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人無再年(6)
年底這個時候陳颯最忙。紙這一塊還好,頂尖的都有,該怎麼登就怎麼登。就是電視臺這一塊的節目冠名,陳颯是要花心思的。
這小半月,兩人香港地兩邊跑,飛機一落地就去會開,白天槍舌戰,晚上還有飯局,流溢彩,笑臉示人,看著人人都是稔老友,但名利場上,誰還不是老江湖。推杯換盞之間都是暗流涌。
陳颯酒量極好,可連著這些天實在勞累,今天晚上狀態明顯差了。溫以寧扶回酒店。陳颯往沙發上一躺,掐著自己的眉心,手一揮,「你去休息吧。」
溫以寧幫把包擱一邊,起了。陳颯自己迷迷糊糊,估著人是走了。幾分鐘後,溫以寧又半蹲在邊,說:「您喝點兒熱茶,水我給你放好了,泡個澡,別寒。」
陳颯看一眼,點頭,「謝謝。」
坐起來後,捧著茶灌了兩口,人清醒了些,就跟溫以寧聊起了工作。問的看法,計劃,意見。聊了沒幾句,手機響。陳颯看到號碼後,倏地坐直了,接得很迅速。
「林老師……沒來學校?好,行,謝謝,我知道了。」陳颯掛掉這個電話後,人站了起來,眉頭再沒有鬆開過。很快打了另一個電話。
「他人又不見了,我現在在香港回不去,你幫我去找找。」陳颯說起這些時輕車路,但一臉倦裡,仍是多了幾分焦慮。沒多久,電話回了過來。陳颯一接通就發了飈,那頭也不知說了什麼,眼裡的火星能燒人,「你再這樣跟我對著幹試試,我明天就把你送去國!」
把手機丟到沙發上,疲憊難擋,一口氣沒續上來,人也直楞楞地坐了下去。陳颯右手握拳頭,抵著自己的額頭了,脆弱的那一面終於是示了人。
溫以寧靜靜坐在一旁,始終沒吭聲。
片刻,陳颯聲兒有點啞:「嚇著了?」
溫以寧搖搖頭:「沒事。」
「太心了。」陳颯嘆了口氣,嘆出了幾分無可奈何,說:「是我兒子。」
溫以寧怔然。
陳颯聲音淡淡的:「過完年十七了,臭小子一個。」
陳颯今年三十五,溫以寧沒想過背後還有這樣一段故事。但此此景說什麼都尷尬,只能寬道:「男孩兒都調皮,氣傷,讓您先生去通可能會好一點。」
陳颯眼皮都沒眨,擰了擰眉,然後說:「行了,你回房間休息吧。」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溫以寧總覺得,剛才那抹神裡,是有悵然的痕蹟的。
元旦三天假期,天氣難得的好,這個冬天沒怎麼冷,印象裡艷天藍的時候更多。晚上八點在黃浦江邊一個新開的酒吧,老闆是傅西平和唐其琛共同的老同學,怎麼著也得捧捧場。
唐其琛來的時候,一兜人已經玩上了,年輕一點的就在唱歌喝酒,牌桌也開了兩場。傅西平見他進來就一通牢:「你特麼騎烏來的?」
柯禮幫著說:「唐總回老太太那兒了,這不正好十五麼,吃齋誦經敬佛,唐總陪老太太做完這些才走的。」
那是唐其琛的,八十多歲的老人家,人生這點信仰有一天沒一天的,唐其琛孝順。老太太對他們這幫小輩特別好,傅西平哎哎兩聲,「我想了,我這周去看看。」
霍禮鳴蹲在角落吃果盤,這屋燈有點絢,晃來晃去的,唐其琛隔了好久才看清人,一米八七的酷哥,左右手紋也社會,好倒純,喜歡吃水果。
經過時,唐其琛拍了拍他後腦勺,「沒人跟你搶。」走到桌邊了,對柯禮說:「你讓人再給他拿兩盤進來。」
他們這幫人的興趣好實在貧瘠,可能也是年齡到這份上了,新鮮的、時髦的、鬧騰的提不起勁。老友幾個聚在一塊,十分默契地不談工作,牌桌上的流主旨是放鬆。
