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9章 二十人與候補們（七）

天地如一雙永恆的眷。若是倒懸觀之，星河璀璨，萬家燈火。大地山河，宛如藻井。

劍一閃，陳平安手接住傳信飛劍，看過容，笑道：“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謝次席是懂自家山主的，“撿著錢啦？”

陳平安將信封遞給謝狗，點頭笑道：“算是吧，好事雙。”

原來雲巖國那座臨時組建的祖師堂那邊，終於有了個不小的利好消息，辛辛苦苦開鑿大，各方勢力一路搬山引水，某個虞氏王朝的藩屬小國，就在這幾天，竟然無意間發掘出了一座僭越禮制的陸地龍宮址。氣象宏麗，幾乎可以與三千年的四海龍宮相媲，其中蘊藏的數叢萬年珊瑚，更是世所罕見，此可謂價值連城，是一座天然的百寶閣，能夠懸綴件件靈寶，還可以煉製爲劍架，諸多妙用，匪夷所思。

既然不是一般的值錢，那麼這座陸地龍宮的最終歸屬，就很值得玩味了。

謝狗看過種夫子親筆的書信，哈哈笑道：“沒了青壤這幾個攪屎，桐葉洲運勢一下子就好轉了啊。”

隨即問了個關鍵問題：“先前與玉圭宗他們一起簽訂的盟約裡邊，有事先講清楚這種況的置方案嗎？”

陳平安點頭說道：“當然得有，必須有個事先大家都認可的大致框架，不然財帛人心，該談錢的時候談，不就傷了麼。連同天福地在，各類上古道場、仙府蹟所在地的國家，可以佔據兩收益，等於是他們的祖產，若是位於某個仙府門派地契清晰的地界之，也可以分走兩。其實一開始，我們崔宗主是覺得劃走兩就夠講義氣了，讓當地國家和山上門派自己商量著分賬，大泉姚氏和山葉氏都沒答應。玉圭宗倒是想要爭上一爭，見我們青萍劍宗都沒意見，就算了。至於剩下的，就按照青萍劍宗、玉圭宗和大泉姚氏等勢力的砸錢力度，據各自所佔比例，得到與之匹配的分紅。當然某國、某個仙府，可以將各自的兩紅利，就地轉手買賣，尋找下家，換取現錢。”

謝狗咧笑著，一談到錢，咱們山主的神頭就格外好哇。

謝狗手問道：“龍宮制重重，若是由我們這邊來開門，能不能多分到一些？”

陳平安會心一笑，自家次席供奉對於賺錢一事，還是很上心的。

由於龍宮的山水制，一向是各種蹟、境當中最難破解的，所以虞氏王朝那邊本不敢輕舉妄，隨便“開門”，就怕一個不小心，就惹來地脈震等一連串，反禍事。所以暫時還沒辦法給出一個準確的估價。

世間居的得道之士，開闢了道場，卻不得不承認此生大道無了，因爲不願就此斷了道統，或是希冀著後世有德者、有緣者得之，幫忙傳下法脈。或是心存一僥倖，想著兵解轉世的後，有朝一日能夠重遊故地，再續道緣，重新登山修道，只要功，“今”在修行路上，就可以省去許多麻煩。所以這類無主的道場，往往都會留下一兩條線索，不至於是條絕路。

反觀大小龍宮卻是公認的藏寶之地，陪葬意味更重。歷史上擅自開啓廢棄龍宮，導致山水震、殃及一方的慘事，比比皆是。

就說白登藏的那座龍宮，如果不是陳平安剛好在附近，當時又有陸沉負責開路，國力強如大驪王朝，也不敢掉以輕心。

陳平安說道：“估計不到我們手，如今馮雪濤和道人都在京城。”

一個是玉圭宗的記名供奉，一個喜歡顯擺，這兩位飛昇境，就了開啓龍宮重重門扉的最佳人選。

其實某位飛昇境更適合，只是化名景行、擔任姚氏皇室供奉的仰止，已經離開京城，顯然是先前謝狗在雲巖國邊境的現，驚了這頭大妖，選擇避而不見。

這筆賬很好算，小陌加上白景，仰止就算邊有朱厭助陣，肯定也只有跑路的份，甚至還要擔心跑不跑的掉。

就在此時，南婆娑洲方向，有一磅礴道氣直衝雲霄，霞萬丈，空中出現了一個紫金的漩渦，有一點金冉冉升起。

有那仙樂縹緲、玉磬長鳴，天散花、仙降福的祥瑞氣象。

又有人證道飛昇了。

此人所在道場，數以千計的弟子門徒，擡頭向那幅瑰麗畫卷，眼神迷離，如癡如醉。

等到那位得道之士重返山中道場，他們終於回過神來，齊聲高喊，恭賀老祖飛昇……

陳平安只能憑藉氣，看個大概氣象。

謝狗不知用了什麼，看得津津有味。

千奇百怪，紛至沓來。祥瑞神蹟，靈寶機緣，應運而生，多如雨後春筍。

北俱蘆洲的天君謝實，乘鸞飛昇。

作爲陸沉的親傳弟子，曹溶在海上白日飛昇。

老龍城的苻畦，剛剛出關，躋仙人。

桐葉洲這邊，也有返回浩然沒多久的冠黃庭，無甚修道瓶頸，莫名其妙就破境了，爲一位道門元君。

謝狗沒來由喃喃一句，“單相思就像牙疼。”

