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歷十年深冬,青州大捷,大將軍李弘功在天下,奉召歸京,將將而立之年,出任樞院副使,榮耀無比。然而那些在京都里歌頌偉大的大慶王朝的人們,自然很清楚地看出,樞院副使的位置,其實只是個閑職罷了,在葉重的制下,世子李弘再也無法可能像在定州城中那般,擁有完全屬于自己的武力。而也沒有人忘記,前一任如此年輕便登上樞院副使崇高職位的,是秦恒,而那位的下場并不如何彩。
李弘回京之后,自然在第一時間進皇宮見駕,書房皇帝陛下并未向他發泄一怒氣,而只是很平靜地談論著西涼的風,然而世子看著陛下旁的范若若,心卻是低落到了谷底。出了皇宮,前去樞院接了差使,定好了歸院的日期,李弘回了王府,見到了被在皇宮許多日子,剛剛被放出來的靖王爺,還有自己那弱可憐的妹妹,一家三口相坐無言,老王爺嘆息連連,在李弘的肩膀拍了拍,說道:“好在沒出什麼子,你能堅持到今天才回京都,也算是給那邊一個代了。”
話雖如此,可是當天夜里李弘還是親自去了一趟范府,他知道范閑對自己的期有多深,雖然他很頑強地定州抗衡著陛下的旨意和宮典的力,生生多拖了些天數,可是終究還是很狼狽地被召了回來,他總是要親自給范閑一個代。
這一對友人在范府后園書房里的對話沒有人知曉,想來也不過是彼此表達著對彼此的歉意,宮里對這一次談話似乎也并不怎麼興趣,因為沒有人阻止世子弘進府。
“我也沒有想過事會發展這種模樣。”范閑苦笑了一聲,站起來,與他擁抱。輕輕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將他送出了書房。
李弘出書房之間,轉過來,憂慮地看了他一眼,說道:“鄧子越應該逃走了。不過你啟年小組的人,只怕在西涼路死了好幾個,畢竟這是你們院的事,我也不知道,希你能控制住自己的緒。”
“我不知道背叛者是誰,也謝是三次接頭中地一次,被院里的人查到了風聲,畢竟……這次是言冰云親自去坐鎮,面對著這個人,我也沒有太多的自信。”范閑的表有些郁。說道:“不過放心吧,對于報仇這種事,我一向興趣不是太大,我只是到有些慌。”
“如果連你都覺到慌,那我勸你最近還是老實一些。”李弘搖了搖頭,拒絕了范閑送他出府的意思,像父親安自己一樣。用力地拍了拍他地肩膀,一襟,往府外走去。看著李弘略顯寂廖的影消失在冬園之中,范閑沉默許久才回過頭來,重新坐到了書房中的那把太師椅上。弘先前轉述了宮典對他的評價,那個評價讓范閑也不住到了口中的那一抹苦,挾蠻自重?如果真要深究的話,范閑在東夷城,在西涼的布置,還確實有些這種意思。而這種意思毫無疑問在道德層面上是戰不住腳的。
男兒郎當快意恩仇,豈可用將士的鮮命為籌碼!然而誰又能真的明白范閑地所思所想,他正是不想讓天下太多的無辜者,因為自己與皇帝陛下之間的戰爭而喪命,所以才會選擇了眼下的這一種布置。
青州大捷,是皇帝陛下深謀遠慮的一次完現,不論是胡歌的佯攻,還是單于的反應,這一切都是監察院或者說范閑花了很大力,才打下地基礎。而這個基礎卻被皇帝陛下無又平靜的利用了。
范閑對于草原上的胡人沒有毫親近覺,西涼路屯田上的死尸和被焚燒后的房屋,只會讓他對青州大捷拍手稱贊,問題在于,這一次大捷很輕松地撕毀了范閑在西涼路的所有布置。李弘在此局勢下。若還想拖延時間不回京,那等若是在找死。
范閑對于皇帝陛下的手段和能力深寒意。深佩服,心頭竟是生出了一種難以抵抗的怯弱念頭。
“你都聽見了,這件事與我無關。”范閑雙手按在書桌之上,有些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回到中原,重新穿上了那件花布棉襖的海棠朵朵出現在了他的后,紅山口一役后,和定州城里地那一拔差不多同時,李弘回京極快,卻依然比晚了一天。如今宮里對范府的監視已經放松了許多,又怎麼可能攔住北齊圣悄然府。
已是一年未見,海棠沉默地看著太師椅里的那個年輕人,心里想著其實算來對方的年紀并不大,但為什麼如今看上去卻變得有些老氣沉沉了,臉上帶著一抹怎樣也拂之不去的疲憊。想到這些日子里南慶發生的事,想到那個死去的監察院院長,海棠忽然明白了范閑為什麼顯得如此疲憊。