唐其琛的橋牌和德州撲克都玩得很好,傅西平問他:「你好了沒?」
「沒事。」唐其琛說:「老病了。」
這點傅西平知道,其實不算嚴重,這些年他已煙酒不沾,只要飲食規律,一年到頭很難再犯一次病。
剛玩沒幾盤,包間門開了,侍者領著人進來,傅西平看了一眼,「安安啊。」
安藍這週就在上海拍民國戲,時間多。裹了件黑棉,戴了個黑口罩,就出一雙眼睛。唐其琛是背對著的,也沒回頭,專心玩牌。
安藍了個椅子往他邊一坐,摘了口罩,看牌。大家都習慣了,跟個小尾似的,再時不時地出點餿主意,故意使壞。傅西平就老說是瞎指揮,說唐其琛是瞎縱容。
不過安藍今天不太一樣,怎麼說呢,就沉默的。唐其琛手氣不太行,連輸了好幾把,終於這一把牌漂亮,安藍忽地指著:「打這個。」
傅西平滋滋呢,一準兒輸。
但唐其琛沒聽的,按著自己的路數繼續跟牌。
安藍忽的就不高興了,其實從進門起就沒高興過。說:「你的牌你怎麼打就怎麼打。」
這語氣衝,不對勁。
傅西平瞇了眼,「怎麼了這是?」
安藍:「我的人你憑什麼讓走就走?」
那小助理,趙志奇,麻溜溜地滾了蛋。也是人走了三天才知道。
唐其琛說:「我讓他走了麼?」
「柯禮傳達的意思不就是你的意思?」安藍說不上生氣,子就這樣,圈裡圈外都被人捧著,不得半點委屈。
被點了名的柯禮很自覺地說:「這事兒是我不對,跟唐總無關。」
安藍冷呵一聲:「為什麼吶?」
柯禮的話早已籌備周,但他沒開口,唐其琛直接說:「捧高踩低,這種人幫你做事沒好。」
安藍不吃,杠上了似的,「我清楚著呢,誰小題大做,啊?」
傅西平皺眉:「安安,怎麼說話的?」
安藍甩手走人,步生風,連口罩都不戴地就要開門。傅西平低罵一聲:「幹嘛呀,就這麼走出去!」
倒也不怕被狗仔拍,就是擔心安全,一炙手可熱的大明星,邊沒帶保鏢,萬一出了事兒誰負責?唐其琛把牌放下,眉頭蹙得,很快對角落的霍禮鳴使了個眼。
霍禮鳴追去走廊,攔著安藍,邦邦的語氣:「你回屋待著,經紀人趕過來了。」
出來的不是想要的,還難,「讓開。」
但還沒走幾步,整個人就被霍禮鳴扛了起來,攔腰往上一橫,輕輕鬆鬆給掛在了肩膀上。安藍天旋地轉:「你個野人!!」
霍禮鳴面不改道:「你儘管嚷,我的面子要不要無所謂,我也不是你們圈裡的人。你一大明星,被一個男人這樣扛著,人來人往的,你說誰的損失大?」
安藍怒氣依然,但還真就老實了,被他丟回包廂,直到經紀人如臨大敵地來把人接走。
鬧了這麼一出,大家興致缺缺,氣氛總歸淡了些。不到十點,唐其琛就要走,柯禮臨時有點事,沒陪他一起。唐其琛也不想太早回家,就開車回了公司。
週末,清清簡簡的,哪怕大廳燈明亮,也蓋不住幾分難得的安寧。唐其琛從電梯出來,才發現自己按錯了樓層。辦公室還得往上,沒留意住。再回電梯時,他下意識地往辦公區看了眼。
頂燈沒亮,就某一個方向發出來的微,朦朦朧朧,估計是有員工在加班。大周末,難得。唐其琛往前走了幾步,看清位置後,他是有那麼一秒猶豫的。
但猶豫過後,他還是繼續往裡又走幾步,停在靠門口的地方,將自己完全匿在黑暗裡。
溫以寧下午和陳颯從杭州回來,航班延誤,陳颯還發燒了。可周一要開會,資料總得準備,溫以寧連行李都沒放,就趕回公司加班。
