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臨終
馬車緩緩行出四十餘里, 傅煜才算放過攸桐。
臨近城門時,他沉聲命車夫勒馬,而後整理裳, 躬出去。依然是最初的端肅威儀姿態, 接過黑影的馬繮, 翻躍上馬背。這間隙裡, 攸桐掀側簾出去, 城闕樓臺如從前般巍峨靜立,城墻上軍士林裡,守衛得比從前還整齊。
因近來進出城的人魚龍混雜, 魏建雖兵敗而走, 留在京城的眼綫也不, 監門衛的人裡便混了不眼毒辣的傅家親信, 專捉網之魚。
爲免生, 九門各派了一位小將震懾宵小。
見著傅煜,帶頭的那小將當即恭敬行禮, 周遭百姓瞧見傅煜後百餘鐵騎護衛的架勢,忙自發避讓。
——從領兵進城、剿平叛, 到如今打理朝堂、巡查城防, 傅煜每日裡幾乎都要騎馬將這朱雀長街跑幾趟, 次數多了,周遭百姓自然記住了這張威儀冷的臉龐。比起從前作威作福卻弱無能的皇室宗親, 這位傅將軍救百姓於水火, 軍紀嚴明、秋毫無犯, 短短數日間便令城中恢復秩序,頗得百姓敬重。
更何況,在此之前,傅家鎮守邊塞、平叛的名聲已然遠播。
百姓未必懂朝堂上的暗雲涌,卻知道誰拳頭,誰就是大爺。
當今皇上擋不住賊,任由京師被迫、皇宮遭劫,如今就算活著也沒幾分能耐。倒是傅家千里勤王,平匪寇,還百姓以安寧。據說如今京城四周、皇宮外,都是傅家軍在駐守,連那巡城兵馬司和一盤散沙的軍,也都悉聽分派。
這般人,誰敢不敬?
有人帶頭避讓,旁人瞧見,忙跟著退到兩旁。
轉瞬之間,朱雀長街上便讓出條路來,中間空寬敞,可容兩輛馬車幷行,兩側人頭攢,探頭探腦地張。
片刻後,傅家護衛開道,一輛結實寬敞的馬車緩緩駛來。
青羅華蓋,寶馬雕車,染了遠道而來的風塵,偶爾側簾輕晃,可看到裡面人華服,雲鬢金釵,端坐車中。車雖無綺麗裝飾,卻做工考究、紋路分明,旁邊有傅煜策馬陪同,後有百餘鐵騎護送,聲勢浩大,威風凜凜,不遜於王府皇家出行的儀仗。
不知是誰先探聽到的,說馬車來自齊州,裡面的華服人便是傅煜的妻子,魏攸桐。
幾番波瀾,傳言紛紛,魏攸桐的名字誰不知道?
當初被睿王捨棄、盡駡名,轉過就嫁到了傅家。如今傅煜親自出城,以所向披靡的鐵騎迎回來,可見重之意。
待馬車緩緩駛遠,衆人暗自議論時,滿口都是艶羨。
……
車廂之,攸桐聽不到低語議論,卻知道周遭的注目。
隔著一道簾,維持著最端莊的坐姿,直等馬車停到丹桂園外,才稍稍鬆懈。
拿下京城後,這裡不止供傅煜起居,也被拿來置事務,府門口兩溜兵士林立護衛。攸桐被玉簪扶下馬車,腳還沒站穩,便見杜鶴匆匆過來,向傅煜稟事。便靠在車旁,就著樹下蔭涼等他。
片刻後,傅煜囑咐畢,杜鶴抱拳應命,旋即轉朝行禮。
「拜見夫人。」
「杜將軍。」攸桐頷首。
傅煜踱步過來,又道:「昨晚爲賊寇的事一宿沒睡,今日若無急要事,不必煩擾。」
