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邁一瞬間以為自己聽錯了:“殿下說的是常安坊?”
桓煊眉頭一皺:“要我說第二遍?”
高邁一聽那口吻,就知道他家殿下心里又別扭上了,忙道:“殿下恕罪,小人這耳朵真是不如不要!”ωWW.166xs.cc
就在這時,門前古槐的枝椏間忽然傳來山老鴰的聲,噶難聽,像是充滿惡意的嘲笑。
桓煊一擰眉:“等等。”
高邁:“殿下還有何吩咐?”
“把樹上那只賊鳥下來。”桓煊冷聲道。
“……是。”高邁抬手抹了抹汗,向侍衛使了個眼。
立即有人彎弓搭箭。
那賊鳥兒歪著腦袋,用那閃閃的小眼瞅了車窗里的男人一眼,不等一箭出,忽然撲棱棱地飛向長空,一邊飛一邊不忘回頭“嘎嘎”地挑釁。
高邁只好賠笑:“鳥兒不懂事,殿下莫怪。”
桓煊瞪了他一眼,放下車簾,不再搭理人。
高邁松了一口氣,吩咐車夫和隨從掉轉方向去城南。
車再一次轆轆地滾起來,王府侍衛馬忠順悄悄湊到高邁旁,低聲音道:“殿下這是怎麼了,離京幾年,還沒踏進王府,先去那鳥不拉屎的地方……”
要說迫不及待吧,心又那麼差,不像去會人,倒像是去找仇人算賬。
他把聲音得更低,幾乎在咬耳朵:“殿下對山池院那位到底是個什麼章程,公公好歹個風,讓咱們兄弟幾個心里有點底……”
“這不是心里憋著火麼,”高邁嘆了口氣,用氣聲道,“方才在宮里見到要命那位啦。”
馬忠順恍然大悟:“難怪。”
高邁話鋒一轉:“不過山池院那邊也不能得罪,長得像也是種造化不是?”
……
常安坊,山池院。
隨隨這一覺只睡了約莫半個時辰,長年征戰早就養了習慣,每一覺都很短,不管在哪里,躺下就睡,用最短的時間最大限度地補充力。
坐起,了個懶腰,披上外下了床。
姓埋名這半年時,對來說是難得的休憩,但是松弛久了,難免會懈怠,一旦放任自流,就會越來越憊懶。
刀放久了會生銹,人也一樣。
養傷這半年,覺得骨節都快生銹了。
其實傷勢早已沒有大礙,只是先前住在桓煊的兵營里,人多眼雜,不能讓人知道自己習過拳腳刀劍,實在手難耐時借將士的弓垛子,還得留一手——若是一個普通獵戶能百步穿楊,定會惹人疑心。
的份經得起查,卻經不起究刨底地細查。
桓煊將扔到這鳥不拉屎的山池院,倒是正中的下懷。這里占地廣,下人和侍衛卻很,要找個蔽的地方習武不難。
至于其它的事,徐徐圖之即可,急不來。
隨隨換了短,扎腰帶,簡單洗漱一番,用手指攏了兩下長發,綰個干凈利落的男子發髻,用骨簪固定住。
接著套上鹿皮靴,掀簾走出屋子。
隨隨在院中轉了轉,沒發現春條的影,知道這小丫頭準是趁著睡覺又溜出去找人閑聊打探消息了。
這樣也好,省去不麻煩。
推開院門,長年不用,門軸“吱嘎”作響,像個風燭殘年、咳嗽不止的老翁。
踩著滿地枯枝朽葉,穿過彤云般灼灼燃燒的楓林,走到一堵生滿蒼苔的七尺石墻前。
墻的另一邊就是西園。