陳平安問道：“又是老廚子說的？”

謝狗埋怨道：“別總是一口一個老廚子，對老朱先生尊重點。”

陳平安笑道：“你也不用拐彎抹角，旁敲側擊，你跟小陌結爲道，我當然是樂見其的，能幫的肯定幫。”

謝狗眉開眼笑，笑得很諂很狗，擡臂做了個手掌攥拳的姿勢，“朱先生說了，關於男一事，山主纔是一位深藏不的大宗師。手拿把掐！”

陳平安哈哈笑道：“仙槎前輩信這個，你也信？”

當年在桂花島，還是年的陳平安，極數跟人吹牛皮不打草稿。當時就把顧清崧給唬的一愣一愣。

謝狗問道：“山主好像很怕碧霄主？”

陳平安說道：“當然敬畏。何況我這個當山主的，還要爲魏羨他們幾個多考慮考慮。說話做事，就拘謹了。”

謝狗說道：“擔心他們是牽線傀儡？那就直接開口說唄，有小陌在，碧霄道友怎麼都會賣你個面子，是山主覺得求人，臉上掛不住？”

陳平安說道：“如果可行的話，我早就說了，面子值幾個錢。但問題在於老觀主未必願意接這個，有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嫌疑，我怕適得其反。”

謝狗點頭道：“倒也是，碧霄道友的脾氣確實怪了點。”

不收徒，不傳法，孑然一，知己寥寥。

又比如蠻荒天下大肆攻伐浩然的時候，硝煙四起，留著不走。

等到浩然天下的世道太平了，反而要去象已起的青冥天下。

圖個什麼？嫌棄道力太強？故意消磨自道行鬧著玩啊？

其實還有一個很關鍵的緣由，碧霄主似乎對自家山主，比較刮目相看？

謝狗提議道：“山主，反正無聊，咱們不如去隔壁山頭蹭點酒喝？”

陳平安說道：“跟他們也沒什麼可聊的，不還是無聊。”

只是謝狗已經撤掉了障眼法，陳平安也就由著，沒有刻意補上遮掩行蹤的陣法。

那邊一個個眼中都充滿戒備神，荒郊野嶺的，邊突然冒出倆人，擱誰都張。

謝狗從袖中摔出一條丈餘長短的五彩綾緞，掠向相鄰山頭那邊，如彩虹空，不斷拉，貂帽走在“橋上”，笑容燦爛，抱拳喊道：“諸位道友莫慌，我與師兄都是明磊落的正道人士。”

已經打好腹稿了，是一個不知名小門派的天之驕子，與師兄一起尋訪同道，順便斬妖除魔，這一路行來，斬獲頗……

編故事嘛，誰還不會呢。

唉，山主人呢？

衆人只見那不知腳的古怪，突然一跺腳，才走到半路就掉頭狂奔，收起那條品相不俗的綵緞靈寶，著急忙慌道：“師兄等我。”

擁有一種天生的直覺，近似佛家的天眼通，能夠看見大修士的真、法相等諸多異象，了無障礙。

山那邊的一個模糊青影，哪怕只是驚鴻一瞥，就已經道心不穩。只是對方形一閃而逝，來不及多看。

但是那個以綵緞架橋的“”，落在眼中，對方就像一尊十六臂子神靈，蘊含著恐怖的蠻荒氣息，讓不過氣來。

而那個貂帽轉離去之前，分明看了眼自己，點點頭，似笑非笑。

追上已經遠在百餘里外的山主，謝狗說道：“是個湊合的修道胚子，可惜仙緣差了點，沒能進宗字頭的名門大派。”

謝狗所謂的湊合資質，不出意外的話，肯定是地仙起步了。先前聽他們聊起山上事，他們敬若神明的仙長、德高重的前輩，也就纔是兩位金丹，那幾個讓他們覺得可不可即的年輕俊彥，所謂的修道巨材，就只是觀海境。

謝狗其實擁有數種形態，當下貂帽姿容，是一種，屬於一種自我勝。

另外一種，就是在劍氣長城，對上鬼仙鄭旦的姿態。遠古歲月裡，白景多以此現世，行走大地。

今夜被那修看了去的第三種形態，更像是謝狗的法相。第四種，當然就是謝狗的妖族真。

此外還有一種謝狗只在與人搏命時纔會呈現出來的圓滿狀態。

小陌那麼一個喜好與強者問劍的，對上白景，不也只能跑去落寶灘那邊躲著。

老瞎子眼何其高，評價白景，可不低。

陳平安問道：“坐象牙涼蓆的那個修？”

謝狗搖頭道：“滿臉雀斑的那個，給前者當綠葉的。”

