐靜書憤轉背過去之前, 趙澈將食指豎在前搖了搖頭, 又抬手指指天, 再指指外頭的桃花林, 這才躲了回去。
虧得徐靜書與他還有這四五年的默契,如此混、荒唐、人的況下,還能約領悟到他想要的玄機。
他的意思是, 不要聲張他的行跡,天黑後在外頭的桃花林見?
很顯然,他是在與趙蕊之前進來的。
若水趣園的侍者、侍知道他在這裡, 那麼方才和趙蕊進來時兩名侍不會不提。況且午後一行人進別業來時,這裡的管事也未曾向徐蟬通稟「世子已先到了」的消息。
也就是說, 他在泉山的事府中無人知曉,看他此刻的意思, 似乎也不能讓家裡人知曉。
雖猜不他到底在搞什麼鬼, 但徐靜書還是選擇信任他。
頂著滾燙紅臉, 咬牙深深吸了一口氣。
「小五兒,我們先回去吧?晚上阿蕎一起來,人多才熱鬧。」
趙蕊才九歲,心思本就跑得快,立馬被的話牽著走:「二姐若肯來,那就不是熱鬧,是鬧騰啦!二姐最會玩,上年我與進來這裡時,還人在窗外搭了小土灶,現給我們烤吃,哈哈哈!不過近來好忙,我聽涵雲殿的人說在書房挑燈熬了好幾夜了。瞧從午後睡到這時也沒起,今晚大約也沒神玩耍的。」
一計不,徐靜書只能再生一計:「其實是我突然有些頭暈……」
覺得自己真是出息了。為了瞞過小五兒結束這尷尬場面,說了鬼話竟一次磕都沒打。
那頭的趙蕊一聽就急了:「呀,是不是茶飲喝太快了?你別,我人進來扶……」
「不用人不用人,也沒有那麼嚴重。」
「那你等等,我過來扶你。」
「你穿好衫再過來,」徐靜書頓了頓,「小心別著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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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回自己房中後,徐靜書險些拿被子將自己捂死。
這一天,都是些什麼七八糟的,要瘋了要瘋了。
花了將近半個時辰,才終於平復了心頭那臊到想要尖的混躁,在腦中慢慢將事稍作梳理。
雖臊到想想就頭皮發麻,但桃花林是一定要去的。去問問那個表哥到底在搞什麼鬼!
徐蟬與孟貞帶著小六兒從漣滄寺回來已過了申時,來回走了好長山路,倆也倦怠,便早早吩咐開了晚飯。
趙蕎蔫頭耷腦地出來吃了飯,打著呵欠招呼大家一道去水趣園。
「才吃了飯不好立刻下水的,咱們先遛遛小六兒消個食,」趙蕎笑笑,「帶著小六兒玩上半個時辰,之後再下水就剛合適。」
小六兒趙蓁三歲多了,打出生起就三兩天頭生病,差不多是個「迎風倒」。因為子骨不算好的緣故,平常大家都將當個瓷娃娃捧著,但凡超過百步的路程必定將抱著,也就趙蕎得閒時會領稍稍撒開些玩。
一聽二姐要帶自己玩,趙蓁完全不介意被「遛」,蹭過去抱著的,咯咯直笑:「對,很合適。」
孟貞苦笑扶額,叮囑道:「別帶玩太瘋,仔細晚上不肯睡。」
「我有數的,母親放心,」趙蕎又道,「母妃殿下與母親下午去漣滄寺定累了,早些安置著歇了吧。」
泉山日夜有巡防,也算安全。別業裡也有信王府特意撥到這裡的一隊侍衛,加之又有侍者、侍照應,徐蟬與孟貞倒也不擔心,便就各自回房安置了。
徐靜書走到趙蕎側,小聲道:「我下午與小五兒去過,有些暈,大約是早上來時馬車上顛一路還沒緩過來。這會兒還是不去了,免得又掃你們的興。」
「,有些事本想請教你來著,那就明日再說,反正也不急,」趙蕎雖有些憾,卻也沒勉強,只是攬過趙蕊,沒打採,「我和小五兒、小六兒去西面那間,老三你看你是去北面那間還是東面?」
水趣園中的溫泉室有三間,口中「北面那間」便是下午趙蕊與徐靜書去過的那。
趙渭搖搖頭:「你們去吧,不用管我。我回房看書,明早再去。」
他來泉山不過就是換個地方看書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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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趙澈就那麼指了指,徐靜書也不確切該在哪個時辰去桃花林。
於是在房中磨蹭許久。
來前念荷替徐靜書收拾行李時,怕山間早晚寒涼,便替備了兩略微厚實的衫,還外帶一件連帽披風。
徐靜書就這麼厚厚裹了兩層。
從房裡出來時,候在外頭的那位侍被這打扮嚇了一跳:「表小姐這麼怕冷?」