外套了,一件黑的衛打底,弄了個丸子頭,鬆鬆垮垮的,是用一支圓珠筆隨意地固定住。辦公桌上資料攤了幾本,word文檔已整理了十五頁。待的時間很久,溫以寧乏了,左手撐著腦袋,又換右手撐。最後猛地抬頭--
就是這個作,站在黑暗裡的唐其琛幾乎本能反應一般,要往邊上躲。
溫以寧那個誇張的抬頭後,竟是左搖右晃地甩腦袋,甩得圓珠筆都掉了,頭髮散開,髮尾小卷,跟一把羽扇似的披在肩頭。那份輕俏姿態,有很多年前的某些影子,何其相似。
岔了神,唐其琛久久沒有挪腳步,看向時,眼神比這夜還要溫淡。
溫以寧把頭髮了一邊至耳後,側臉像打了,又把那些影子驅逐得一乾二淨。也不知算不算得上是反差,總之,唐其琛微微蹙了眉。
報告還差個收尾,也是最難寫的部分,溫以寧一時沒頭緒,連日出差也不是鐵打的,全靠一口氣吊著。深深呼吸,然後隨便揀了本文件,隨便打開一頁,隨便用英語讀了起來。
聲音好聽,語也正宗,大珠小珠落玉盤,聽出了幾分詩意。
唐其琛遠遠的,角微彎,就這麼不自覺地笑了下。
讀大學時就這樣,一個重要的考試前夕,溫以寧吃飯都心不在焉,唐其琛讓點菜,翻著菜單,就從飲料讀到最後一頁的甜品,那口語不是白練的,唐其琛當時問:「什麼意思?」
說:「要考試了,我張。」
啊。就沒見過用這種方式來放鬆的。兩人之間雖沒認真探討過太正式的東西,比如未來,比如職業規劃,比如人生哲理。但唐其琛能看出,對自己所學所選,一腔熱忱,而火燒燈草,一點就燃的天賦,來之不易。
想的東西繞遠了,唐其琛再回神時,楞了下。
也就分把鐘的功夫,座位空了,沒人了,溫以寧不知哪兒去了。
唐其琛還沒來得及反應,背後突然被撞了下,力道重,勁兒是往足了使,他沒穩住,腳步往前踉蹌了兩步,疼得倒吸一口氣,嘶聲一出,怒著氣兒回過頭。
溫以寧手裡拿了兩本厚厚的書,包了殼的那種,邊邊角角特磕人。五分鐘前就有第六,覺得氛圍不太對。
黑燈瞎火,又是周末,偌大的金融中心跟鬼樓似的。生一腦補起來就收不住手,沒敢看,沒敢泄自己的驚恐,若無其事的,拎著東西目不斜視地往這邊兒來了。而兩人的位置又恰恰好,一個沒亮,一個背對著,反正溫以寧是看不清人。
等發現確實有人時,想都沒想就一本殼書剛了上去。而兩人四目相接,一個怒意中燒,一個全投忘了收手。
溫以寧閉眼砸第二下。唐其琛本能反應地掐住的手,人被撞得直往後退,著了的椅子。那椅子撐不住這麼大的撞擊力,兩人直接在了一塊兒,唐其琛的腰磕在桌子的邊沿,冷汗直冒。
溫以寧看清人,也楞了。這麼近,手腕還被他著,他垂眼睨,強弱懸殊,這個對立的姿勢不喜歡。索手勁兒就沒鬆,該怎麼打還怎麼打。
這個故意讓唐其琛燥意更甚,沉力拽拉,沒放開溫以寧的手腕。
兩人靜不大,但暗暗較勁都不服。黑暗中,唐其琛的眼神緒翻涌,溫以寧亦目如刃,就這一秒的對視,眼裡都溜過意難平。
溫以寧的眼神茬茬的,「老闆,你做事之前就不考慮員工難不難嗎?」
說這句話的時候,唐其琛已經鬆了力氣。溫以寧的手沒剎住,那本厚厚的殼直接砸向了唐其琛的角,一道口當即綻開。他沉默地著,直到完全放開的手。
唐其琛看著,被砸得聲音都有點啞,「你以為我就不難,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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