陳平安想起先前在河邊的遭遇，記起那位翠袖黃冠仙的厚此薄彼，開了個玩笑，自嘲道：“吾好以貌取人。”

謝狗問道：“我回頭跟崔宗主打聲招呼，讓他留意一下？”

陳平安點頭道：“可以。”

在山上，不是必須更換譜牒才能去別道場修道，就像螯魚背那邊的珠釵島譜牒修，就可以去蓮藕福地修煉，們還在龍舟翻墨、牛角渡包袱齋幫忙，類似場的借調，或是在某座衙門某個位的“行走”。一般有這種歷練資格的練氣士，往往都是小門派裡邊祖師堂心栽培的嫡傳弟子，大仙府也願意對們禮遇有加，樂得作嫁裳，而後者於於理，都會在未來的修道路上，將前者視爲半個孃家。

於玄主將丁道士他們送到落魄山，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當然，還有那個氣呼呼而來、滋滋留下的靈飛宮溫大宗師。

如今溫仔細已經很不把自己當外人了。

溫仔細不知道怎麼想的，落魄山也沒給他發薪水啊，反而被鄭大風一次次殺來著，已經欠了一屁債。溫仔細竟然“以德報怨”，花了不心思，心編撰了一部拳譜，誆騙那些習武的孩子，說是江湖上門的籍，屬於基礎中的基礎，這要是都學不會，說明你們都不是練武的一塊料。

他還與鄭大風建議，讓鶯語峰跟花影峰的兩撥孩子幹架，每個月來上兩次羣毆，反正有他盯著，至多就是點皮傷，不會傷到本，到了跳魚山，學到了多拳，悟出了多仙法，到底有幾斤幾兩，總要拉出來遛遛看。作爲鶯語峰大師傅的鄭大風一一接納，而爲花影峰總教頭的謝狗，對此也沒有異議，只是在私底下使喚那位甘一般，趕幫著八個學啥啥不會、幹啥啥不行的孩子，開個小竈，教了幾門速的法、仙。

結果就是花影峰的修道天才們，對上那些下手狠辣且擅長配合的武學天才，輸得一塌糊塗。

大面無的謝總教頭，就跑出來散心了。

本來只是把去跳魚山打短工，視爲一件苦差事的甘棠，直接在花影峰搭建茅屋，不回拜劍臺了。

鄭大風親自下廚，擺了三桌慶功宴，問他們痛打練氣士，爽不爽？溫仔細則提醒他們要勝不驕敗不餒，故意將“敗不餒”咬字極重。惹得孩子們哈哈大笑。鄭大風與溫兄弟推杯換盞，說能夠大獲全勝，一半功勞要歸溫兄弟。原來這場看似玩笑打鬧的對陣，溫仔細極爲用心，事先幫忙繪製確地圖，設置埋伏地點，如何敵深、何時何人何地展開包抄……都用上兵法了。

看來溫大宗師在落魄山待得開心啊。

其實當時在慶功宴上，鄭大風還提出了一點瑕疵，覺得他們差了點演技，說要知道在你們這個歲數的時候，咱們山主就已經如何如何。

屋檐下坐滿年的兩張桌子，霎時間雀無聲。一個個豎起耳朵，低頭吃飯。

關鍵是門口蹲著個白髮子，正在筆疾書，某年某月某日，跳魚山武把頭鄭大風，對山主提出了公開讚揚，原文如下……

鄭大風笑容尷尬，故作鎮定，大手一揮，哈，喝酒喝酒，吃吃。

強歡笑，鄭大風喊了聲箜篌妹子，想要拉攏一二。白髮子站起，收起紙筆，呸了一聲，罵了句噁心！帶著證據揚長而去。

帶著謝狗一起進雲巖國地界，走得不快不慢，一路好景，山清水秀，柳花茂。

路過一座暫時無主的荒廢荷塘，薰風清涼，荷葉亭亭，想來舊時節，曾經遮卻人腰。

相信桐葉洲這塊土地上的年，都會越來越漂亮的。

有些人。

小心翼翼走在世道上，辛苦討好這個世界。

我們都很害怕會傷害到這個世界裡的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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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鱗渡的一間蒼蠅館子裡邊，有個眉心有紅痣的白年，與扎丸子頭髮髻的年輕子，正在同桌吃宵夜，點了一份烤魚，再要了兩斤散裝的土釀薏酒。年沒個正形，蹲在長凳上，手持酒杯，念念叨叨，碎個不停。那子卻是頗有氣度，細嚼慢嚥，沉默寡言，只是聽那薏酒與食都堵不住的年一味絮叨。

而那年扯閒天的容，口氣比天還大，這就跟市井酒樓，桌上聊著輒幾百萬銀子的買賣差不多。

“皚皚洲的劉財神，跟商家老祖的範先生，其實雙方所走的道路，本沒有高下之分。一個道在散錢，一個道在聚錢，都在人和的範疇之。”

“傳聞每一顆雪花錢的鑄造和開銷，都烙印著劉財神的一心念。當然只是傳聞了。如果這是真相，也太嚇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