「啊,我看月不錯,想說出去走走。山間夜風撲人,我索穿厚些穩妥點,」見侍跟上來,徐靜書忙道,「不用跟不用跟,我不走遠,在外頭逛逛就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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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春夜裡,四下有蟲鳴悉索,偶見遲歸的飛鳥穿林回巢。
穹頂溫如墨蘭絨布,其上有朗月高懸,無數星子依偎在一,璀璨閃爍似近在咫尺,仿佛手就能掬一捧星河。
徐靜書在欽州的堂庭山間長大,在泉山這樣近似的環境裡本就有種天然的踏實。
白日裡趙澈指的這片桃花林雖枝葉繁茂,卻不像天生天養,多半是從別地移栽過來的人為景致,裡並不算多麼深邃。林中碎石小徑蜿蜒曲折,左近全無適合蛇蟲鼠蟻出沒的深草之類,顯然平日也有人打理著,更無須倉皇忐忑了。
徐靜書獨自提著小燈籠走在碎石小徑上,刻意避開從水趣園看過來能瞧見的方向,步履穩健地繞了一小段路行進林中。
瞧見桃花林正中那道悉的影時,恰一陣晚風拂過。
落英繽紛間,他聞聲回眸。
四目相接的瞬間,兩人齊齊尷尬地紅了臉。
徐靜書站在原地沒再,撇開頭使勁清了清嗓子。
趙澈穩了穩心神,走到跟前站定,接過手中的燈籠掛到近旁的樹枝上。
徐靜書還沒發問,趙澈便主了底:「我是昨夜來的,避著京中眼目替王兄護送一個人藏到他別業中。原本王兄預計要兩、三日才能上來,怕中間有變故,就托我在這裡替他將人看好。」
泉山有皇城司與執金吾的兵卒日夜替巡邏,閒雜人等輕易上不來,也不容易被人立刻想起,用來藏人很是安全。即便被巡防的兵卒發現,只需將那人扮作王那邊的侍者就能含混過去。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長慶姑母府中可能出了什麼事,這人是從府中逃出城的,有不明份的人在追殺他。因無確鑿實證,儲君怕節外生枝便暫未聲張,隻暗中將此事給王兄先行追查。前幾日王兄不開,此事又不宜給旁人經手,就我替他跑這趟。」
新年過後他曾為確認自家別業修繕況上來過幾回,對地形相對悉,這事給他確實比較合適,又不容易走風聲。
事關長慶公主府,又是儲君下的令、王負責追查,徐靜書再是懵懂也知事不簡單,這些大約已是趙澈能吐的極限了。
於是點點頭,盯著自己的腳尖「嗯」了一聲。
「午後王兄提前上來,我當面將人接給他,之後就不關我的事了。待會兒我會下山,明日再按規矩明正大上來。」
「哦。」
「你就只有『嗯』和『哦』?沒什麼要問的?」趙澈道。
「你、你既在王殿下別業中替他看著人,怎麼會……」徐靜書猛地抬頭,惱怒地兇了他一眼,又飛快低下頭去。
話沒問完,趙澈卻明白的意思,一時尷尬,又有點想笑。
抿憋下險些口的倡狂笑音後,他無辜輕道:「我不知母妃殿下安排的是今日到,午後閒得沒事翻牆過來,躲著人到水趣園想會兒閒。」
王在泉山的別業與信王府的別業就一牆之隔。雖說王那頭也有溫泉館,可堂兄的地盤哪有自家地盤自在。
哪知他前腳才進去,正琢磨著將衫下後該藏在哪裡才不容易暴行跡,就聽到外頭有人說著話進來。
急之下他趕忙和下水,藏進了巨石罅隙中,打算等來人走了再悄悄離去。
「哦,對了,既說到這裡,你是不是該考慮給我個名分了?」趙澈說得理直氣壯,卻因想起白日裡某些畫面而燙紅了臉。
滾燙熱氣迅速蔓延至周。
「你你你!還好意思提!」忍無可忍的徐靜書惱怒以致瞬間膽大包天,在他鞋面上踩了一腳,「給你個流氓名分要不要?!」
踩得並不重,就在他鞋面上留了個小小的腳尖印。兔子式懲戒。
「你好端端藏著不行嗎?做什麼突然……面。」
想起在水趣園裡發生的事,徐靜書捂住快冒煙的臉,恨不能挖個坑,把面前這個流氓就地埋了!
看還敢要名分,這臉皮厚得,可真是個大事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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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這就是你需要向我解釋的問題了,」他手摘去徐靜書發間的幾瓣落花,淡淡笑哼一聲,長臂環過的腰,「看李同熙看到迷,眼睛都忘了眨,嗯?」
心上的小姑娘看別的男子看到迷!乍聞這種驚天噩耗,鬼才能氣定神閒繼續藏!當場就像泡在一池熱醋裡,由而外酸到發苦疼好嗎!