“可是因為你讓洪亦青帶給我的話,草原上死了很多人。”海棠說道。
范閑睜開雙眼,冷笑一聲說道:“我只是讓王庭同意胡歌的出兵,可沒有想到那位單于居然想趁機占個大便宜。”
海棠微微一怔,沒有向他解釋自己曾經試圖制速必達的野心,淡淡說道:“可最終依然是你們南慶占了大便宜。”
范閑沉默了,半晌后說道:“消息是如何走風聲地可以不用再去管,我往西涼路派了兩個人,洪亦青那邊一直還沒有辦法收攏原四的人手,很明顯是子越在接的時候,被院里盯上了……”
說到此,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忽然想到報上提到的那位葉家將軍,據聞那位將軍如今領著四千輕騎兵就殺草原去追單于王庭殘部,范閑也不有些佩服此人的勇氣,然而想到冬日寒冷。又深在草原之中,只怕這四千騎兵再也沒有活著回來地可能。
“那些從北方遷到草原上地蠻騎……如今還聽不聽你的指令?”他抬頭看了一眼海棠,說道:“你畢竟是雪原王,在草原上又單于尊敬,地位崇高。想必能有些力量。”
海棠眉頭微皺,那雙明亮若北海地眸子泛過一怒意,冷冷說道:“這時節,你還擔心那四千輕騎的死活?真不愧是南慶王朝的權臣……你怎麼不想想草原上那些青壯全損,無抵抗之力的部族?”
“我是慶人,然后我是中原人,最后我才是人。”范閑低頭應道:“如你所言,速必達此次野心太大,帶走了各部族大量青壯,草原上的力量已然空虛。青州大后,四千輕騎殺草原,只要留在草原西方地那些雪原蠻騎與他們保持距離,說不定他們還真的可能回來。”
“西胡已經完了,如果時機恰當,你們從北邊遷移到草原上的那些族人,說不定可以借勢而起。”范閑淡淡地著海棠。“你必須接這個現實,然后利用這個現實。”
“我和你不一樣,有很多事明知道是符合利益的,但是與我心中準則不一,我就無法去做。”海棠微垂眼簾,輕聲應道:“倒是你此時的話真讓我有些吃驚,你明明是個挾蠻自重,不以慶國利益為優先考慮的狠人,為什麼卻偏偏有這種要求?”
“若我真的不考慮慶國乃至整個天下的利益,我何苦如今還在這府里熬著?不論是去拋熱。還是去天下,我早就去做了。”
“你什麼時候變圣人了?”
“我不是圣人,只不過人生到了某種階段,當權力這種最高級的都已經得到了滿足之后,我便會比較偏重神方面的考慮……而且我不喜歡被人看一個冷無,只知道利用將士們鮮地敗類。”
“終究你還是一個虛偽而自私的人。”海棠看著他說道,然后將懷中那柄小刀放到了他的面前。
范閑面無表應道:“若這算虛偽與自私,我想全天下的百姓都會很謝我的虛榮民……我知道你們家皇帝陛下是個兒,就算是我要挾你吧。”
海棠子微微一震,看著他許久沒有說話范閑也保著沉默。整間書房都沉浸在一種抑的氣氛之中,許久之后,他有些難過地開口問道:“其實有很多時候,我是需要有人幫助給些意見的,原來是言冰云和王啟年充當這種角。如今言冰云做他地純臣去了。老王頭被我安排走了,都沒去問去……我又不是神仙。面對著他,本沒有一信心,又無人幫助自己,著實有些無奈。”
“這是在我面前扮可憐?”海棠反諷出口,卻是微微一怔,嘆了口氣后說道:“你想問些什麼呢?”
范閑輕輕地拍拍雙手,很認真地請海棠在書桌一旁坐下,然后喝了口冷茶潤了潤嗓子,出舌頭了,正說道:“我親妹妹在皇宮里,我一家大小在京都里,那些依附于我,信仰于我的忠誠下屬們在這個國家的影里,我有力量卻難以搖這個朝廷的基石,我也不想搖這個基石,從而讓上面的苔蘚螞蟻曬太的兔子全部摔死,而我的對手卻擁有強大的力量,冷漠的理,超凡的謀劃能力,他擁有這片土地上絕大多數人地效忠……最關鍵的是,雖然從初秋那場雨后,宮里傳出來的些微消息里知道,他漸漸從神壇上走了下來,逐漸開始變得像個凡人,留下了些許緒上的空門,可是我依然相信,他的足夠冷,他的心足夠強,一旦我真的出手了,我想保護的這些人,也就真的……不復存在了。”
“我以前很怕死,現如今卻不怎麼怕死。”范閑說了一長段話后繼續認真地做著總結,“可是我卻很怕自己的人,自己保護地人死,這個問題,你能不能幫我解決?”