園門在另一端,從彤云館過去要繞個大圈子,隨隨懶得繞遠路,出門時便在心里估算好了最短的路線,一堵墻哪里擋得住的去路。
只是掃了一眼,就找到了墻上一塊微微凸起的磚石,雙手住磚,足尖輕輕一借力,靈巧地爬到墻頂,輕輕松松翻了過去。
那姿作當真是矯如飛猱。
隨隨不擔心被人看見,山中獵戶的兒手矯健也不足為怪。
不過此刻園中空無一人。
園子無人心打理,秋日草木凋零,開闊的湖面半是殘荷半是枯葉,滿目的蕭索荒涼。
隨隨沿著幾乎被荒草掩埋的小徑爬上西邊的土丘。
百年前,壽安公主特地從江淮運來山石疊構而,怪石嶙峋、巖虛谷峻,山上遍植松柏,生長了百年,已和野林差不多,懸葛垂蘿,苔痕蒼蒼。
隨隨穿行至林深,找到一塊合適的空地,折了枯枝作劍,開始練劍。
的刀劍、拳腳、弓馬,都是父親手把手教的。
蕭晏寡言語,也不知如何寵兒,每次分別之后再重聚,他總是笨拙地笑笑:“拔你的刀,讓我看看你有沒有長進。”
刀劍鏗鏘便是他們父之間特有的對話。
松林寂靜,天地間只有風聲,風吹黃葉的簌簌聲,落葉在半空中打著旋靜靜飄落。
隨隨比風更迅疾,比風中的秋葉更輕盈,在枝椏間旋轉、騰躍,劈、刺、削、截……每一個作都深深鐫刻在的骨骼和中,形一種奇特的韻律,像呼吸、心跳和流一樣自然。
一套酣暢淋漓的蕭家劍練完,將樹枝輕輕一拋,重重地呼出一口白氣,了臉上的汗珠。
接著便彎下腰,開始在林子里找地菌。
這片林子遮天蔽日,很難照進來,今歲秋后多雨,正適合地菌生長。
剛才就瞄準了幾種能吃的菌子,其中還有鮮無比的松蕈,正好采回去煮鍋野菌湯一飽口福。
在幽暗的林中尋找地菌極考驗目力,隨隨的目力本就過人,何況是找好吃的。
不一會兒,就摘得一大捧,用手巾打了個小包袱掛在肘上,心滿意足地回棲霞館去了。
剛翻過園墻,便聽不遠傳來春條的聲音:“娘子,娘子——”
“出什麼事了?”隨隨警覺道。
春條氣吁吁地朝奔來:“齊……齊王……殿……殿下……”
隨隨輕拍春條的背:“春條姊姊慢慢說,別著急,殿下怎麼了?”
春條雙眼圓睜:“殿下來了!”
隨隨一挑眉:“在哪里?”
春條平復了一下心緒:“還沒到,車還在半道上,侍衛先騎著快馬來傳話的,讓咱們預備預備。”
這回隨隨也有些意外了。
齊王剛回京,今日肯定要宮請安,就算不在宮中陪皇帝用晚膳,從宮里出來也該回王府,怎麼會大老遠地跑到這山池院來?
事出反常必有妖。
正思忖著,春條已經拉著的胳膊往院子里拖了:“對了,娘子方才去哪里了?”
抬手從隨隨的頭發上摘下半片枯葉,又拍裳:“裳都臟了。”
“去西邊山丘上轉了轉,”隨隨把包袱摘下來給看,“我在松林里采了些地菌,一會兒熬湯喝,不知廚房里有沒有鴨……”
“娘子這會兒還有心思想吃的……”春條跺了跺腳,“趕回去換裳,奴婢替你梳妝打扮。”
隨隨無所謂道:“飯總是要吃的。”
春條忽然想到什麼,重重一拍腦門:“齊王這個時辰在路上,那是要到這里來用晚膳了?”
如臨大敵,在屋子里沒頭蒼蠅似地轉:“這可怎麼是好!”