徐靜書掙了兩下,沒掙。
「那是小五兒瞎說的,我才沒有看迷。是想到旁的事走神而已。」並不抬頭,隻出手指在他肩上了。
趙澈握住試圖撒蒙混過關的手指,環在腰肢上的手臂略略收,將下頜輕抵頭頂發旋。
靜默相擁片刻後,趙澈無奈一歎,苦低語:「有件事,雖我私心裡很不想說,但總覺得還是該讓你知道才好。原打算等手頭這樁事忙完回去後再告訴你的。」
「什麼事?」
「我讓人查過了,當年最先衝進甘陵郡王府的,除了大理寺的人外,還有皇城司的人,」趙澈目視星夜穹頂,儘量保持中立平和的陳述語調,「因事發突然,皇城司指揮使周筱晗是就近掉的一隊人,所以,那時才進皇城司三個月的武卒李同熙就也在其列。」
之前徐靜書說考頭一日遇到個「討厭的人」後,他便留了心人去查。
他將從多個管道得來的消息做了印證,確認李同熙當年參與了那次行。
也就是說,李同熙可以稱得上是徐靜書的救命恩人之一。
或許這多能解釋他對徐靜書的古怪。雖不知他是緣何認出來的,但他一定很清楚這個小姑娘是他當年救出的那些小孩兒中的一個。
「我猶豫了幾日,雖是萬般不願,」他拿下頜輕蹭的發頂,「但還是覺得不該瞞著你。」
救命恩人。這詞對趙澈來說真是格外的刺眼,字字酸得紮心。
在最初得知這個真相時,他的第一個就是捶心肝。他錯過了救於水火的那個瞬間。
那時的趙澈只知徐家有個遠房小表妹要來投親,卻遲遲不見登門。可他不知,那時的徐靜書與他同在鎬京城已長達半年,一直在絕的境地裡承著非人的折磨。
然後他想,將來要待更好,好到讓徹底淡忘那段暗無天日的時,好到讓相信這世間好的一切會始終與同在。
可沒過多會兒,他就猛地想到另一個問題,盛春三月裡卻如墜冰窖。
太多話本子、戲摺子裡的嗔癡纏綿都由此而起。
由不得他不心驚膽寒。
所以他不想讓知道這件事,半個字都不想讓他知道。
可他又太清楚徐靜書的心為人,明白這件事對有多重要。
一定會想知道的。
若將來因這被瞞導致的後知後覺而懊悔自責……
說出來,或許「李同熙」這個名字從此就會趙澈心頭一刺;若不說,或許在將來就會變徐靜書心頭刺。
最終他選擇了,自己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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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我就是因為突然想起一些事,才忘記眨眼睛的,」徐靜書稍稍哽咽,角卻糯上揚,「他是當年第一個衝進暗室的人。」
是年李同熙親手打開煉獄之門的枷鎖,讓那十幾朵在絕中艱難強撐半年的小紅蓮們,看到了第一縷鮮活塵。
那年的李同熙大約也就十五六歲,徐靜書依稀記得他在護送自己前去就醫的途中說過,「我怕是這鎬京城最希親眼看到你們好好活下去的人」。
因為他們那十幾個藥,是他此生護下的第一群人。
那是他的第一份就,那是他人而為人,對這世間做出的第一樁真正重大的貢獻。
只可惜藥案因種種緣故未能大肆張揚,曾參與過那件案子的人全都未能得到應有封賞;事後出去長遠的安全考量,藥們被地送去各自歸,當初許多救過他們的人,甚至沒有機會當面聽他們道一句激。
「那時我失過多,昏昏沉沉的,途中許多事記得很零碎。後來秦大人將我們安頓在大理寺名下的一鴿房治傷,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他,」徐靜書眼眶紅了,「我真是個混蛋,第一眼沒有認出他來,還在心裡給他臉上畫烏。還在背後說他壞話。」
「傻兔子,」趙澈輕笑一聲,長指托住下頜,「是他自己不說的,這事不能賴你。」
總算抬起頭,仰臉對上趙澈那映著漫天星辰的雙眸。
「先說好啊,你對他心存激,或想善意報答,我都不說什麼。但若你因他而對我始終棄,我這輩子都跟你沒完!記住沒?」他會先將李同熙大卸八塊拋荒野,再和這兔子沒完,哼。
「噫。」徐靜書以指尖輕輕點了點他的眼皮,笑得略顯嫌棄。
趙澈做橫眉冷對狀:「噫什麼噫?」
「有個人啊,他眼裡的星星變酸了。」
「星星還分酸的甜的啊?」趙澈哼來哼去,滿心不是滋味,沒話找話同抬杠。
徐靜書偏了偏頭,忽地笑彎了眉眼:「你不知道嗎?」
「知道什……」
踮起腳,在他上輕一記,然後紅著臉覷他。
想,自己應當算是個聰明的姑娘。
看得出來,表哥明明很怕說出這件事,可能會導致看待李同熙的眼神與心大不相同,也很擔心會因此而對別人產生了愫。
可他還是說了。
當年的李同熙讓重新看到這世間的和同塵,很念,這不假。
可永遠也不會忘記,是眼前這個人經年累月的無聲呵護,讓平安長大,慢慢站直;是他領看到前路,認清方向,也讓終於可以開始相信,這塵世終會溫待。
不一樣的,知道。
趙澈怔忪片刻,眸底漸漸沁出不自知的意。
「看,又變甜了。」徐靜書有些地輕咬角,卻又像是有點得意,輕輕晃了晃腦袋。
趙澈抬手按住的後腦勺,倏地俯攫取赧含笑的櫻。
事已至此,那不如就,再甜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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