杜鶴應命而去。
門口管事忙著迎接車馬,攸桐則跟著傅煜往裡走。
穿過外面改做臨時衙署的書房,進了垂花拱門,則是後園居。仍是從前住過的那院落,老槐高聳,槭樹秀雅,將日影碎,鋪了滿地,門口有丫鬟僕婦在外恭候,整齊行禮。
夫妻幷肩而行,玉簪秋葵們跟在兩三步外,進了院,便識趣地駐足。
屋門半敞,裡面的桌案上擺著新鮮的瓜果。
攸桐冒著暑熱一路勞頓,瞧見那切碎塊的果,頓覺口,加快腳步往裡走。
進了門沒走兩步,猛聽砰的一聲,回過頭,就見綫一暗,屋門被關得嚴實。下一瞬,原本端然行路的傅煜影如風,前半步便勾住腰,往回輕輕一拉,將人抱個滿懷。半年相思堆積,在馬車裡炙熱親吻時,盡數化爲念,這一路行過朱雀長街,雖鎮定端肅,水面之下卻已是暗洶涌。
如今沒了外人,便可肆意妄爲。
傅煜在回京前已將棘手之事理畢,得浮生半日閒,早就蠢蠢。
攸桐手腳,哪裡比得上他的力氣,稍作掙扎便被摁倒在桌畔。
舌糾纏,衫半解,外頭傳來蟬的嘶鳴,卻蓋不住耳畔的急促氣息。
那一盤瓜果新鮮人,沾到上,被他分走大半。
晌午過後,傅煜以洗風塵爲由,命人送水進去。用完午飯稍作歇息,傅煜便再振神,一副要將半年的皇糧盡數上繳的架勢,翻著花樣折騰。直到攸桐筋疲力竭,死活不肯再讓他了,才算收手,而後抱去沐浴,命人傳晚飯。
如是一日勞累,幾乎攸桐骨頭散架。
傅煜卻是久經沙場,越戰越勇,晚飯後礙著良心沒折騰,隻相擁在帳中說話,臨睡前,卻仍大發,將折騰到半夜。
以至於次日到了晌午,攸桐還躺在錦被裡,不肯挪窩。
到後晌,被玉簪扶著往室沐浴,瞧著滿的痕跡,暗暗嘀咕了好幾聲「禽」。
而這般放縱的後果也頗爲嚴重——
連續兩晚,傅煜意圖貪時,都被攸桐以傷未愈爲由踢開,不肯他沾葷腥。只能退而求其次,克制自持地抱著安睡過夜。直到第四日有了空暇,才在沐浴後半敞寢,將那熱騰騰的膛和勁瘦腰腹在跟前招搖,使足了力氣,才得點頭破戒。
……
自然,攸桐這回上京不止是爲夫妻團聚、濃意。
京城初定,傅德明以相爺的份打理朝政,傅煜則守著皇宮和京畿布防,在伯父的襄助下,陸續接手政事。
原本借刀殺人的打算落空,以許朝宗那副恨了他,打算死磕到底的脾氣,篡位的名聲怕是逃不掉了。事已至此,傅煜也就不急著殺許朝宗而代之,只以皇帝在禍中驚,而叛軍賊心不死,仍潛伏在京城爲由圖伺機行刺爲由,將皇帝「保護」在宮之中。
朝廷上的事,有了皇帝的名義和鐵打的兵權,也能順手許多。
京城之外,除了定軍節度使魏建和建昌節度使姜邵之外,北邊已是傅家的天下,宣州一帶也有傅家人馬把持,願聽號令。剩下楚州南北被鄭彪攪得天翻地覆,兵潰散、衙署淩,派個得力之人去整頓,暫且也翻不出風浪。
這兩月之間,傅煜便坐鎮京師,忙著掃除後患、收攏權柄。
宮城遭劫,皇帝不能親臨朝政,朝堂的事悉由傅煜伯侄打理,連同宮和京畿防衛都落到了傅家手裡,這背後的意味,誰能瞧不出來?