海棠并沒有沉默太久,很直接地說道:“不能。”
范閑攤開了雙手,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道:“看看,這個世界上原本就沒有人能幫我解決這個問題。”
“你說他走下神壇是什麼意思?”海棠明顯對這件事很興趣,不知道范閑對慶帝這個判斷從何而來。
范閑將右手輕輕地放在自己心臟的位置上,似笑非笑說道:“畢竟父子連心,有些小地方的改變。你們察覺不到,但我能察覺到……他讓我留在府里做這些手腳,然后一件一件地擊碎給我看,雖然展現了一位君王的強大,但你不覺得,其實這樣很麻煩?他有太多的方法可以讓這一切都消彌于無形,然而他沒有這樣做,他……是在和我賭氣,和陳萍萍賭氣,和我地母親賭氣。”
“一個本來無經無脈。無無義之人,如今卻學會了賭氣,你不覺得他已經越來越像正常人了?”范閑搖頭苦笑道:“想必這也是老跛子赴死所想造地后果吧“可你依然沒有辦法改變這個趨勢。”海棠坐在椅子上,微微低著頭,“你這幾個月里一直枯坐京都,卻把因扔到了天下各方,你的想法其實很簡單。”
抬起頭來用明亮地眼眸盯著范閑那雙滿是的雙眼。沉重說道:“想必這也是陳萍萍復仇地布置,先整的天下飄搖,趁宮,然后再雷霆一擊……只是你如今并沒有如他設想的那般獲得慶帝的信任,這是你那點可憐的虛榮心在作祟,同時你也沒有辦法真的對這天下狠手,這是你那點可憐的虛偽在做祟。”
“你應該很明白,你的看似厲,實際上終究不是大開大闔的梟雄,有很多事你是做不來的。”海棠微微眨眼。將眸中地懾人寒斂了去,平靜說道:“既然如此,你現在做的這一切,除了天真稚之外,再也沒有旁的詞語可以形容,因為到了最后……你依然沒有正面對抗他的信心。”
范閑沉默片刻說道:“誰又能有這個信心呢?這幾個月里我只是在敲邊鼓,試圖警告他,從而維持一個時刻可能破滅的形勢,盡可能地維護我邊的這些人……如果不是陛下念及我沒有破罐子破摔,沒有讓半個慶國都陷之中。你以為楊萬里,佳林,還有一里的那些人會活下來?”他抬起頭來,盯著海棠說道:“我必須證明自己地力量,才能保住這些人的命。不錯。到最后那個關頭,我還是要和陛下面對面的較量。我是沒有那個信心……所以我一直在等一個人回來。”
“瞎大師。”海棠沒有詢問,而是很直接地說出了這個似乎帶有魔力的名字。
“你不可能總將希放在這些曾經扶持著你長的先輩上,不論是你的母親,還是陳萍萍,還是范尚書大人,他們已經為你做了太多。”海棠看著范閑,心頭忽然生出一憐憫的緒,“你有沒有想過,如果瞎大師一直不回來,你在這京都里煎熬著,有什麼意義呢?”
海棠正勸告范閑說道:“很多事總是要自己做的,不論你有沒有這個信心,可是時局已經著你到了這一步,你既然不可能對你母親和陳萍萍的死無于衷,那麼你就永遠不可能再去扮演他的好臣子,好兒子。”
范閑忽然覺得這些話很刺耳,他皺著眉頭,舉起了手,阻止了海棠地說話,低沉著聲音說道:“你沒有親自會過他的強大,所以你可以輕松地說出自信這兩個字來。”
海棠嘆了口氣,說道:“可是你還能等多久?你和陛下在滄州城弄的靜,他本沒有容考慮,而是直接揮兵西進,輕輕松松地抹掉了那邊的全部患。接著便是江南,便是東夷城……不,說不定他本不會理會東夷城,而是直接北進。一旦時局發展到那天,你所有的力量都被拔除的一干二凈,除了像個閑人一樣的窩在京都,看著他一步一步地走向巔峰,看著他對你家長輩的靈魂們冷笑,你還能做什麼?”
“他不了江南,那個地方他若一,我就必須要。而我一,包括他在的整個慶國都會到痛。”
“我不知道你在庫里了什麼手腳,但我相信,慶帝這種人,為了他心中的執念。不會在意任何損失。”海棠說道。
這時候,一個聲音從書房地影里響了起來,冰冷至極:“皇帝這個雜碎,本來就不是人,哪里知道痛這種覺。”
說話的是影子,這幾個月里一直像個影子一樣飄浮在京都里地影子。接著另一道直接而穩定的聲音響了起來,似乎也是想說服范閑:“關于自信這種事我不大懂,不過如果真的是要出劍……我會告訴自己,我必須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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