這本來不該是他們心的事,畢竟山池院沒有廚子又不是他們的錯。
但他是齊王,是天之驕子,無論走到哪里,理所當然該有人伺候他,若是伺候得不好,那就是他們的錯。
他可以不吩咐,他們卻不能不預備著。
至于下面人有什麼難,他是不用考慮的。
隨隨明白這個道理,若非年時阿耶把扔到軍中,讓瞞著份從最普通的兵卒開始歷練,說不準也會是這樣的人。
隨隨只好安:“你先去廚房生火,把飯炊上,我洗一下換裳,一會兒就來。”
方才練劍出了一汗,上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春條囁嚅道:“奴婢不會生火……”
隨隨啞然失笑:“你等我片刻。”
打了盆冷水,草草洗了一下,換了青布裳,便帶著那包寶貝地菌去了廚房。
廚房里東西倒是齊全,米缸是滿的,房梁上掛著臘、羊,竹籃里裝著新鮮的菘菜,門外樹上還拴著只母。
隨隨一看那只便亮眼放:“正好,菌子燉最鮮了。”
春條吞了口唾沫:“可這是活啊……奴婢不會殺……”
隨隨當然沒指:“你去燒水,我來殺。”
說完想起這丫頭十指不沾春水,便讓先去淘米、洗地菌。
等春條淘洗完回來,隨隨已經殺完了,若無其事地哼著小曲,一邊給燙過的褪。
春條著麻利的作,第一次覺得這麼個主人并非全無可取之,比起手無縛之力的娘子,有時還更靠得住些。
隨隨拔完,給開膛破肚,把脂肪剝出來放在一旁:“這樣燉出來的湯才清。”
說著將洗凈、焯水,拆大塊,放進陶釜中燉上。
吩咐春條煮茶,同時將剝出來的油放進小銅鍋里熬出油,撈去油渣,下花椒、八角、丁香、橘皮香,再把焯過水的菌子扔進去炸。
油、香料和帶著松香的菌子氣味頓時彌漫開,春條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菌子炸到干,茶也煮好了,菌子茶湯洗去油。隨隨把理好的菌子撈出來,放進青瓷碗中,調米酒和清醬。
的作行云流水、井井有條,春條幾乎不上手,只能在一旁遞遞瓢碗打下手。
“娘子真能干,”忍不住道,“怎麼什麼都會。”
“不會就吃不上飯了。”
一向愿意在吃食上腦筋,一個人時常一年半載只能用靠糧脯果腹,難免會饞些。
起初是想方設法解饞,后來心里放了個人,便想著有朝一日能與他分,看他眼中閃喜悅的芒。只是他們相兩年,一直在與叛軍周旋,見了面也是談軍,哪里有閑心做別的。
隨隨垂下眼簾,彎了彎角,雖是在笑,看在春條眼里卻莫名有些凄涼。
大約是想起家人了,春條想。
“娘子好好伺候殿下,往后就有靠了。”安道。
湯和菌子的香氣勾得春條肚子里的饞蟲蠢蠢,但還是不免有些擔心,齊王殿下天潢貴胄,食不厭膾不厭細,能看上這種野俚人的吃食嗎?
的擔心卻是多余的。
一場戰火她從秦芷變成秦青芷,一冊兵書送出,她從秦青芷變成周萱兒,經曆讓她明白,她要想安穩過日子,這輩子就老實當好村姑周萱兒。爹孃一對,年紀不小,繼兄窮秀才一個,‘親’哥哥一,二,三個,嫂子三個,侄子侄女若乾,一家子麵色青黃,衣服補丁摞補丁,能不能長大都懸,有心改變,可現實教會她出頭的鳥會被打,她隻能小心翼翼裝傻賣萌提點潑辣娘,老實哥哥,哎,她實在是太難了。他是村裡人嘴裡的小公子,五年前他們母子帶著忠仆來到這裡落戶,家有百來畝地,小地主一枚,村裡人窮,地少人多,為餬口佃租了他家的地,因他年紀小,人稱小公子。周萱兒第一次見這小公子被嚇,第二次見覺得這人有故事,自己也算有故事的一類,兩個有故事的人還是不要離得太近,可村裡就這麼大,三次,四次之後,不知何時閒言碎語飄飛,她氣得頭頂冒煙要找人算賬,卻發現罪魁禍首就在自己身邊。娘啊..你這是要你閨女的命呀。什麼,媒婆已經上門了,你已經答應了。周小萱隻覺得眼前一黑,腦海裡隻一句話,我命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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