永寧政事清明的名聲已然傳遍,傅德明在京城的這一年半,從最初的舉步維艱、人心渙散,到而今的有令必行、漸有氣,籠絡人心之外,亦令許多人敬服。比起平庸無能、不得民心,兩番激起叛的許家人,傅家的鐵腕雄心,有目共睹。
除了數固執忠君的老臣和與魏建暗中勾結的員外,人心漸漸歸服。
而攸桐爲傅煜的妻子,在這節骨眼上,也頗爲忙碌。
丹桂園的前院開闢爲傅煜理朝堂之外雜事的衙署,後院另從側開門,接待眷。
整整四個月之間,丹桂園人來人往,傅煜忙得腳不沾地,但境卻也迅速好轉。固執的老臣被挨個收服,魏家的眼綫釘子被陸續拔除,從最初朝臣對傅家近乎蠻橫的做法頗有微詞,到如今隻認傅煜,不提皇帝,朝野間已然接了傅家主政的事實。
深宮之,許朝宗依舊錦玉食,卻困在方寸之間,漸漸被淡忘。
最初費盡心思,想宮面聖的老臣,被傅煜逐個擊破,沒了蹤影。先前忠心耿耿、試圖救他於水火的舊將,也不敵傅家的悍勇,銷聲匿跡。乃至於那些宮人監,也從最初的恭敬侍奉,變得散漫懶怠。
四個月間,外音信不通,只有四方的宮墻,供他憑吊。
這座皇宮曾是他的天下,如今卻爲他的囚籠。
暑去寒來,中庭那棵槭樹漸而雕敝,漫長而煎熬的深夜裡,許朝宗挨個數著腳下的青磚、墻上的斑痕,回想他短暫的此生——時出尊貴、玉饌珍饈,極得祖父寵;年時任恣意、青梅竹馬,卻是三兄弟裡最不得父親歡心的那個;再往後……
仿佛從皇長兄過世,他不甘心沉寂、決意奪嫡時起,事便出了偏差。
年時摯的人嫁予他人,結髮的妻子在權衡中被捨棄,而這萬人求的皇位,幷沒給他帶來預想中的愉悅。在最初志得意滿的狂喜過後,便只剩繁雜瑣碎的朝政,外困、分崩離析,沒了軍權在手,他仿佛孤推著巨石往坡上走一般,勞累而有心無力。甚至於,在明知傅家的野心時,不得不妥協利用,以至於養虎爲患,終今日之困。
那些曾匍匐在他腳下的臣子,今日已轉投往傅家門庭。
他貴爲天子,卻連這座窄小的院門都踏不出去。困厄之中,許朝宗迅速消瘦下去,整夜的失眠、連日的苦熬後,原本就不算堅韌的意志也迅速消磨。
十月的京城已很冷了,夜裡怒風呼號,有雪砧子散漫飄落。
許朝宗圍著件半新不舊的大氅,坐在爐火旁出神,不知何時,昏昏睡去。
他做了個夢。遙遠的,已然被塵封在記憶角落裡的夢。
夢裡他仍年,沒有覬覦皇長兄權位的野心,每日發愁的,只是先生布置的課業和父皇偶爾的盤問。還沒到出宮立府的年紀,他仍住在宮裡,母妃常會接呦呦來跟他作伴。那個憨、天真漂亮的小姑娘,幾乎是他看著長大的,會跟他滿宮折花捉蛐蛐,會陪他安安靜靜地焚香寫字,會在宮時給他帶香的糕點,會跟他溜出宮去鬧市,也會在摔倒時牽著他的襟抹淚撒。
那個小姑娘,他曾捧在掌中,真心護。
可是後來,他們走散了。
像是被面目模糊的皇爺爺領走,穿著鵝黃的錦綉裳,蹦蹦跳跳地去折花,前面是寒冷骨的湖水。他拼盡力氣地想回來,嗓子都啞了,卻沒聽見似的,踩水而行,漸漸被水吞沒,再也沒回頭看他半眼。
許朝宗從夢裡醒來時,眼角一片冰涼。
他楞楞怔怔地坐到天明,而後寫了封簡短的信,在宮人送飯時,讓他轉傅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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